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女神探》春秋换酒

3、第 二 章

　　“什么？”柳从秋转头瞪向王如安，“连尸都不曾验过，你们便认定是那个女子？”

　　“全身黑青，眼珠耸出，口唇破裂，舌头外吐，十指泛紫，除了野葛草中毒，还能怎样？”徐季柱悠悠瞟柳从秋一眼，继续低头写文书，“大人，下官别的毒许是不知道，但咱们孤平盛产野葛草，随便一个五岁孩童都知道这是什么症状。”

　　柳从秋深吸口气，到底没有发火。

　　“对对，从傻妞的床下搜出来一束野葛，绝对是她……”

　　农妇嚷嚷了一句，被知县瞪了一眼后，她一缩脖子，登时嚎啕起来，“我可怜的弟弟啊……你走了，你让姐姐我怎么活哟……啊……我可怜的弟弟……”

　　农妇尖锐的哭声里，王如安突然高声道，“大人，您怎么这般护着石头村那女人？莫不是……看她有几分姿色？”

　　一石激起千层浪，外面看升堂的百姓一阵窃窃私语，堂下身穿黑色皂服手持杀威棒一脸严肃的衙役也挤眉弄眼，县衙大堂乱成一团。

　　柳从秋沉下脸，“王如安，你说什么胡话呢？”

　　堂上的人没有因为知县的态度而收敛，反而是哭得正欢的农妇察觉到知县的色厉内荏，哭得更大声。

　　跟这些刁民贱吏实在没话说。

　　柳从秋一摔惊堂木，拂袖向外走，临出门，他又转过身，盯着王如安，语带威胁道，“看着这些人，我回来前要是有差池，拿你是问！”

　　话毕，他又深深地看了眼徐季柱，这才离开。

　　“怎样？人醒过来没？”

　　顾微姝意识刚清醒，耳朵里就撞进一个人急切的问候。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掀起眼皮。

　　床边站着两人。

　　一个玄色劲装手握长剑，背对着她，只能看见头顶精美的玉冠，和被玉冠束起一半的乌黑长发。另一人与黑衣人对立，面朝向她，身穿南楚七品知县官服，头发绾得板板正正，唇红齿白，眉目清俊，有些莫名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说话的是身穿官服的那一个。

　　背向她的人大约摇了摇头，穿官服的人没有看她，便转过身，离开床边。

　　“外面热闹得紧，她这边儿再不醒，可就不好办了。”

　　穿官服的人的声音传来，不疾不徐。

　　顾微姝放缓呼吸，悄悄侧头，透过黑衣人与床帐的缝隙向外看。

　　原来穿官服的那一位踱桌边喝茶去了。

　　他正边品茶边闲话，好像不太着急。

　　她究竟是什么罪过？顾微姝心里隐隐有一番猜测。

　　听街上那些人的咒骂，她像是犯死罪毒杀了自己恩人，可倘若证据确凿只差问斩，知县何以如此悠闲？她晕过去前，牢车分明被人劈散了，若是她的同伙劫牢，那抓她回来后理应把她投进牢房，可眼下，她被安置在这么软和的床上，知县还专程到此问候。

　　如此看来，劈牢车的应该是知县的人，知县把她安置在此，大约是证据不够确凿，需要她的口供。

　　可顾微姝不相信她会杀人，哪怕失去那段记忆，但她还是她，绝不至于性情突变做出那般疯狂的事。观这个知县言行，顾微姝越加相信自己无辜，她是被人冤枉的。

　　那么要不要醒过来，告知知县，为自己伸冤？

　　不行，她还没恢复那一段记忆，对当时发生什么一无所知，贸然开口，实在不够稳妥。

　　可，万一这个知县等不及，将错就错拿自己顶罪呢？不醒，会不会错失良机？

　　顾微姝正左右为难，站在她床前的黑衣人突然转过头来。

　　她心中一沉，竭力放松面部，眼睛虚虚眯着，放缓呼吸。

　　“还没醒，先拖着，有什么事，且等她醒来再说。”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

　　声音近在咫尺，是她床边的在说话。

　　“行，再等等也罢。”

　　脚步声开门声同时响起，知县似乎终于歇够了,离开了。

　　不必为难了。

　　顾微姝莫名松口气。

　　“要喝茶么？润润嗓子？”

　　顾微姝心悬起来，知县已经走了，黑衣人在和谁说话。

　　“姑娘？歇够了么？起身喝口茶？”

　　声音近在耳边，顾微姝不得不确信，这人就是在对她说话。

　　顾微姝装不下去了，只得睁开眼睛。

　　果然，黑衣人就站在她床边，手里端着杯茶，茶还在冒热气。

　　那人见她醒了，勾唇一笑，剑眉星目本是极富攻击性的俊美，在这一笑的点缀下，只叫人觉得温柔和善。

　　看到这张脸，顾微姝立时意识到，劈断牢车的就是这个人。

　　劈牢车的果然是知县的人。

　　顾微姝安心许多。

　　她抬眼看向那人，装出个无辜可怜的样子，怯怯地笑笑，“我，方才醒来，看你们两人谈兴正浓，是以没有贸然出声，不好意思……”

