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之地》独木不成林

56、第八章：紫蓝色的叶子

　　我从未看到和自己有着相同发色的人，这种近乎黑夜的紫蓝色是被诅咒的民族最后的呻吟之声，而我则是这悲惨血腥历史的唯一见证人。
　　直到我遇到他，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相遇，因为他只出现在我的梦中。我不能确定这是梦，当然，也不能确定这是真实的，所以我把它归结到梦里，起码这样想着的我不会被当成疯子，要知道，在这游乐园里，比我疯癫的人有很多，但没有人会承认，他们见到过和我发色相同的人，可以说这是个禁忌的话题。
　　我喜欢柔软的金色头发，在阳光下散发着闪闪光芒；我也喜欢如血般鲜艳的红色头发，那是宇宙之火在剧烈的燃烧；带着神秘色彩的黑色头发也是我所喜爱的，漆黑的发丝如同天网一样缠绕着我，让我欲罢不能；怎么能忽略我最爱的亚麻色呢，那是智者的颜色，轻柔地如同飞翔的鸟儿偶然遗失的羽毛……无数的色彩中，我唯独憎恶着紫蓝色，也就是我头发的颜色，每当看着镜子里那长长的紫蓝色头发的自己时，我总有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这紫蓝色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虽然那些过往已成为历史的某个模糊的片段，但亲身经历过的我，背叛了自己民族的我，是永远无法得到宽恕的，最好的证明就是，救赎我的并不是上帝。
　　在那个时代里，我是弱小的一只蝴蝶，虽然想挣脱束缚飞翔于天空，奈何命运的手掌太过巨大了，无论我多么的努力，无论我多么虔诚的祷告，将要发生的始终要发生。而只会在沙砾上旋转跳舞的我，无能为力去改变着一切。

　　“契玛拉，我很害怕呢。”约翰抓着契玛拉的手说，“我害怕父母不喜欢我，因为我总是吃太多的糖果，导致我这么胖。”
　　“怎么会呢，小约翰，他们一定会热烈的拥抱你，亲吻你圆圆的脸一千遍的，因为你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嘛。”契玛拉笑着吻了吻约翰的额头。
　　“呵呵，”约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的父母肯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契玛拉，因为你是族人里最会跳舞的女孩子。”约翰的脸突然没来由的红了，“也许，王会娶你为妻呢，全世界只有你配得上那镶嵌了无数红宝石的王冠，到那时候，你还会记得我吗？”约翰的声音突然变小了。
　　“你啊，又在说这些傻话了，我怎么会嫁给王呢……真不知道你的小脑袋里都装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要是没有我，还有谁在你害怕的时候给你唱蜜桃小姐之歌啊。”
　　“你真的不会离开我？”约翰又惊又喜的抱住了契玛拉。
　　“当然啦，我们是永远的朋友嘛。”契玛拉抚摸着约翰的头发。
　　“小家伙们，我们到啦，通往天堂的门。”车夫探进头来对他们说。
　　顿时，拥挤的车厢里人声鼎沸。
　　透过车厢的窗户，契玛拉看到了高耸入云的巴别塔，她睁大了眼睛，实在是太高了，高到让人无法看到塔顶。至高处被浮云所覆盖了，只能隐隐看到一个轮廓。
　　这就是巴别塔吗？父亲和母亲就在这塔里工作吗？
　　“好了，小家伙们，要下车了哦。”
　　大家被分成了好几组，由不同的人带领去找各自的父母，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城市里充斥的美酒和音乐。
　　契玛拉再次抬起头，仰望着蔚蓝的天空，不知为什么，她感到一阵不安，不过马上这种莫名的不安就被即将与亲人相见的兴奋感给冲淡了。
　　“你就是我们的孩子吧，多美的紫蓝色头发啊。”一个有着温柔声音的女人拉住了契玛拉的手，她身边站着一个面带微笑的男人。
　　契玛拉点了点头，这种温暖的气氛让她觉得很安宁。
　　“这就是王的巴别塔。”母亲带着契玛拉四处参观。
　　突然，从塔里飞出了无数的射向天空的箭，母亲下意识的挡在了契玛拉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母亲。”
　　“没……没什么。”尽管母亲用温柔的声音对契玛拉说着，但是契玛拉感到了母亲微微颤抖的肩膀里所包含的惶恐。
　　那一分钟，像是一亿年那么长，长到契玛拉无法呼吸。
　　射出的箭沾着鲜血落回了塔里。
　　“这是……”母亲用力抓住了契玛拉的胳膊。
　　“你带着孩子……快……逃。”父亲还没说完，就被从天空中射出的光柱杀死了。
　　契玛拉看着血从父亲的嘴角流出，她还没反应过来她的父亲已经死了的时候，她的母亲也倒在了地上，在她母亲倒下的一瞬间，她把契玛拉推到了光照不到的角落处。
　　然后，四周充斥了喊叫声，呻吟声，痛骂声，但是契玛拉却什么都听不到，她的时间仿佛定格了一般，眼中没有任何的图像。
　　她缓缓抬起头，仰望着蓝天，无数的闪着白色光芒的天使站在天上，她突然大声的祈求，“请停止这一切吧。”然而，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这一切都是梦吗？为什么，人们在我面前一个一个倒下，他们不是天使吗？为什么不肯救我们呢？
　　爸爸和妈妈，他们已经死了吗？
　　这是一场梦，对吗？
　　这一定是一场梦，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
　　约翰，约翰他也死了吗？
　　那我呢？我也会死吗？
　　可是我不想死啊，我还想继续跳舞呢。
　　有谁，可以救救我吗？我不想死啊。
　　为什么这个梦如此之真实呢？
　　神啊，请你救救我吧。
　　我快要疯掉了。
　　天使们，为什么你们假装没有听到我的祈祷呢？
　　有谁可以救救我吗？
　　无论是谁，我不想死啊，我情愿用一切交换，我只想活着，活着啊。
　　这时，一个男人伸出了手，那是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轻易的就拉起了瘫坐在地上的契玛拉。
　　“你是来拯救我的天使吗？”契玛拉双眼迷蒙的问。
　　“如果我是恶魔的话，你会怎么做呢？”男子对他说。
　　“你是谁都好，只要能带我离开这里。”契玛拉的面前躺着无数的尸体，这些人，在一分钟之前，还和她亲切的说话，还在她面前唱着快乐的歌，但这短短的一分钟，他们变成了一动不动的尸体。
　　男子抱起了契玛拉，“再看看这一切吧，我的公主，看看你作为人类的最后的记忆，哪怕这记忆来的如此之触目惊心。”

