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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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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之城也是会迎来白天的,阳光从恶土漫长的地平线上升起,艰难地从高楼大厦缝隙中挤身而过,在到达雇佣兵公寓时只剩几缕被割裂开的暖阳照进寓所之内。
雇佣兵的住所在超级摩天大楼H8,但不同于其他的高端商业摩天楼,H8是一个单纯为了缓解住房压力而不得不向空中延伸的底层居民社区。
换句话说,就是2077年的筒子楼。
八层是一个极为尴尬的高度,楼下就是吵吵闹闹的服务处——军火商店和昼夜响彻枪声的靶场,无时无刻聚集着游手好闲之徒的拳击场,24小时营业的苍蝇馆子,八层公寓的居民注定睡不了一个好觉。
“咚咚。”
微不可闻的敲门声被淹没在各种杂音中,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在敲了两下门后等了五分钟之久,才又第二次抬手敲门。
如此重复了好几次——屋外的人大概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之久,睡相不佳的雇佣兵还是把枕头抱在怀里,自欺欺人地延长着睡眠时间。
“我说,你还要装死多久?”惹人烦的男声在脑海中响起,V猛地拉下蒙头的薄被,写满疲惫的湛蓝眼珠子过了好一会才找回焦距,定格在抱胸靠着窗沿的男人身上。
“怪谁?都他妈怪谁?!”一睡醒就看见这晦气的男人,V气得不打一处来,抄起枕头就朝着强尼·银手扔去。
柔软的羽绒枕将过气摇滚巨星的影子打碎开来,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这芯片搞的我头痛得要死,你再多哔哔两句我们就不用去见荒坂华子了,老娘直接对着脑门来一枪,咱们一了百了!”
V对着那重新组合在一起的影子大声嚷嚷,同时拿起了睡觉时也不离身的手/枪,狠狠地把泛着银光的枪械拍在了床沿——雇佣兵虽然不是什么极度冷静的人,但也不至于这么暴躁易怒,她受损的大脑分泌的神经递质日渐降低,导致了她本来没多少的起床气也愈发严重了起来。
“随便你这疯婆子,居然威胁一个死人。”强尼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的街景,试图从水泥森林的夹缝中窥视地平线。
大概是屋内的响动传到了门外,轻轻的敲门声再次响起,V怒不可遏地对着门的方向大吼了一声,像只领地受到入侵的母狮。
“他妈的别敲了!大清早的是哪个神经病?!”
门外的人好像被V这一吼吓到了,过了几秒后才传来一个属于年轻女孩的,温和又平静的声音:“是我。”
他妈的,完蛋了。
V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风卷残云一样地把桌上喝剩的酒罐子扫进垃圾袋之后整袋塞进了沙发底下。
“瞧瞧你这样子,像个被老妈查岗的中学生——那外面不会真是你老妈吧?我还真想拜访拜访她老人家。”
“少说两句吧你这傻逼!我妈比你这入土的家伙年轻多了。”V随口回嘴,在最后确认了一次肉眼可见之处没有什么酒瓶子存在后才打开了公寓门。
“嗨甜心,怎么来之前不打个电话,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甜心?恶心死了,你管个未成年人叫甜心?”强尼对V小心翼翼的态度嗤之以鼻,狗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除了女同之外你还能给我什么惊喜?恋童吗?”
V没搭理他,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和强尼脑内对骂的时候喊出声来,这样会吓到小姑娘。
“我刚从维克多先生那儿回来,他说你昨天半夜去改装了义体,我想着你应该会回家休息一会的。给,加了植物蛋白奶的咖啡,还热着。”看上去尚未成年的黑发女孩笑了笑,将一杯热饮塞进了雇佣兵手里,钻进了V的蜗居。
她脱下棒球外套搭在沙发上,在摸到流理台面上积着的薄灰时皱了皱眉,但回头看向V时又扬起了无害的微笑。
V一口热咖啡还没入喉就看见女孩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清洁布,正摩拳擦掌地准备为她打扫房间——雇佣兵吓得咖啡差点呛到气管里去。
“你给我坐下!我又不是六岁小屁孩,知道怎么搞卫生。”雇佣兵强硬地抢过她手里的抹布扔进水槽,把女孩按在沙发上坐好,火急火燎地给她接了杯温水。
“你那水槽再不用就该长青苔了。”女孩斜眼看了看堆积在水槽里的餐具,幸好上一次V在家用餐时吃的食物不带什么酱汁,这才没有发霉或者产生很大的异味。
雇佣兵有点心虚——自从Relic芯片插进脑子里之后,她忙得几乎没有落脚时间,睡觉也是在帕南车上或是朱迪家的沙发上凑合一会,更是连续吃了一周的外带垃圾食品。
V摸了摸鼻子,看着女孩抱着马克杯像只松鼠一样小口小口地抿着温水,心情缓缓地平静了下来,连带着共享了感官的强尼·银手也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平静祥和。
“你应该不是为了给我送咖啡特地过来的吧。”V没坐像地蹲在沙发上,靠在女孩身边,用小臂贴了贴女孩露在外面的胳膊。
地处西海岸的夜之城在冬季也不会有多冷,浴室智能电子镜上显示12月底的今日还是个最高温度22摄氏度的晴天,但就算在这样宜人的天气里,女孩的皮肤还是冰凉凉的,冻得V浑身打了个颤。
“好冷啊,你在外面站了多久?下次叫不醒我的话打个电话吧。”V完全无视了叨叨着‘半个小时’的强尼,面露关心的抬手搓了搓女孩的脸蛋。
“你也知道…我用不惯现在的手机嘛……出门老忘记带。”女孩乖巧地坐着任雇佣兵对她搓扁揉圆,丝毫反抗的意思都没有——虽然V的年龄看上去比她大上一轮还要多,但强尼觉得女孩才是那个宠溺着雇佣兵的人。
“对了,V。”雇佣兵直到女孩薄嫩的皮肤开始发红后才满意地放手,她也终于能不那么囫囵地说出完整的话来,“你认识做超梦的人吗?”
