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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踏鞴砂(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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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
人偶胸口大开、眼神空洞的模样,仿佛是这几日痛苦的梦魇走进现实。
“我——”浑身的血液在人偶话音落下时骤然冷却,千树脑袋浑浑噩噩得,如同梦中的每一次那样下意识开口解释,也如梦中的每一次那样不知自己有什么好解释。
多日的相处,千树早就猜到进度条增加的成因——无非是人偶感到难过,或者是因他受到了身体上的创伤,其中进度条跨度最大的那次,就是踏鞴砂山洞内,替他挡住炸伤的那一天。
区区个位数的进度就耗费了这么多时日,那想要快速跃到50%呢?
终日昏沉的梦魇中,他无数次看到自己满手鲜血,惶恐惊惧着苏醒,如今人偶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究竟——
“呜啊!”女孩的啼哭叫醒了满面冷汗的狐狸,再一抬眸,“人偶”已消失无踪,他大梦初醒——原来一切只是个粗糙的幻境。
——这是假的。
千树垂下眼眸,如此告诫自己,可就是如此明显假象,一个回忆起来轮廓的边缘都是模糊的[假象],竟叫他迟迟无法从此挣脱——心底那种不可控的,某个隐蔽之地被狠狠地、精准地揪起的,那种冰冷痛意仍然无法消退。
他闭目,深呼,黑鸟在枝头啼叫了一声,侧首看去,两个孩子安安稳稳地躺在地上,美智子已经醒了,抹着眼泪怯怯看着他。
他松了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带着孩子们离开了。
——而少年与孩子们逐渐远去的背影后,一只狐状的漆黑影子窜了出来,异形的尾巴好似“萝卜”,它轻轻一跃,叼走了树枝上的死鸟,同时,雾气渐渐浓郁的朦胧之中——逐渐露出一双双深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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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树带着孩子们回到村中。
此时天际落下大雨,村子里有些格外地空,千树远远地看到山脚下有一个带着两把伞的白衣身影,不由得停下脚步。
——他一时间竟有些恐惧这样的画面。
“啊!是[倾奇者]哥哥!”直到打着大叶片的拓真与美智子高兴地欢呼出声,他才恍然——原来这次出现的,不是幻觉。
狐狸少年定定地盯着那个撑着伞固执等待的背影......最终叫住了两个想要跑过去打招呼的孩子,选择了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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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了点路,拓真和美智子的父母在家门口抱着蓑衣等他,见到两个孩子平安归来,喜极而泣的两对夫妻冲进雨幕抱紧了他们,夫妻们一边朝着千树道歉,一边问:“您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千树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些贪婪汲取的黑气,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没事,爬山怕累了。”
夫妻两又是愧疚的道歉,千树挥了挥手,四处看了看,问:
“丹羽呢?”
两对夫妻为难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只让千树别担心。
“他到底在哪?”千树抿唇追问,夫妻们这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实情。
——海面的雷暴复起了。
起得声势浩大、轰轰烈烈,甚至比之前的情况更加严重,所有外出的计划全部叫停,村民们有的想让千树再次“施展神威”,被丹羽拦住了。
千树的脸色由疑转白。
“千树大人,丹羽大人说让您回来就先回家,暂且不用出门。”
美智子的母亲拍打着女儿的背,对少年狐狸说着,她一直住在千树家附近,是平时颇为疼爱千树的人之一。
她没有疑惑丹羽久秀下达这样命令的原因,也没有私心求千树去“帮忙”,她只是如实转告着,催促着千树赶紧回去。
“我们踏鞴砂常年自给自足,不过是一段时间不能出海而已。也可以生活得很好的。”
她这样安抚着,千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听从丹羽的安排,心神不宁地回到家中——毕竟就算他去了,没有了[神之眼]的他又能做到什么呢?
为村民们徒添期望罢了。
他头昏脑胀地回到家中,餐桌上的小菜、糕点摆的整整齐齐——看那熟悉且造型有些笨拙的做工,猜到是谁的手艺并不难。
千树指尖颤了颤,没动那些糕点,银白发色的少年走进房间,坐在之前木匠送他晒太阳的小椅子上,耷拉起耳朵把脸埋进膝盖里。
或许是受到雷暴的影响,窗外的雨越泼越大,石子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一片乌色的檐瓦摇摇欲坠,从屋顶碎在了地上。
“哗啦!”
