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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立了春以后,雨水连绵不绝,好不容易有所停歇,整座城市依旧像被水泡过的一般,空气潮湿阴冷。

      徐烟蹲在人行道上,一边用手揉搓冷得发痛的膝盖,一边抬着头倒数红灯。
      五秒、四秒、三、二、一。

      小人由红转绿,路边的行人挤挤攘攘飞快往前走,她也跟着很快站起来,一刻都不想在湿冷的春风里多停留。
      却不想起得猛了,脑袋有些跟不上,眼前一阵发昏,她险些栽倒在地上。

      “小心。”
      身后有人扶了她一把,那声音听着低沉沙哑,很是熟悉。
      她也不管刚刚的教训,立刻扭过头去。

      男人戴着口罩,大半张脸掩盖在口罩下,看不见样子,唯独那双眼睛,哪怕隔着两片镜片,也能感觉到奕奕神采。

      “陈州。”
      徐烟睁大了眼睛,一时激动,竟然想扑上去抱住对方。
      “你回来了。”

      男人显然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地后退一步,同时也松了手。
      “你认错人了。”
      徐烟本就没缓过劲来,再加上情绪激动,全靠他的稳健力道撑着,眼下他一退开,惯性使然,她差点直直地和大地来个亲密拥抱。
      男人只好又伸手扶她。
      “你没事吧?”

      徐烟摇摇头,仍然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如果眼神有力量,她已经摘下他的口罩了。
      “你就是陈州,你别想骗我了,我认得你的眼睛,你戴口罩是瞒不住我的。”

      男人有点恼了,微微皱着眉。
      “姑娘,我不知道那位叫陈州的先生和你有什么过节,可我的确不是他。”

      徐烟望着他,她知道自己这样很无礼,可还是忍不住,她不能放过任何机会。
      “我不信,除非你让我看看你的脸。”
      说着,她伸长手,没等他反应,就一把拽下了他的口罩。

      口罩下的那张脸算不上多俊郎,有点怪怪的,下巴左侧,缀着一道短短的疤痕,像是在昭示,曾经发生在这张脸上的意外。
      真的不是陈州。

      男人从她手里抢回了口罩,语气不太愉快,任人的脾气再好,也经不住这么冒犯。
      “我说了,我不是陈州,我叫严旭。”

      徐烟怔了怔,手慢慢垂下来,往后退了两小步,低下头。
      “对不起,严先生,实在对不起……”
      她不断道着歉,头也一点点往下低,慢慢地,身子越来越矮,扑通一声,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

      严旭:“?”
      第一天出门就遇上碰瓷的?

      他回过头,视线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落在路口的交通灯上。
      已经是红灯了,过不去了。
      目光又转回地上,女人很瘦,身体半缩着,看上去小小的一团,实在没什么攻击性。

      他叹了口气,慢慢地走过去。
      弯下腰的那一刻他发现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他左腿上那条假肢还没完全磨合好,根本无法下蹲,总不能在大街上公然卸腿。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装上假肢无法救你,卸下假肢无法抱你。

      左右为难,他只好拿出手机,求救外援。

      -

      徐烟做了个梦。
      梦里又回到她十八岁的那年,那天是小姐妹的十八岁生日,按约定,她要陪她去酒吧玩。
      年少重仪式,成人礼总想做点不一样的事。

      那天天气也很冷,阴雨绵绵,她穿着出门前强行被姐妹换上的闺蜜吊带裙,乍一出酒吧,就打了个寒颤,连忙挽紧小姐妹的胳膊,往家里赶。

      回去的路上不知怎么的,很黑,明明对面就是灯光璀璨的大商场,这边却一点也照不到,好像中间那条车水马龙的马路是吸光帘似的。

      两个人不由得加快脚步,连说笑都顾不上了。
      眼见就着要走上大路,徐烟甚至已经看见对面的灯光牌了,两个身影忽然冒出来。
      “妹妹,急着回家啊,再陪哥哥喝两杯啊。”

      徐烟认识其中一个。
      就是这个人,刚刚在酒吧里,想要搭讪灌酒,她们甩不开,才不得已提前离开酒吧。
      出来的前段路上,小姐妹还不高兴地嘟囔着扫兴。