　　“柏梁进门时，你就醒了，不是吗？”

　　他含笑看着她，将手里的热茶递给她。

　　这人直言不讳拆了她的台，但他的神情甚是无辜，让人捉摸不清，不知他是单纯反问还是故意戳穿她。

　　顾微姝捧着茶杯，抿唇，坐直身。

　　谁知，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没等坐好，她后背一阵酸软，将将要歪倒。

　　幸而那人扶了她一把，又把枕头竖起来，垫在她身后。

　　顾微姝心下尴尬，但面上不显，她埋头抿口茶，轻声道，“请问大人怎么称呼？素不相识就帮民女瞒过，实是个好心人。不止如此，早些时候，还蒙大人把民女救出牢车，更是感激不尽。可惜，民女身无长物，真是不知道哪年哪月才有机会报答您恩情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很大胆，毕竟她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不能确定在丢失的那部分记忆里自己是不是与此人相识。

　　那人站直身，手负在背后，端详顾微姝片刻，又笑起来，“姑娘客气，在下周言，以为姑娘装晕定有缘由，这才多此一举，谈什么谢不谢的呢。至于从牢车救下姑娘，这更算不得周某的功劳，全是知县大人吩咐。”

　　“谢谢大人。”顾微姝将手里的茶杯放在床头，似乎有些胆怯地瞟了他一眼，又慌忙垂下头，“周大人，您真是，大善人……可，可民女……”

　　说着说着，她泪水涟涟，抽噎着，“民女罪孽深重，实在不敢连累周大人……民女罪该万死……呜呜呜……只不知，民女的家人……呜呜呜”

　　顾微姝虽然在官场上长袖善舞最擅演戏，但官场上毕竟用不着她梨花带雨，因此，顾微姝没哭一会儿便累了，只得抽泣着止住。

　　一直到她停下，周言才好像后知后觉一般，关切地看着她，柔声道，“姑娘，莫要太伤心，身子要紧。”

　　没能听到想要的消息。

　　顾微姝缓缓神，又哽咽道，“民女的家人……不知如何了？可还好……”

　　她边说边偷偷抬眼看周言，结果正好和周言四目相对，周言的目光清冷漠然，和他柔和亲切的笑很是不搭，顾微姝一愣，慌忙低下头，吸吸鼻子，又呜咽两声。

　　周言的手伸向她身边，顾微姝一缩脖子，却发现他只是拿走了床头的茶杯。

　　周言转身离开，回来后，将斟满茶的杯子递给顾微姝，“暖暖手。”

　　原来，他察觉了她冻得通红的手。

　　这人，既有礼又心细，真是不错。

　　顾微姝接过茶，稍稍放松了对他的警惕。

　　“你的家人，被杀了。”周言淡淡地看着她，“死于野葛草中毒，凶手还没有找到。”

　　顾微姝心里一动，颤抖着声音问道，“可，可还有救？他们……”

　　“四口，无一例外，全部被毒杀，尸体放在县衙停尸房。”

　　他语气平平，既不过分冷漠也不过分同情，好像就只是平静地告诉了她一件事而已。

　　而这，对现在的顾微姝而言，确实只是一个事实而已，激不起她一点波澜。死去的几人，于她而言，只是彻彻底底的陌生人。虽然有些为他们惋惜，可毕竟不认识，更多是为自己逃过一劫而后怕。

　　“凶手可有线索？”

　　终归是从乔黑手里买下自己的人，也算有些恩情，顾微姝还是希望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

　　“没有。”

　　周言扫她一眼，像是疑惑她为何会有这一问。

　　“嗯……我知道……都说是我……”顾微姝摇摇头，揣测着一个普通农妇的反应，带着哭腔道，“周大人，您知道的吧……不是我，真的不是……”

　　“嗯，现有的证据，你是清白的。”

　　周言的话，既像安抚，又像只是陈述。

　　顾微姝倒也不奢求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会信她，只要确认没有证据证明她有罪，那她便放下心了。她有断案经验，寻常小案，她相信自己可以查清楚，还自己一个清白，也还死去的宋家人一个公道。

　　顾微姝寻思如何找机会一展身手，面前冒出个土黄色布袋。

　　向上看去，周言正拎着布袋的挂绳，唇角微勾地看她，“这是你身上带的物件，丢在囚车里，我以为，交还给你比较好。”

　　顾微姝一怔，些许诧异。

　　她从未见过这个布袋。

　　只可能是她丢失的记忆里的东西。

　　凭借这些线索，也许她很快就能找回失去的记忆。

　　“你暂且歇歇，我去告知柏梁。方才，你想必听到了。”周言眼含笑意地冲她微微摇头，“柳大人可急坏咯……”

　　他本就长得出挑，这一摇头，好像两个人已有交情的朋友般，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气掩都掩不住。

　　顾微姝却没工夫欣赏他的风姿，她抓着布袋的手渐渐握紧，纤细的手指几乎掐进手心。

　　她陷在回忆里，连周言何时离去都不晓得。

　　她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柏梁，柳大人。

　　顾微姝终于知道为何觉得方才那位知县眼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