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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鬼 ...

  •   秦九矜说出这话时,脑子里着实是激灵了一下。他是失忆不是失智,正常人搁到冰天雪地里冻上一天一夜才能有这样的体温,更何况冰冷的触感里分明还有着其他的东西。

      那是死气沉沉的感觉。

      秦九矜缩脖子搓手指咽口水齐齐码上,怂得明明白白,眼神里已经带上了警惕和一丝丝的“我不会这么倒霉吧”的怨念,却还偏偏假装镇定道:“大冬天的...多穿些。”

      楚阎朝他看过去,不同于毫无生气的体温,楚阎的眼睛其实是很亮的。

      秦九矜缩在衣领里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他竟然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疑神疑鬼了,这小子的眼神看起来实在是很纯善。

      而且他区区一个更夫,人家真要是恶鬼,图他什么?肉好吃?糙老爷们儿的肉有什么好吃的?

      “多谢大人,”楚阎似乎感受到了秦九矜的情绪,将声音放低一些,道,“我不冷,倒是您的手凉得很,想是方才冻着了。”

      秦九矜生怕自己真入了鬼窝,紧张得直抖腿,一时想不出怎么答话。

      “大人的月俸尚未拿到,弃了更夫的活计便拿不到了,”楚阎观察着秦九矜的神色,有些小心道,“冬日严寒,购置衣物需要钱财,若是不嫌弃,我赠您几件吧。”

      怎么听都不像恶鬼...倒像个散财童子...

      “大人?”

      “......”秦九矜好歹把脖子伸出来了些,“不用不用。”

      楚阎的目光立刻垂了下去。

      秦九矜胆子小,心却软得像棉花,这一下又卸下几分防备,解释道:“我不是嫌弃,只是我有手有脚,不能白拿你的东西。”

      见楚阎依旧没有说话,他快速转身看了眼窗户,原本想着要不然还是回庙里去陪那冥君神像罢了,好过在这里担惊受怕。
      可隔着窓纸想象了下外面的场景,实在又不敢迈出这屋子。

      “我...”

      “我...”

      两人同时开口。

      “......我是想说,”秦九矜僵硬地笑了下,道,“你不用‘大人’啊‘您’的叫我,我就是个打更的,没什么身份,那个...”

      他没有任何关于自身的记忆,名字是临时胡诌的,锣槌是城门口刚领的,连自己长什么样子也只是对着铜锣随意照了下,天黑,并没怎么看清楚。

      “长得不好看...”秦九矜越说越心惊,“肉...肉也不好吃...”

      正在他吭哧瘪肚地想活命的说辞时,楚阎已经接上话道:“您...你好看。”

      “不好看不好看...”

      “真的好看。”

      “不不不,没你好看...”秦九矜汗都要流下来了。

      这冰凉的小鬼怕不是要扒人脸皮吧呜呜...

      “......”楚阎往后坐了坐,又轻轻将桌上的锣槌给秦九矜推了过去,说,“我不扒皮,也不吃人。”
      罢了,还执着地嘀咕了一句,“你就是好看。”

      “多谢你我不照镜子...”秦九矜彻底摆了张哭脸,他哭不出来,只是脸上明显成了个大大的囧字。

      “我...”楚阎干脆直接带着椅子往后退了好几步,才说,“这是您...你的物件,你先拿着,先别怕。”

      “我...我不怕...你是个好人,要不然也不会让我进屋,”秦九矜继续抖,“对...对吧?”

      楚阎的表情有一瞬的怔愣,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没立即说出来。

      秦九矜哭丧着脸悄咪咪摸过了槌,想着关键时刻要是敲不动对方的脑壳,就先把自己敲晕,也比生生吓死要好。

      谁料他刚拿过木槌,楚阎却直接道:“我的额头是凉的,我身上每一处都是凉的。大人...不...”他顿了顿,似乎对于如何称呼秦九矜很是纠结。

      “......”

      楚阎不仅离他很远,还将两只手乖巧地背在身后,示意自己什么都不会做。他跳过了恼人的称呼问题,继续道,“我实在没想到你会惧怕鬼怪,因此没做准备...”

      这是什么破烂话!正常人有不怕鬼的?!秦九矜在心中呼啸。

      “这屋子是护你的障眼法,我的确不是人,但...哎!”

      秦九矜直接给他表演一个平地掉凳,差点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我不是坏鬼。”

      “你别过来!”

      两人的声音又同时响起。

      楚阎止住了走过来的步子,眼睛眨了眨,低着头乖顺地坐回了椅子上,只用余光瞥着躲在对面椅背后,显然已经脸色发青的秦九矜。

      “我不该吓到你,是我的错。”楚阎沮丧极了,“但是并不是所有鬼都会作恶,是吗?”

      原本听得眼睛直发圆的秦九矜忽地一愣。

      空气沉寂了。

      他得着空闲喘了几口气,突然觉得,好像没什么毛病...