      确实扫兴。
      徐烟最讨厌油嘴滑舌的油腻男人,许是酒壮怂人胆,许是回家的意志太强烈,又或许,是身后小姐妹的颤抖给了她力量。
      她要年长几个月,说好了要一直保护她,就不能食言。

      已经无法确定当时究竟是哪种因素更强烈,徐烟最后站了出来,眼睛瞪得圆鼓鼓的,语气很凶,让他们滚开。

      那人似乎要上来动手,徐烟的心里怕极了,脸上却一动不动,仍然是恶狠狠地盯着他。
      毕竟,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

      他到底是停下了,却是被身后的人拽住的。
      前者退到后面,后者的脸,自然就清楚了。
      徐烟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阴沉的人,光是对视一眼,她的气势就矮下去大半截,好在对方没有纠缠,她们得以脱身。

      回去之后,徐烟大病了一场,一直到开学前一天才休养过来。
      她收到小姐妹的短信,约她吃今年的“散伙饭”。
      这是传统,她们俩的学校分隔两地,开学了便没机会见面,于是每年元旦、寒暑假都会聚一顿。

      她依约去了。

      梦里的场景变得有些混乱,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条街上,穿着那条露胳膊露锁骨的吊带裙,和小姐妹手挽手地在夜里赶路。
      唯一不一样的是方向,上次回,这次去。

      小姐妹一路抓着她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急切地叮嘱。
      “要是有人亲你,有人缠着你要动你,你就踹开他,大声喊,知道吗?力气大一点,甩开他们,不要害怕!”

      徐烟觉得很奇怪,她为什么要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不想去了。”

      小姐妹没有松手,也没有停下脚步,好像后面有恶狼追赶。
      “你不去,我就会死,你去不去?”
      大概是这么说的吧。
      梦里的事情,总是很没有逻辑性的。
      徐烟也就没有逻辑地答应了。
      “我去。”

      那似乎是某个酒店的大堂,被借来当办酒宴的地方了,到处坐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瞧着都是些正经人,徐烟安心了不少。

      这像是一场销售会,主持人在上面叽里呱啦地讲着介绍词和推销话语,下面的人则热火朝天地交谈商议。
      徐烟听得直犯困,靠在身边小姐妹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好像听见台上人的声音。
      “……会有游艇趴的人过来休息,几十个吧……混着来的,没有固定……”

      徐烟的心里有点害怕,可她醒不过来。
      想着,小姐妹既然没有叫她走,那应该是安全的。
      她又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睡得她头昏脑涨的,才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掌拍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灯光变了,天花板变了,面前的人也变了。

      徐烟猛地坐了起来,起得猛了,眼前一阵发黑,雪花点点里,她看清那人的脸。
      是那天在酒吧缠着她们灌酒后来又在路上围堵的男人。
      “醒了?”

      “这是哪儿,我朋友呢?”

      “朋友?”男人讥笑一声,“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他动作轻佻地拍了拍她的脸,手沿着她的下颚线一路滑,很快就要伸进她的衣领里。
      徐烟这会儿恢复了点力气,咬着牙一把打开了他的手。
      “滚。”
      她本以为自己是拼尽全力地吼了一句,出来的声音却软绵绵的没有气力。

      男人恼怒地啐了一口。
      “现在跟这装清高,一会儿老大就要把你送给游艇趴下来的人了,几十个,看你还能干净到哪里去。”
      看着徐烟那副呆愣恐惧的样子,他似乎很满意,拍了拍手。
      “好好休息吧,一会儿有你累的。”
      说完,他就准备到旁边坐着。

      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力气和勇气,徐烟一把拽住了他。
      “大哥,别走。”

      男人站着没动,也没推开她,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徐烟又努力往前爬近了些,她微微匐下身,衣领就势敞着,露出若隐若现的弧度。
      “你这么辛苦地替人守着我,自己却捞不到半点好处,不划算。”
      她咬了咬牙,用尽所有的力气,才抛下脸面说出后面的话。
      “我还是个处,感觉不一样的,你们不都是喜欢这种吗?你要是把我给那些人了,就算之后你老大愿意把我给你,先不说完事了我有多不干净,我能不能活下来还是问题,而且,那时候我也没有第一次的状态了,你就体会不到那种爽感了。”

      男人的脸色明显有所松动,两只眼睛都冒着色光。
      看了眼他的衣摆下方后,徐烟咽了咽口水,用艰涩的声音继续说。
      “其实你就算先来,再把我交出去,也不亏,他们也不会介意,对吗?”

