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至尊又在演我》十目遥

60、死地

　　棠衣静静凝视着置于膝上的糕点，默不作声了片刻，才道：“你是在和楚阎说话。”

　　虽是问句，但她的语气却很确定。

　　“是他。”秦九矜此刻正蹲在地上，答完便将吊坠随意一松，抬头对棠衣道，“快要到辰时了，我须得回城巡夜，你回庙里吗？”

　　“鸡圈你便不管了？”

　　“不用管，”秦九矜理直气壮地将一根都没打好的木桩堆回一处，撑膝站起，道，“夜里楚阎会来管。凡人夫妻断不敢在天亮前出屋门，等明日再来瞧时便已经补好了。”

　　他边说边将怀里的汤婆子放到人家门口，转身看了看棠衣。后者露出不解中混杂着嫌弃的表情，干脆一挥手，地上的几根木桩齐刷刷飞至鸡圈缺口处，就那么将缺口填好了。

　　“......”秦九矜忍不住给她鼓鼓掌，“多谢棠衣姑娘！”

　　棠衣一脸冷淡地起身，膝上的糕点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在地，她朝着院外走去：“走吧。”

　　这意思应当就是暂且不回冥君庙，而是要陪伴秦九矜一同去巡夜。

　　秦九矜无不可惜地看了眼地上的糕点，紧跟着上前：“其实我不需要陪，此刻庙里热闹，你可以回庙里去。”

　　“庙里热闹同我有什么关系？”

　　“啊...”

　　秦九矜被她这一句噎得一时没说出话来。

　　他没好意思说不让棠衣跟着是怕楚阎吃味，毕竟一直以来陪他打更的都是楚阎，若要是这次棠衣跟在身边，那小子心里定要不高兴。

　　“秦公子，”棠衣突然道，“人与人之间没有无来由的帮助，你凭何认为自己能一直倚仗旁人？”

　　语出惊人大概是玄镜国人的特色，棠衣的说话方式直接而且毫不客气，跟申屠彧真是有的一拼。

　　秦九矜无故被教训了一通，顿了顿才说：“你是说楚阎吗？”

　　棠衣不耐地看着他，没做回答。

　　“我不觉得应该一直倚仗他，况且，他在我心里并非什么‘旁人’。”秦九矜推开木栅栏请棠衣出去，自己也紧跟着出去，并转身将栅栏门合上。

　　两人循着原路往回走，棠衣的脚还有些跛，步速却并不慢。

　　“你是我见过最没事找事的人。”棠衣对他的说法不予置否，却另外这样说了一句。

　　这话秦九矜没法反驳，因为他打从醒过来那天开始，的确无时无刻不在没事找事。庙里众鬼都有故事，而秦九矜作为他们每日见到的唯一一个活人，也是他们与人世间的唯一一点牵连。

　　若他都不愿静下心来倾听他们的故事，那还有谁会帮他们呢？

　　所以秦九矜虽然每每觉得自己是个冤大头，却从未后悔过。

　　“你说得对，人与人之间的确没有无来由的帮助。”他肯定了棠衣的说法，道，“我帮他们是出于我自己的性子，而楚阎帮我，大概是出于爱。”

　　他感受到了坦坦荡荡的爱，所以宣之于口时同样坦坦荡荡。

　　棠衣微微皱了皱眉头，对于这话更是不解。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话，辰时到时，正巧进了城门。

　　秦九矜拿出无涯，敲锣前告诉棠衣：“回去吧，锣声可能会让你害怕。”

　　棠衣闻言，转身离开。

　　她在冥君庙前独自驻足了一阵，透过窓纸瞧见里面高立的冥君神像，那神像不知是谁雕刻出的，一派正直肃然，似要庇护大地。

　　她从不认为强者需要庇护他人，强者只需要将力量握在手中，再一步一步成为更强者。

　　掠夺和侵占是前行必经之路，弱肉强食是最高法则，否则为何玄镜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丝毫没有抵抗之力？这就是弱者的可悲。

　　至于爱更是无用之物，天崩地裂之际，遑论感情？

　　她神色很冷，可冥君庙里偏偏传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里面那群鬼好似真能体会到所谓人间春节的气氛，属实是自欺欺人，像个笑话。

　　棠衣的表情由冷淡转为费解，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她轻叹出一口气，而后迈进了大门。

　　“秦...棠衣回来啦？”

　　“秦九没被为难吧？是去巡夜了吗？”

　　今夜庙内罕见地燃起了灯，一片明亮，不大的木头桌子上摆满了吃食，地上摆着一些年节的物件，大部分鬼都换上了新衣，香案上废弃许久的小香炉里还点了三支香。

　　后院里仍旧传来下厨的动静，有水声、火声、炒菜的声音，还有说话声。

　　饿死鬼立刻凑到门前，搓着手探头探脑往外看。

　　棠衣沉默一瞬，“嗯”了一声。

　　“除夕怎么还让人去巡夜？可怜咯我们秦哥。”

　　饿死鬼赶紧举手：“等他回来，我给他捏肩捶背！”

　　捏肩捶背的活自然轮不到饿死鬼，后院小厨房里的楚阎将最后一道菜交给容悦后便原地消失，出现在了卞城大街上。

　　他方一到，便瞧见秦九矜正凑近在一户人家的门前，似在看着什么。

　　他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脚步声，靴子踏在由于寒冷而有些冻霜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响动。

　　秦九矜突然回过头，看见楚阎便扬起个笑容道：“快来看，你变成门神了！”

　　“......”

