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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吴枕云,你不乖 ...

  •   大理寺少卿吴枕云鞫谳断狱刚正果决,行事磊落,为人坦荡……她回盛都不过两个月,赵墨就已在众人口中听到不少对她的褒扬嘉许之词,当年那些义愤填膺地怒斥她不仁不孝的官员早已不见踪影。

      五年,章台柳青了又青,朝中官员换了一拨又一拨,物是人非后,她终于肯回来了。

      果决?磊落?坦荡?

      这些词放在吴枕云身上,赵墨以为很是违和。

      她怯懦迟疑,连与他成婚都不敢,她狡黠巧诈,背着他悄悄逃走,她隐瞒欺骗,回来了还要假装失忆不认识他!

      吴枕云,你以前明明很乖的。

      她以前真的又乖巧又可爱,软糯可欺还是个爱哭的小怂包,在他面前永远是一副可怜巴巴的小兔子模样,蹲在他脚边扯着他的衣袖衣摆,眼底红红的,含着泪咬着下唇叫他:“遇白哥哥。”

      赵墨知道她是装乖装可怜,可就是忍不住想要疼她、哄她、宠她,蹲下来抱着她,轻拍她后背柔声安抚她:“乖,云儿乖,不要怕,遇白哥哥在这里。”

      赵墨拿她没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时候她还小,很小,被她父亲又打又骂地撵出了家门,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拖着受伤的小脚,低着头游荡在大街上,又冷又饿,身上又没钱,她能去哪里呢?

      孤零零的吴枕云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每碰到一个落单的小男孩她就上前去扯着别人的袖子,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们:“请问你祖父母还健在吗?”

      若那些小男孩回她祖父祖母尚健在她便放开手,转身另寻别人,若那些小男孩回她祖父祖母早已去世,她就说:“这样啊,那你可知道你祖父母曾给你和我定下过娃娃亲?”

      她这句话一说出口,那些小男孩便都惊恐地跑开了,甩开她的手哇哇大哭着去找大人去了。

      小小的吴枕云还在后边嚷嚷道:“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回家烧柱香问问你祖父母!”

      那些小男孩跑得更快了,直接扑到父母怀里赶紧回家去了。

      天越来越暗,吴枕云像一只没有脚的飞鸟,无落足之处,在行人越发稀少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来回走着,耳边还有忍受路人对她的小声议论。

      “诶呀,这么小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真是一点儿也不懂事,家人肯定要担心死的。”

      “肯定是在外头玩疯了,怕回家挨打挨骂。”

      “乖女儿,你可不要学她,听阿娘的话,天黑之前就要回家知不知道?”

      吴枕云习惯了这些声音,从街头走到街尾,再从街尾走到街头,她不敢走得太远太偏,黑夜里有坏人,坏人藏在偏僻处。这条街距离大理寺最近,她看着大理寺门前沉重的牛皮大鼓,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最后她盯住了在大理寺门前等着阿姊散值的赵墨。

      “请问你祖父祖母还健在吗?”六岁的吴枕云问赵墨道。

      其实她没打算来问赵墨的,赵墨看起来比她大好多,她觉得自己可能骗不了他,但街上已经没有别的小男孩可以骗了,她只能勉为其难地来骗一骗他,万一他是个傻子信了呢?

      天这么冷,她总得找个容身之处,若是冻死饿死了,她岂不是白活了六年?

      十一岁的赵墨淡淡垂眸,不做声。

      吴枕云破罐破摔,直奔主题道:“你可知道你祖父祖母曾给你和我定下过娃娃亲?”

      十一岁的赵墨微微抬眼看着她,抿唇不做声。

      “想来你是不知道的,不过没关系,我告诉你。”

      小小的吴枕云说起瞎话来有理有据,哪年哪月哪日定下的娃娃亲她都能编造出来。

      她说:“我们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约莫是贞和二十五年七月,你祖父母就和我外祖父母定下了这门亲事,虽没留下什么笔墨书证,但你就是我的娃娃亲,不信你可以回家问问你祖父母,你祖父母若是去世了,你可以烧一炷香问问。”

      十一岁的赵墨眼眸动了动,仍旧没有做声,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孩聒噪。

      “所以……你能不能……带我回你家?”

      六岁的吴枕云把这句恳求说出口时,稚嫩的嗓音隐隐藏着啜泣,圆圆的眼睛瞬间红了大半,盈着豆大的一颗泪,倔强如她一般,迟迟没有坠下来。

      她那时才六岁。

      最后是赵墨的阿姊带她回家了,他阿姊说:“谁家小孩这么可怜啊?先到我家住一晚吧!”

