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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围城 ...

  •   玄镜之亡,虽是天灾,犹为人祸。

      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可太多了,秦九矜思忖一下,问道:“也就是说,你早在镜中看到过玄镜灭亡的惨像,而且怀疑是有人刻意为之?”

      申屠彧将薄被一角覆在琼玥国主胸腹上,银镜揽于袖中,带着秦九矜往殿外走去,答道:“起初本宫以为这是玄镜逆天而为的代价,饿鬼由贪欲所化,终日贪食却始终不得果腹,饱受痛苦,这岂非昭示人心欲求不满,生存与延续皆是妄念。”

      秦九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可陛下始终不赞同,人求生,国求存,‘贪’之一字,未免言之过重。”

      “你现下如何想?”秦九矜问。

      两人已行至寝殿大门处,申屠彧转身将门关合,他们听见皇宫内外传来的躁动。

      透过十几道宫墙,每一个人的每一道呼吸都染上了摇摇欲坠的垂死气息,饿鬼密密麻麻的咆哮将所有人围在烈火炙烤的囚笼内,不得挣脱,无法勘破。

      “本宫只知,饿鬼围城不会是所谓顺应天道。”申屠彧道,“玄镜由神赐之机而建国,亦利用神力延续,若要反噬,昭忆神镜首当其冲,神器有灵,其灵该当何罪?”

      说来说去终是一个“道”字,大道至上,玄之又玄,哪里是几句话就讨论得清楚的。

      秦九矜沉思片刻,说:“所以你怀疑此灾患背后的蹊跷?”

      两人快步上了马车,车夫一鞭下去,马车向宫外疾行。

      申屠彧道:“或许秦公子认为本宫是在开脱,但本宫确有怀疑。”

      秦九矜明白了,申屠彧自昭忆神镜中窥见国破家亡之运,知道玄镜终将覆灭,他所说请秦九矜做个见证,只是不希望灭国之因淹没在历史的浪潮当中,他需要在百年千年的时间里,有像秦九矜这样的一个人带着玄镜的记忆走下去。

      或许哪日光阴的书卷被翻开,就真相大白了呢。

      “说实话,你以后知道的可能会更多。”秦九矜道。

      既然昭忆镜能够出现在冥君庙后院的井里并将他拉进来,那就与老皇帝脱不了干系。当下的申屠彧所知晓的,绝对远不如历经六百年的老皇帝所知晓的多。

      敢情老皇帝是让我进来帮他找线索?

      秦九矜低眸沉思片刻,心说他是造了什么孽要去帮这个伸冤帮那个伸冤,当他是青天大老爷吗?

      “火...火怎么也没用了!!”

      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叫,偌大一个皇宫,贵人们和宫人侍卫都乱了分寸,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乱窜。

      “外面全部都是!它们...它们要进来了!!”

      申屠彧面色虽凝重,但全无慌乱之意,不知他是做了多少道心理建设才接受国之将倾的事实,也难怪他面对申屠琼玥时总是闪烁其词,不肯将真相告知了。

      抱有万分之一的希望都比彻底的绝望要好,至少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是这个道理。

      车夫猛地一拉马鞭,“吁”地一停,而后飞快加速,马车出了宫门。

      透过人心惶惶的躁动,秦九矜的耳朵仿佛听到了更远的动静。

      砖石垒砌高耸的城墙,方形城市包裹其中。

      而厚重的城墙外,嘎吱——嘎吱——

      百姓们闹翻了天哄翻了地,城中全是尖叫与哭嚎。城外,饿鬼严严实实地围了一圈,锋利的牙齿在砖石上不断摩擦。

      饿鬼的咆哮层层叠叠,留意去听便能听得出它们的数量在不断增加,就好像从哪个无间地狱一批又一批地涌出,永无止境。

      它们已经吃光了目光可及之处一切能入腹之物,只要城墙一倒,便畅通无阻了。

      “怎么会这么多?”秦九矜疑惑道,“我今日来此时,见到城外只是有几批四散的游鬼...”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

      是啊,他不是没见过那些饿鬼,并无智慧,走起路来漫无目的,只知道啃食。

      它们如何会在同样的时间大批涌来,共同进攻皇城呢?

      直到此刻他才对申屠彧所说“犹为人祸”有了具象的认知,饿鬼灾患的背后很可能真的有推手。

      马车顶盖被碎土砂石砸得咚咚作响,密集的咀嚼声敲击着秦九矜的心。

      他抬眸看向申屠彧,神情复杂。

      “城门已至。”申屠彧掀开马车门帘,道,“秦公子还请保全自己。”

      秦九矜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决绝,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只是眼见着申屠彧下了马车,沿着城楼内侧阶梯缓步而上。

      车内只剩下他一个人,四周虽然很乱,但却像是冷却了一样。

      说什么历史车轮滚过车辙印迹犹在,说什么往事不可更改...

