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草集》潇潇湘水

31、柔曦去堂舅妈家

　　驿使背着箱笼，来到梅氏家送包裹和信件。梅氏放下手中活计，一手抱着包裹，一手拈住信封，向驿使道了谢，然后放下东西，洗干净手，再小心翼翼拆开信封。柔曦再也坐不住，好几次欲起身与妈妈一同看信，岂料梅氏一道寒光射来，她便不敢造次，继续搓麻绳。

　　梅氏读信时，柔曦偷眼望去，见她面上并无悲色，这才放下心来。梅氏看完信后，试图折回原样塞进信封，无奈折了几次都不对。柔曦试探道：“我来？”

　　“做你的事。”梅氏索性折成方块塞了回去。

　　柔曦又问：“是爸爸寄回来的吗？他在哪里？”

　　梅氏不语，将信件放到匣子里，锁上，再放到柜子顶上。之后打开包裹，拣出一样点心，“你堂舅妈前阵子跟我说，她一个人在家，有点害怕，叫你过去陪她，我今天送你过去吧？”

　　她家与别人家不同。别人家都有十几房常走动的亲戚，而她们家一房走动的亲戚也没有。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走亲戚联络一下感情，也不至于孤零零地，是以，柔曦喜出望外。

　　梅氏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知道不用干活了，开心成这样！我劝你不要傻笑，免得别人也知道你是个傻子。”

　　柔曦收住笑意，“我去舅妈家住几天呢？”

　　“你好容易去一次，就在她家好好玩，玩够了，玩腻了，玩得不想玩了，我再去接你。”梅氏一边给女儿收拾换洗衣物。

　　娘女二人穿过农田，往隔壁村双峡洲而来，这是梅氏的娘家。一路，柔曦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妈妈，你看你看，田里的青蛙为什么是绿色的，地里的□□却是土色的，这是为什么呢？”

　　“你话真多，怪不得别人都不喜欢你！”

　　众人见了她们，纷纷招呼道：“倩倩回来了？女儿都这么大了，今年吃九岁的饭了吧？长得好像邹秀才！”

　　梅氏一一答道：“三伯，你真勤快，这秧苗比别人家的都要粗。五叔，你身体好些了没？王干娘，什么时候娶新妇？”

　　很快，两人来到梅氏的堂嫂家，李氏放下手中活计，连忙出来迎接。梅氏对女儿道：“你去地里山上挖点野菜回来。”

　　柔曦知道大人要说私房话，便识趣离开。小个时辰后，她用荷叶包了一捧木耳回来。梅氏道：“果然傻人有傻福，捡得到这样的好东西。”

　　李氏道：“你怎么这样说柔曦？秀才的女儿不聪明，谁的女儿聪明？”

　　“大嫂，你不要提这个人，一提我就生气。”

　　李氏笑道：“倩倩，你不要这样想，现在一双儿女都大了，儿子十分聪明，还会背诗，女儿又这样好看，你的福气马上来了。”

　　梅氏道：“我天生没有福气。女儿在家天天喊苦喊累，与我结仇结怨，我实在没得办法，把她送你这里来，劳烦你帮我养两天，过几天我来接。”

　　李氏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最喜欢柔曦了，你好心送她来跟我作伴，我欢喜还来不及。”

　　梅氏回去后，李氏杀了只鸡，将母鸡分成十几份，挨个送给亲戚们品尝，自留了一只大鸡腿，炒了木耳鸡蛋，又从坛子里夹出几根酸豆角。

　　柔曦不肯吃鸡腿，两人推让数个回合，最终柔曦败下阵来，只好撕下几块肉，夹到李氏碗里。李氏笑呵呵看向她。

　　柔曦道：“舅妈，我不仅是第一次吃鸡肉，而且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多猪油，让你破费了。”

　　李氏道：“是吗？我没觉得放多了呀，我平常一个人也这样吃。”

　　柔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我妈妈每次做菜，就放一点点油，不好吃。”