“认识,怎么,终于做好准备跨入二十一世纪七十年代了吗?”V在瞬间就想起了那个与自己有过数段孽缘和一夜春宵的cool girl。
“嗯。”她语焉不详地点了点头,“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行,你是不是没带手机,我写下来给你。”V翻箱倒柜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便签条,只能随手撕了一张杂志内页,写下了朱迪的联系方式,“她一般都会在丽姿酒吧的工作室里,我晚点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你会去找她——”
雇佣兵打量了下女孩,留着一头及腰的一刀切黑发,遮住眉毛的刘海也平整得乖巧,浅棕色的瞳仁晶亮水润得像只奶狗,棒球服下是一身细肩带白色太阳裙,露在衣物外的身体没有任何义体的痕迹。
太乖了,丽姿酒吧的守门人不会放她进去的。
而且V也不想让她一个人去莫克斯帮的地盘,虽然那些街头女郎们对女性的敌意没有那么大,但毕竟女孩在某个层面上来说,还是个未成年。
“算了,我带你去吧。”虽然夜之城中还有很多事等着雇佣兵去解决,但是带小姑娘去找一趟朱迪,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别,你最近很忙吧?”出乎意料的,反而是女孩的反应更激烈一点,拒绝了V的提议,“你就放心吧,不过是酒吧而已,我自己可以的。”
女孩连忙收起了朱迪的联系方式,害怕V会反悔似地站起了身,拿过外套准备离开。
她在穿上棒球服时毫无防备地背对着强尼,让这个男人的意识看见了她后背上的一大块红斑。
鲜红的一大片,像血迹一样趴在苍白的肌肤上,好像经年不愈的烫伤,又像是严重的皮肤溃烂,但并没有渗出血液或者组织液——也许是不小心撞到的皮下出血。
不,对皮下出血而言也太严重了些。
只是一瞥的功夫,球服的布料就盖住了那片红斑,她拉上拉链后理了理自己的长发,离开公寓前扶着门框回头说:“米丝蒂说平安夜的时候来店里吃晚饭,你有时间吗?”
V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日期,距离平安夜只有三天了。
“来,当然来。”她一口答应。
“记得带礼物来哦,那平安夜见。”女孩释怀地笑了笑,“圣诞快乐,V。”
“圣诞快乐。”
几乎是在女孩关上门的那一刻,强尼就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一向是这样的性格——得不到解答誓不罢休。
“喂,V。”强尼用那只银色的义体手臂摸了摸自己下巴,离他三米远的女性雇佣兵竟然莫名地感受到自己下巴上好像也长出了胡茬,忍不住学着他的动作摸了摸下巴,又飞快地放下了手。
她没好气地搭理了一下自己脑子里的幽灵:“干嘛。”
“那妹子好像受伤了啊?怎么弄的,小小年纪留那么大块疤。”强尼夸张地比划了一下,表现得好像那块红斑有整个人那么大,“等到了爱美的年纪,估计得哭着鼻子打两份工攒钱,好去做皮肤置换了。”
摇滚巨星的玩笑并没能逗笑雇佣兵,甚至他感觉到了从V心底倏然升起的无名之火。
“你他妈……”
雇佣兵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强尼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怒火还是在V得知自己的大脑被他占据了的时候。
“你他妈个傻逼恐/怖/分/子,狗娘养的胎盘,不是能看见我的记忆吗?自己他妈找啊!”
接下来的时间里不管强尼怎么还嘴,V都保持着大脑放空的状态不予回应,像是在变相和他冷战。
单薄的女孩有着一个与她十分相称的名字,有着遗世独立的淡泊与宁静,仿佛只要在她身边就能感受到卡萨布兰卡的清香。
日裔美国人,名字写作摇歌,读作百合香,V和杰克这帮朋友为了省事儿会直接叫她莉莉。
荒坂塔陷落的那年,莉莉十六岁。
随着父母的意外离世,因为无人继续向公司支付费用,在身体被冰冻五十五年后,这个女孩被公司解冻,并被送到了不知道隔了多远的远亲米丝蒂处。
五十五年前强尼·银手死去的那个夜晚,出身音乐世家、和荒坂公司没有一丝瓜葛的莉莉,只因和朋友出去听音乐会,错过了末班地铁而选择抄近路经过荒坂塔,就暴露在了三万伦琴的辐射当量之下。
莉莉从爆炸中捡回了一条命,在辐射病无药可治的情况下,有钱的父母选择当时还是新技术的人体冷冻,寄女儿存活的希望于未来。
“……”
“……我想抽根烟,求你了。”
“忍着吧,傻逼。”雇佣兵靠在沙发上,嗤笑了一声,“平安夜要和莉莉一起吃饭,她闻不得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