      “你很聪明啊,小妞。”
      男人捏了她一把,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徐烟没做好准备,一时吃痛,没忍住闷哼了一声,她又羞又恼,一张脸红了大半。
      “我想活,如果我能让大哥你满意,你可不可以替我求求情,让我留在你一个人身边,别把我交出去。”

      她这样强烈的反应让男人很满意。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眼泪从眼角流下来,炙热灼人,徐烟压抑着哭声,很努力地平复着情绪。
      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她双手撑着他的胸口用力推开了一点,红着脸道歉。
      “对不起大哥,我来大姨妈了,我方不方便不重要,怕弄脏了你。”
      一边说着,她一边抓着他的手往下碰了碰,用厚度向他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男人有些烦了。
      “妈了个巴子,那你不早说,老子裤子都脱了,你跟老子说你不行?!”
      他瞪着眼睛盯了她一会儿,目光落在她红艳的嘴唇上,脑袋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旋即抓着她的头发一把拽起她。
      “你先给老子爽了再说。”

      徐烟屈辱地低着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不能发作。
      她闭着眼睛,强忍恶心,慢慢感受着,找准时机,一口咬了下去。

      惨痛的叫声从男人的嘴里爆发出来,徐烟顾不得满嘴的血,一头扑上去压倒他。
      她胡乱抓起旁边的袜子塞住他的嘴巴,又捡来地上的裙子腰带和皮带捆住他的手脚,让他再也动弹不得,才得空去摸钥匙。
      过程中,好几次因为双手颤抖而失败。
      好不容易解下钥匙,她立马提起被子丢在他身上,将他捂得严严实实的,只能看见起伏的动静。

      做完这一切,她早已经虚脱,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挣扎了好几次,才终于将挂在外面的锁拽进来打开,她连滚带爬地逃出去,又照原样锁上门。

      出门就是二十来阶的楼梯,她几乎是一路滚下去,最后贴在墙角,奄奄一息地打电话。
      她的手机早不知道给扔哪儿去了,只能临时捡走那个男人的,她当然不知道密码,好在紧急呼叫不需要解锁。

      电话接通,她没有心思去分辨那头的声音是男是女是粗粝是悦耳,只知道不断重复着呼救。
      “救救我,救命……”

      救援来得很快,可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
      情绪、药物以及后面那场波折的多重作用,让她的精神和身体双双达到临界值,可哪怕只有一丝意识,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敢相信一个男人。
      即便那个男人一遍遍给她看警察证,一遍遍告诉她,他是住在附近去上班路上接到通知马上就来了。

      她害怕,警察证也能造假,连日日相伴的闺蜜都能背叛,还有什么可以信任。

      这种不安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一直伴随着她,她不敢相信任何人,不敢出门,只有背靠墙壁的角落能让她稍稍有一点安全感。
      她总是忘不了那个夜晚,那个男人阴沉的脸,那个罪犯奸邪的笑容,和自己满口的血……

      那个警察告诉她,伤害她的人已经被抓住了,由于她的聪明勇敢,还帮助他们端掉了一个地下色情交易团伙。

      他告诉她,没事了。
      他告诉她,他会保护她。
      也是他告诉她,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积极正义的事情,阳光下很温暖,他的身边很安全。

      他教她防身术,送她去上学,等她下课,陪她去走没有月光的夜路。
      他牵着她,一步步慢慢走出阴霾,让她能再次站在阳光下,重新面对生活。
      也让她相信,她值得世间一切美好。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这一切美好不包括他。
      他是不要她的。
      哪怕她一遍遍地,像当初他对她证明他的身份那样,证明她还是干净的,他也不要她。