      这一住就是十一年。

      每次吴枕云被她父亲撵出家门,她就吧嗒吧嗒地跑来赵墨府上求收留,有时候是敲门进府,有时候是蹲在门口等他出府领她进去,有时候是晕倒在他府门口等他抱进去,总之就是赖上他了。

      这么多年,吴枕云在赵墨面前一直都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不吵不闹的。

      他念书她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念书,他下棋她便拈起棋子跟着他下,他吃饭她便跟着吃饭,他吃什么菜她便跟着夹什么菜,他喝苦茶她也紧皱眉头跟着喝苦茶,他偶尔咳嗽,她也学着咳嗽,黏人的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边。

      就连他进浴室沐浴更衣,她都要蹲在外头等着他出来。

      赵墨知道她是为了让自己一直收留她才这样的乖顺听话的,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想揭穿她,可到了后来赵墨发觉这样也不错,她若能一直装下去,他便能一直拥有她这一只黏人的小尾巴。

      她这样装乖其实也很可怜。

      吴枕云还小的时候,不会吃多刺的鲥鱼,赵墨夹鲥鱼,她怯怯地看着他,跟着他夹,最后被多刺的鲥鱼卡住了喉咙,眼睛哭得红红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湿了赵墨一身锦绸衣裳。

      那时赵墨就知道了,她一哭,他的心口就疼。

      此后他再也不吃多刺的鱼了,鲥鱼、鲫鱼、鲢鱼……他很怕自己心口会疼死。

      可最后,赵墨的心口还是因为她疼到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他说要娶她的时候,吴枕云明明乖乖地点头说好,为什么一转身她就逃婚了呢?一逃就是五年!

      吴枕云那时候多喜欢跟在自己后边,如影随形,寸步不离,可她离开他时却又是那么的毅然决然,猝不及防。

      一转身,赵墨就与她相隔千里,杳无音信。

      赵墨曾去西疆找她,可吴枕云却刻意躲开他,避开他,宁愿被西疆漫天的黄沙掩埋也不愿与他相见。

      如今她终于回到盛都,躲无可躲,便想着装作失忆?

      吴枕云,你不乖。

      吴枕云曾问过他:“你为什么要娶我呀?”

      赵墨说:“因为你乖。”

      其实不是。

      赵墨比谁都清楚她的乖是装出来的。

      可赵墨还是无法自拔地沉沦于她,深陷其中,他别无选择,回不了头了。

      赵墨生怕这个回答对她而言太沉重、太复杂、太深沉,所以他说:“因为你乖。”

      吴枕云看着他,点点头答应他道:“好。”

      赵墨给吴枕云准备了最盛大的婚礼,整个盛都的小娘子都会羡慕她,他给吴枕云准备了最宠爱她的夫君,让她知道她值得。

      可她不要。

      当年那个小心翼翼,怯生生求他收留的小女孩不要他的疼惜,只想要与过去一刀两断。

      这个过去包括了他。

      深夜的大理寺,寂寂无声,竹林沙沙作响,上弦月早已西沉,四下无一点光亮,阴森可怖,像是被丢弃许久的人心。

      赵墨屈腿坐着,后脑勺仰靠在签押房门边上,浑身酒气,脑袋却比冬夜里呼啸而过的冷风还要清醒。

      吴枕云就在里面,仅一门之隔,他进去就能触碰到她,冰冷的指腹就能抚过她的侧脸,干燥覆霜的薄唇就能吻上她的樱唇,寒冷的双臂就能拥她入怀。

      可她不愿意。

      赵墨起身,望着签押房里微薄的灯光,冷漠的唇角微微一扯——吴枕云,我既然能让你回到盛都,自然也能让你回到我身边。

      吴枕云,你此生只能与我纠缠不清了,我别无选择,你也是。

      签押房里的吴枕云并不知晓门外的赵墨已经醒了,更不知晓他在想些什么,她躺在竹榻上辗转反侧,心里莫名惶惶然,见到赵墨之后,她总觉得自己不该回盛都的。

      吴枕云越想越慌,走下竹榻从书柜上取下一份盛都街巷图志,草草圈了几处地方——这里是赵墨的府邸,那里是盛都府衙,这边是赵墨常去的食店铺子,那边是他喜欢去的茶……

      圈了好几个地方,连了好几条街巷,吴枕云才捋顺了赵墨平时会经过的地方,今后她只要尽量避开这些地方,就能少与赵墨碰面。

      至于朝会……乌泱泱一群人,他应当是看不见自己的,且他应该不会当着群臣百官的面对她怎样。

      认真思虑过这些后,她终于能安心地和衣而睡,蜷缩起身子,揪着薄被一角,眉间紧蹙,又因实在太困了,在残灯的微弱光亮下,渐渐入了梦。

      第二天她醒得很迟,打着哈欠趿着皂靴走出签押房时,天已大亮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边,心下一松——赵墨这厮走了。

      终于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2021,新年快乐呀!愿小可爱们新的一年尽如所期,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报,愿小可爱们万事胜意,长安常乐,谢谢各位小可爱们,谢谢你们。
    以上,曼福不尽,敬颂时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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