　　李氏抚向她的脑袋，“你爸爸应该挣不少钱的，等他回来，你要吃什么都有。”

　　“不知道爸爸干什么去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说到猪油，我家还好，有的人家是一点猪油也吃不起。前不久，我们对面那户人家，因为猪油差点打起来。”

　　李氏问道：“怎么了？”

　　“那家的儿子今年七岁，他妈妈说家里没油了，叫他去他奶奶家拿猪油炒菜。儿子去奶奶家，不见奶奶，就在门口等。等了好久，他奶奶回来，他就说，‘妈妈让我过来拿点猪油’。这个奶奶就在门口叉腰说道，‘谁家里有多余的猪油呢？今天这个偷一点，明天那个偷一点，我哪有猪油给你？’这时，那个媳妇就出来骂她婆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你猪油了？’婆婆说，‘我没说你，我说偷油的人偷的。’这时媳妇就开始打儿子，‘你少吃两口油会死吗？这么矜贵，就不要投胎到我肚子里，你去叫别人妈妈。’过后，这个妈妈开始骂儿子，‘我叫你去拿猪油，是让你趁那老东西不在的时候拿，不是叫你当面找她要。’儿子说，‘那你直接说，让我去偷，我就懂了。’这个妈妈就又开始打她儿子。”

　　李氏跟梅氏做了十几年的姐妹，知她一向清高。在娘家做姊妹时，七八个女孩总结伴一起偷橘子、偷腊肉，梅氏一次也不参与，总在一旁静静观看，即便从未吃过腊肉，也绝不眼馋。如今竟肯舍弃二十多年的闺誉，就为了让一双儿女吃上猪油，这种牺牲，没几个人会懂。

　　李氏道：“这个妈妈偷猪油，不是她自己想吃，是想偷给儿子吃。压力太大了，脾气难免暴躁，等这个男孩长大些，自然会体谅他妈妈的不容易。”

　　柔曦不免有些失望，为什么舅妈不说偷东西是不对的呢？如果每个人都去偷东西，那这世间岂不乱套了？

　　第二天上午，柔曦见餐桌上出现了昨天她撕下来的鸡腿肉，不禁鼻子一酸。

　　十天后，梅氏来接柔曦，见她竟然比之前圆润了些，心下想道，堂嫂的确是一等一的好人，只盼柔曦将来嫁个好人家，将来还了堂嫂这份恩情，她死而无憾。

　　回去的路上，柔曦问：“妈妈，为什么青蛙有两种颜色？”

　　梅氏道：“你这问题问得好！你天生是个蠢货，你爸爸那一家也都是，你们一家人站一起，别人一眼看去，就不知道你是个蠢货。但你往正常人堆里一站，那就非常明显了。这时候来个骗子，一眼就看出你与众不同，就像鸟一样，把你像□□一样叼走了，懂？”

　　柔曦嘴巴一撅，“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呢？”

　　梅氏道：“因为你是个傻子，好好说话，傻子怎么能听懂呢？只有时不时骂骂这个傻子，傻子才会开始反思。”

　　柔曦抬起头，“我不傻。”

　　梅氏噗嗤一笑，“傻不傻，自己说了不算，村里人哪个不说你傻？”

　　“谁说的？敢当着我的面说吗？我不比他们的子女聪明？”柔曦在脑海里快速地搜寻看不起自己的人，“秀婶、红婶、里正、大伯妈，哪个不说我聪明？”

　　“这些人都说你蠢！”

　　柔曦心想，真是胡说八道，别人暂且不提，里正是她的启蒙老师，常对她赞不绝口，怎会说她蠢。说来说去，是妈妈把对爸爸的怨气撒在自己身上。

　　路过秀婶家，梅氏借了杆称，用麻绳把柔曦绑起来，吊在秤钩上，“二十八斤八两，上次是多重来着？”

　　柔曦道：“二十六斤四两。”

　　秀婶道：“一个月长了两斤多，家里伙食太好了，再过三年，长到五十斤，可以说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