      “快日出了,”楚阎依旧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受罚的可怜蛋儿,“待日出后你再出去,我不动了。”

      他的长相实在是太有欺诈性,一张脸怎么瞧都瞧不出穷凶极恶来。

      秦九矜蹲在地上,反而生出了些愧疚,惊慌与内疚交织,他吭哧半天,憋出一句:“我方才进来时才三更...”

      “鬼打墙,你进来时便快到寅时了。”楚阎闷闷道。

      “......”

      “锣槌是打更人的护佑,能保你无事,别丢了。”

      “......”还有这种说法?

      秦九矜伸着脖子将桌面上的铜锣也扯了下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恐惧感减轻了许多,倒是歉疚更甚。

      他默默坐了回去,将一根手指头送进嘴里啃,搜肠刮肚想着应该说什么。

      楚阎沉默地低着脑袋。

      秦九矜沉默地啃着指甲。

      整个屋子里只听得烛火的哔剥声,还有牙齿磕碰指甲的吱吱嘎嘎。

      “天亮了,你会怎么样?”秦九矜不啃了。

      楚阎摇了摇头。

      “......”

      这孩子死得这么早不说,死了还得可怜巴巴地受委屈...
      秦九矜越想越觉得自己缺了大德,这晌彻底不害怕了,干巴巴笑了两声,道:“楚阎是吧?”

      楚阎点了点头。

      “抬起头,”秦九矜道,“你又没做错什么。”

      他只是随口安慰,却未想楚阎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甚至于整个肩膀都震颤了一下。

      秦九矜瞧不见他的表情,只继续道:“你说得对,鬼不见得都是坏的,我...”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楚阎猛地抬起了头,那双眼睛里的光实在太过明亮,明亮得像是要跃出眸子,要跳出来。

      秦九矜傻眼了。

      这是他醒过来之后第一次见到的眼神,他在想,或许在他的全部人生里,这也是第一次。

      像是月光穿透了层云、穿过了雾障,点在黑夜的露珠上。月光在露珠里转动,月光也是能灼人的。

      我是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秦九矜怔怔地想。

      “大人,”楚阎显然有些激动,“不...”

      “...叫哥也行。”

      “哥哥,你能带我回去吗?天亮了房子就会消失的,我想跟你走,我什么都会做。”

      “额...不瞒你说,”秦九矜心里想着这孩子怎么还蹬鼻子上脸呢,嘴上说着,“我暂且只能住在城外荒庙里,那庙里供神,恐怕不是你的好去处。”

      “不会,那是顶好的去处。”

      “我没有银两,眼见着也打不了更了,你跟着我,咱爷俩生活怎么过?”

      楚阎也不觉着“咱爷俩”是占了他的便宜:“我有银两。”

      “你那不是活人用的钱啊。”

      “...那我陪着你出来打更,有我在,没有鬼会惹你。”

      “......”小鬼,谁给你的自信?
      秦九矜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都有一种盲目的自信,不忍打击他,只说:“那不行,哪有弟弟保护当哥的?”

      “我还会做饭。”

      “......”秦九矜摸了摸自从醒过来就再没进过食的肚子。

      “我还会收拾屋子,会洗衣服,会端茶送水,会伺候洗漱...”

      “哎哎哎,我又不是招小仆人。”

      “我可以陪你聊天,你的所有话我全都会接,一句不落。”

      秦九矜沉默了。

      半晌,他才迟疑道:“我的话可多,真的一句不落?”

      “真的,”楚阎连一直背在背后的双手都拿了出来,毫不犹豫道,“随时洗耳恭听。”

      “...那...我想想。”

      秦九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被这小子给绕进去了。

      他承认,他就是害怕孤单不假。

      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空荡荡的荒庙中醒来时有多茫然无措。

      那庙分明不大,可却又像是很大,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冥君神像下面不见香火,香案上别说供奉的水果了,连香灰都没有。

      冬日又无虫,庙里庙外全是一片死寂。一想到要一人呆在那破庙里,他就头疼得很。

      可是,就算他再怎么喜欢热闹,真要跟一只小鬼日日夜夜呆在一起,分明更奇怪吧...

      临近破晓,秦九矜怀里抱着那副锣槌,越走越慢,咬着牙后悔来后悔去,侧头一瞥楚阎乖乖跟在身后的模样,又满腔苦楚无处撒,实在是忍不下心赶人家走。

      唉!

      他原地跺了跺脚,无奈中加快了速度。

      楚阎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快他就快,前面慢他就慢,始终保持着不至于让秦九矜害怕的距离。

      直到秦九矜突然在一处府邸门前停下,疑惑地瞧了一眼。

      那府邸上方悬匾,红底金字,写有“马府”二字,看那房屋构建,当是城中大户。

      门屋下挂两大红灯笼,金箔双喜贴于其上,红色幔布装饰门框,随风轻轻摆动。脚下大红地毯从户前阶梯延至门内,尚有燃过的鞭炮礼花散落一地。

      看来是新人婚礼,好不喜庆。

      可秦九矜表情越发纳闷,半晌,喃喃自语了一句:“白色丧布写双喜,岂非有病?”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鬼捡到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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