　　楚阎脚步一顿。

　　“快来快来！”

　　按照卞城的习俗，春节的对联一般都是大年初一的早上起来贴，但也有些人家为了趁早辟邪消灾，会在除夕前就贴好。

　　秦九矜巡夜从不带灯笼，有月光的时候凭月光，没月光的时候凭感觉。在黑夜里前行似乎成为了一种本能，他能看清卞城的每一条街道。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百姓们门上贴出的极恶阎罗像，两扇门，一左一右，左边是红色的蛇首像，右边是绿色的人首像。

　　“为何你的画像和你的金身像一样，都如此的...”

　　“不堪入目？”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楚阎也略略来了些兴趣，盯着那实在是有些不忍直视的画像，感叹了一句：“真是太丑了。”

　　自从他掌管苦狱之后，从来没有心思关注人界对他的看法。如今仔细一想，当初人间建造第一座阎罗庙时，里面的金身像还不是这个德行。

　　是从他推倒了一座又一座的金身像，将金子都碾成烂泥卷进海里时开始，他的形象才变成这样的吗？

　　楚阎想到这里顿要生笑，问道：“哥哥，你还记得自己的神君画像是什么样子吗？”

　　“当然不记得了，”秦九矜道，“想来应当与金身像相差无几？”

　　“有些区别，金身像重刻画神力，高大威武。而画像重刻画神颜，更美一些。哥哥，当初画你的人还算有一些技艺，却也只画出了你的几分风姿，我那里还留着一幅，你想看看吗？”

　　古往今来求道者多，烬念初掌权时也曾为了还功德而用真身给诚心求道之人托过梦。若要说画像，应该就是从那时传下来的。

　　既然楚阎说画出了几分风姿，那便定然不凡，秦九矜有些好奇道：“在哪里？”

　　“无烬山。”楚阎答道。

　　两人并肩而行往出城的方向走，无涯自己从秦九矜的手上脱离，一锣一槌飘在半空中，自去巡城去了。

　　秦九矜接着问道：“你是不是得回无烬山了？”

　　“年底了，北阴冥司审判了一批恶鬼要投入苦狱，我的确要回去忙一忙。”

　　“无烬山竟也忙年尾，”秦九矜笑道，“倒与人间差不多了。”

　　“的确如此。”楚阎跟着他笑了笑，“上次我离开一日你便入了昭忆镜，这一次...说实话，我不放心你一人留在卞城。哥哥，我带你回去一趟，你若不喜苦狱便上秦岛住一住，那里有阿落灵刹部族守护，也很安全。”

　　秦九矜想了想，问：“我留在卞城会有危险吗？”

　　“玄镜故土渡灵一事既被妖族知晓，想必也会传遍四野。无论是罗刹鬼国亦或北阴冥司，我都不希望他们知道你的所在。”

　　“北阴冥司也不行吗？”

　　“不是不行，”楚阎道，“而是我希望你能在恢复记忆后再去面对一切，那样你会有更准确的判断力。哥哥，我不想替你做决定，所以我在征求你的意见。”

　　“我...”秦九矜思索片刻，道，“我不知会不会讨厌无谅苦狱，但若是同你一起回去，想来也没有那么讨厌吧。”

　　无谅苦狱对于秦九矜来说陌生又不陌生，陌生在于他无法回忆起苦狱具体的模样，而熟悉在于，他曾数次在梦中体会过苦狱的无边孤寂。

　　听闻，他是死地里诞出的第一朵花，初生时就躺在矜颜花丛里，生于天地长于天地，因此他也是死地里唯一一个神。

　　他生来便是苦狱最强者，至少不该惧怕那个地方，更何况这次并非仅他一人。

　　“好。”楚阎神色微动，带着笑应道。

　　子夜时分，除夕和新年交界的时刻，冥君庙内充盈着本不该属于鬼魂的喜庆气息。满桌有肉有菜有汤有酒，除了秦九矜的一份，其余的皆用火焚化供奉给众鬼。

　　“有酒不能尝，可惜可惜！”

　　“怎么不能尝了？”

　　“废话，拿火烧酒，你想烧庙不成？”

　　“也不见得。”楚阎手心里点起火焰，秦九矜帮忙端起几壶佳酿，端端正正地摆在楚阎手心里。只一瞬间，连壶带酒全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能令鬼饱饮。

　　“嚯！小楚还有这本事？”

　　楚阎笑道：“承让承让。”

　　满庙的喜气冲淡颓气，几乎每只鬼在这样的佳节都各怀心事，但凑在一起勉强可忘却烦恼，暂时融于安乐。

　　晨光熹微时，炮竹声响。

　　人间的烟火气起来了，他们站在庙里，听着庙外的热闹，砸吧起许久不见的新年的味道。

　　秦九矜早早就醒过来，丑陋不堪的阎罗像被他紧紧箍在怀里，他做了一整夜的梦，满脑袋都是即将要前往无烬山的事。

　　直至彻底清醒了，才发现他抱着阎罗像，而真正的极恶阎罗在他身后，也整整抱了他一夜。

　　“我...”秦九矜转了个身，将头埋进楚阎怀中，低声道，“我昨夜没说的是，其实我有些紧张。”

　　“我明白。”楚阎道。

　　无谅苦狱存着秦九矜万年的记忆，楚阎提出要将他带回去，是以温和的方式告诉他：我想帮你找回一些记忆。

　　“我是无烬山之主，”秦九矜道，“若说感到恐惧，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楚阎安抚性地捏捏他的后颈，道：“无烬山之主也有恐惧的权利，不过你且去看看，真正恐惧的该是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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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第三卷啦，苦狱副本结束烬念本体就会回来了，小九要变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