      “都是放屁。”

      秦九矜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老皇帝一身血衣的样子,他实在无法将老皇帝与这个申屠彧联系到一起,也不敢想申屠彧最后会是个怎样的死法。

      六百年,人间六世的光阴,若要短命,够凡人轮回个十几二十次了。

      岁月漫长,足以将一位彬彬有礼的贵人蹉跎得满身带刺,踽踽独行之下,他又历经了多少回的希望与绝望。

      而如今这份重燃的希望,寄托到了秦九矜这个一无所知的人身上。

      “话不说清楚,尽给人挖坑!”秦九矜听见外面有人痛哭,他自己恨不得也抱头痛哭一阵,“为何都要将夙愿剖开给我看?我究竟...有什么资格?”

      城楼之上,将军披甲执刃,对申屠彧躬身作揖,道:“帝后,与其滞留城中坐以待毙,末将恳请带兵出城。”

      申屠彧面色灰败,抬眼望那天边皓月,道:“凡心凡体,终究难为。”

      “做与不做,在乎将士本责。”将军掷地有声,“国之将倾,肝脑涂地,不问成败。”

      申屠彧沉默片刻,转身行了一礼。

      寻常兵器对鬼体毫无用处,刀枪剑戟砍不动饿鬼身上哪怕是最细的脖子和四肢,躯干插满羽箭亦不会阻碍它们行动。

      嘎吱——嘎吱——

      城门不堪重负,终于被咬出巨大的破洞,饿鬼硕大的头颅于洞口探进,面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

      将军连连几脚飞踹,身形如风,顺着破洞处滑入饿鬼群中。

      城楼上方接连扔下许多道粗绳,成千上万士兵从四方陆续下落,如同城墙滚石,以身躯顽抗。

      城内,剩余大军分四个方位死死围住城墙,面朝外,兵刃亦朝外,在砖石墙内侧垒出人墙。

      街道变得萧条,百姓们胆战心惊地躲进各自家中,被迫将一切动静听在耳里。

      有的一咬牙:“横死竖死都是死,抄上家伙去帮忙吧。”

      也有的捶胸顿足:“连座城都守不住,当兵的净他妈吃白饭,害死人了!害死人了!”

      勇气与抱怨都化在苦难里,终将成为史书传记上的寥寥一笔。时空重叠的浪漫之处在于,后世之人也能与六百年前的故事对话。

      但这故事并非陈年佳酿,而是国破家亡的败局。更何况故事的结局永远不会改变,所以秦九矜呸了一声,觉得这一点都不浪漫。

      他气冲冲掀开了帘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皓白的月光刺进眼睛里,他突然觉得周遭冰天雪地,白茫茫的一片。冰封千里,天地凝白,饿鬼灾解,举国欢庆。

      天边月圆,光彩夺目。

      冷,冷极了。

      这冷非冬日之寒,而是阴气极盛之冷。渗透衣物,渗透肌肤,而后恍若渗进骨髓,恍若骨头上趴着无数只叫嚣的鬼。

      大阴与极乐形成对照,满城欢呼的百姓们面上瞬间灰白一片。

      秦九矜猛然一个激灵,大汗淋漓。

      再一看,城门前仍是顽抗的士兵,周身依旧昏黄,依旧炎热无比。

      方才那竟是短暂的幻象!

      “你看见了吗?”秦九矜心慌意乱,问的是手腕上的小火凌,却下意识攥紧了胸前的矜颜花吊坠。

      他不知自己的恐惧是从何而来,只是方才那一瞬,觉得心脏处被重重一击,硬生生砸空了一块。

      火凌摇了摇头。

      它感受到了秦九矜的情绪,于是蛇身转动半圈,缠得更紧了些。

      “你看那个人,”秦九矜声音无故发抖,指着那边执刃守城的一位士兵,“他是不是为我和棠衣姑娘登记姓名的大哥?”

      他其实根本不需要火凌回答,因为他的脚步已经向着城墙处而去。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他步履匆匆,“我不要做看客,我要救他们!”