　　“他们，都死了吗？”契玛拉问道。
　　距离巴别塔倒塌已经过了1年了，这一年里，契玛拉从没提起这件事。
　　“嗯。”
　　“爸爸妈妈，还有约翰他们也死了吗？”
　　“嗯。我的公主，你现在是这世界上唯一拥有紫蓝色头发的人了。”
　　“为什么，上帝要杀死他们？”
　　“你们的王想要活着走进天堂，上帝怎么会允许别人分享他至高无上的荣耀呢。不过，你们的王也真的很勇敢，竟然向天空射箭。”
　　“那些带血的箭……”
　　“是天使的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决绝的向天堂宣战呢。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视死如归的气魄，真是精彩之极。”
　　“你觉得，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当然，我的公主，怎么，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

　　那些片段，就像针尖一般刺痛着我的心，为什么，你要选择救我呢？有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呢，让我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包袱，让我苟且的活在这世上。
　　那场人类和天使的战争中，我的族人全数丧命了，我永远记得，他们直到死亡降临时所表现出的坚韧，而我，懦弱的我，却选择了逃避，为了生存，我可以抛弃他们，亚当的语言，我从没忘记，但即使记得又有什么意义呢，再没有人，可以说出和我一样的语言了，再没有人有一头紫蓝色的头发了。
　　在无数个时间里，契玛拉反复对自己说着。
　　直到，他出现了，那个有着相同发色的男子，他们从未交谈，只是彼此遥远地对望着，如同两颗距离千里的星星，有时候，契玛拉看到那男子在笑，又有时候，契玛拉感觉到那男子的悲伤，但是，他是谁呢？他是真实的吗？
　　有人说，隐藏一片叶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藏到森林里，但若是，这片叶子是独一无二的呢，若是没有一棵树能长出如此奇怪的叶子呢？
　　会有人发现它吗？
　　也许，问题是，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吗？
　　即使知道它的存在，又会知道它的意义吗？
　　我就是这样一片叶子，一片紫蓝色的叶子。
　　这个世界上，会有相同颜色的另一片叶子吗？
　　它是不是也被藏进了森林里，等待着，那么一个时机。
　　短短的一分钟，却是令人刻骨铭心的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