      到底是别人经手过的东西,像他那样有洁癖的人,是无法接受的。

      “他是一个警察,你又是他帮过的第一个受害者,你能否成功走出阴影,也意味着他能否成功迈出当警察的第一步,仅此而已。”
      那个自称是他女朋友的女生,这么告诉她。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她鼓起勇气向他表白的时候,他并没有说起这回事。
      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一个电话就终结了他们的对话。
      也就是那个电话之后,他便不再亲近她了,慢慢地,连面也不见了。
      或许,当时那个电话就是女朋友的查岗电话吧。

      真好。
      他找到了合他心意的另一半。
      女生长得不算漂亮,但贵在清秀干净,穿长长的白裙子,留长长的黑色直发,清纯又有气质。
      是很适合他的人。
      和她完全不一样的人。

      从此,有人能在夜里点一盏灯等他回家,有人能在他熬夜加班的夜里为他送一份自己煮的夜宵,有人能在他生病不在意的时候提醒他吃一颗药。

      如果一切是这样,她会很开心的。
      她很感谢他对她的帮助,那是照进寒夜里的一抹暖光,来过已经是幸运,不能强留。

      可他骗了她。

      ……

      徐烟睁开眼睛,入眼是刺目的白,鼻间有熟悉的消毒水味,独属于医院的味道。
      又晕倒了啊。

      她撑着床板想要坐起来,恰巧此时,房门被推开。
      “你醒了?”

      她愣了愣,看着来人。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佟声提着餐盒大摇大摆走进来。
      “好不容易局里放回假,就得来给你当义务护工,我的姑奶奶,你消停点行不行?”
      他嘴上嫌弃,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没含糊,耐心地给她倒好粥放好勺子,端着递过去。
      “喝点吧。”

      “严旭呢?”
      徐烟没接,问他。

      佟声:“谁?”

      “就是……”徐烟想了下,说,“就是在路上救了我的那个人?”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有人报警,知道是你后,我就过来了,没见着别人。”

      “这样啊。”徐烟的声音有些低落,“可惜了。”

      “怎么了?”

      徐烟端着粥,声音很轻:“他的眼睛和他长得很像。”
      “声音也有点像。”她说。

      “谁?”
      徐烟没有回答,他自己却率先反应了过来。
      “徐烟,陈州已经牺牲了,你要什么时候才能认清这个现实?”

      徐烟的手一抖,一勺粥完完全全洒了出去,大半溅在她手上。
      她胃不好,不爱吃凉食,所以佟声每次都给她买刚出炉的东西,粥自然也是,才一上手,立马就烫红一片。

      佟声立刻慌了张,又是接碗又是擦手,手忙脚乱的。
      她自己却像失去了痛觉一般,呆呆地看着那片红印子,声音涩哑。
      “为什么骗我?”

      听见她这句话,他的动作顿了顿,紧接着,手背上一凉,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她泪蒙蒙的眼睛。
      他一下就没了主意。
      “陈州他……”

      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想说的话,他只看了眼屏幕,就匆匆放下东西走了出去。

      病房门开了又关,徐烟靠在床头,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烟盒,敲出一根,点燃。

      烟瘾是那件事以后染上的,常听电视里说,吸烟可以缓解压力,效果倒是有的,可是瘾也大。

      也曾戒过一段时间,因为他不喜欢,明明自己是个老烟鬼,却不准她身上有烟味。
      惯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

      可她还是戒了。
      他说的话,她都会听。
      他说不要怕,她就不害怕,他说不能抽烟,她就不抽,他说不再联系,她也就不打扰他。

      哪怕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骗她。

      他没有告诉她,那个地下团伙的头目趁乱逃走了。
      他没有告诉她,那天的电话是上级打来的。
      他没有告诉她,他要去完成一个秘密任务。
      他也没有告诉她,那个任务里,他是全新的他,不能认识她的他。

      她会等他回来的,如果她知道真相。
      她就不会听家里的话,更不会给他打那个电话,告诉他——
      我找到了能够接纳我的另一半。
      我们要结婚了。

      “那要幸福啊。”
      他在电话里轻声说。

      如果她知道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话,她一定会说点更有用的。
      具体说什么也不清楚,反正不是像这样,她劝他早日成家,他祝她新婚快乐。

      至少要告诉他,她很想他。
      她爱他,没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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