      *

      皇城内恐慌之意无限蔓延,申屠琼玥面白如纸卧于榻上,被八方风雨浸着。

      他的手指蜷曲着,即便昏迷,眉头依然紧皱。

      大殿之中忽而闪出一道锋芒,玄铁利刃铮铮作响,满殿如遭寒冰裹挟。

      琼玥睫毛微颤,在极寒气息中猛地睁开眼睛。

      他费力侧身一看,只见身旁纯白雾气丝丝缕缕,交相缠绕,渐渐笼于一团,化作人形。

      “申屠国主。”一道女声自雾气中传来。

      申屠琼玥撑起半边身体,喉结上下滚动一遭,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应声。

      “温度骤增,饿鬼陡生。”那女声寒冷如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淡漠,“若我说,饿鬼惧寒呢。”

      “咳咳...”申屠琼玥低咳几声,声音滞涩,“你...是何人?朕凭何...信你?”

      “天寒地坼之气,国主不会不知。”

      所谓月之阴气,又称天寒地坼之气,玄镜国两千余年皆靠神镜与月建立牵连,天地连为一体,故而得以生存,申屠琼玥自然知道。

      “你是何人?”

      “国主不必知晓我为何人,只需知晓以神镜之力引天寒地坼之气便可化解国难。若仍不信,尽可询问贵国掌镜。”

      提到申屠彧,申屠琼玥神色微动。

      什么叫做尽可询问申屠彧?申屠彧若知救国之法,为何隐瞒?

      他心中当然有所猜疑:“你有什么条件?”

      “皓月之力。”

      说来说去又绕回月力,天寒地坼之气便是皓月之力,既能解饿鬼灾患,又作为此人提出的条件。

      这人是在同琼玥打哑谜,仗的就是琼玥当下别无他法。玄镜建国两千余年,历任君主励精图治,若在他手上毁于一旦,那他就是千古罪人。

      琼玥还想与其周旋却觉有心无力,眼见人形雾气瞬间散去,寝殿恢复寂静。

      他自床榻摇晃而下,踉跄着往出走,虚声吩咐道:“备车,出宫。”

      *

      这边,秦九矜凭借一个“贵人”的身份,于众目睽睽下登上城楼。

      自城墙上仰视,底下是不住啃咬不住攀爬同样也在不住嚎叫的饿鬼,每只饿鬼都足有两人高,头颅巨大,牙齿锋利。

      整座城被它们紧紧围住,密不透风。

      玄镜国将军披坚执锐穿梭其中,盔甲缺失一半,臂上全是鲜血。在他周围,一队士兵被挤得连整身都瞧不见,却牢牢护住自家将军。

      申屠彧阖眼沉思,手掌紧紧捏住神镜,理智与情感搅作一团。

      “你若没有办法便让我来。”秦九矜将腰间锣槌取下,话音刚落便欲动作。

      申屠彧双眼一睁,震惊道:“不可!”

      “有何不可?”

      “不管秦公子想做什么,最终的结局都不会更改!”申屠彧在万鬼咆哮声中不自觉提高音量,“置身事外才是上策,你对玄镜无...”

      “放屁!”秦九矜愤愤道,“是你将我拉进来看这一出,现在教我什么叫做置身事外?将士浴血,满城都在挣扎,你看见他们身上的血了吗!叫我如何冷眼旁观!”

      申屠彧被他吼得面色一滞。

      秦九矜也知道自己有些过火,当即换了语气:“你说得对,饿鬼围城绝非天道所许。今日我站在这里本就是逆天的事,又何惧再逆一次。饿鬼逆天,我也逆天,看谁强得过谁!”

      他这一通歪理竟叫申屠彧一时没能反驳,一锣一槌陡然一撞,咚地一声当头棒喝,墙外饿鬼纷纷怔愣。

      锣声于城墙内外转瞬游荡一圈,与空气对撞,撞出成圈的淡金光晕,如同涟漪扩散而去。

      “有用!”秦九矜兴奋开口,却未想嗓音无端嘶哑,胸口处闷闷一痛,像是被什么重物当胸砸了一下。

      申屠彧震惊之色未消:“这里少说有上万只饿鬼,神器爆发之力威于全部鬼力,会伤到你!”

      “你是不是...”

      秦九矜刚一开口,顿觉喉间涌出血腥气,他缓了一缓,话未说完。与此同时,火凌鳞片泛出玄色,蛇身发力,显然是阻止他继续敲下去。

      下方饿鬼咆哮之音更甚,士兵发出怒吼,城门彻底破裂。

      有人面如土色奔上城楼,低头颤颤巍巍禀道:“帝后!陛下他...陛下他亲自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为什么会被伤到也是有原因哒,如果是本体是不可能被伤到的,是因为他(涉及大剧透)有点问题。
    然后,小九看到的一切幻像(包括前面)都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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