随着瓦碎之声响起,窗外也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狐仙!狐仙大人!”院外远远传来妇人淋雨而来的哭嚎——
“求求您,救救我丈夫吧——他也染上‘疫病’了!”
“轰隆!”
天际应声响起凄厉的炸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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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的“疫病”竟在短时间内疯狂蔓延!
第一个倒下的,是跟随丹羽久秀一起紧急转移码头货物的运工,他倒在大部队中,症状和藤井二堂当初一模一样——头晕、乏力、浑身冷汗,眼冒黑气。
“疫病!是疫病!”
人群“哗”地散开,丹羽久秀与御舆长正紧急控制着混乱的人流,人群中不断传来七嘴八舌的声音:
“快去请狐仙大人!快去请狐仙大人啊!”
“等等,大家——”
“砰!”
还没等丹羽等人说完,又是一个面露黑气的人应声倒下。
场面顿时失去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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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前来求救的妇人仿佛一个引线,在她凄厉地哭喊以后,急促的脚步声又从四面八方而来。
“狐仙!狐仙大人!”无助的求救声接踵而至,异口同声地所求都只因这件事——
“救救我的丈夫/父亲/哥哥/弟弟吧!”第一批倒下的都是青壮男丁,奔走而来的大多都是妇孺老者,有的还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不久,一些家中的二男焦急跑了过来:
“狐仙大人!我母亲身体不好,也被家兄传染了!”
一时间院外哭泣哀嚎更胜,杂乱急促敲门之声重重响起,千树抱紧双腿,牙根发抖。
“我救不了......”
他喑哑地发出声音,门外却无一人听见,大脑像充了血般混乱不堪,浑身又仿佛供血不足一片入骨的冰寒,千树想扶着桌子站起来,却连手摆放的高度都判断不清。
“您肯定不会是在软弱地悔恨——要是能救就好了吧?”
“千树,你要为了别人来伤害我吗?”人偶鲜血淋漓地模样似乎又在眼前浮现。
手掌撑了个空,少年半边身体无力地倾斜,一边太阳穴疼痛欲裂,一边又凭借非人的耳力将外界的声音捕捉得清清楚楚——
“千树大人——求求您了,救救他吧!”
妇人的声音已经哭哑了,千树飘忽地往门地方向走去——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她们在雨中这样伤害身体了,可还没走到一半,就有青年不耐地砸物之声响起——
“**d,三!二!一!给我撞!”
木门传来不堪重负得巨响——
“砰——”
这些疯狂的、崩溃的村民们,如同窒息的潮水般涌入,将他们的“狐仙”推搡着淹没——又将这颗溺死的稻草当做最后的良药,高高举起!
“千树大人!”
耳边竟是不久前还听过的,劝解过他的美智子母亲的声音,“救救我的孩子吧——她也染上疫病了!”
千树只觉得喉间一片腥甜。
“我——”他苍白地捂住胸口,已是刻骨入髓的愧疚,话音还未落完,一个焦急的、熟悉的、清越的少年声线从人群外传来。
——“没看到千树不舒服吗!快放开千树!”
他高声喊着,大力推开了蚂蝗一般的人群,硬生生挤了进来,他一边将狐狸牢牢护在身后,一边高高举起自己胸口的金羽,坚定振声:
“我有办法救你们!”
千树恍惚着抬起头。
——[倾奇者]那分明还滴着雨水的单薄背影,此时却宽大如同守护珍物的城郭,坚定如抵抗外侵的锁。
他掷地有声地说:
“岛上疫病,乃是魔神遗留之物泛滥导致,哪怕以千树之能,也无法抵挡上古的魔神!”
“雷祸之乱,唯有将军能平息!”
“魔神之恨,唯有将军能根除!”
“而我,乃将军所铸的奇异之身;而这,就是将军所留的会面之物!——请大家放心,不日我将穿越雷暴,向鸣神岛求援!”
“千树。”他搀起颤抖得狐狸,亲昵地贴了贴他的面颊,“一定要乖乖地吃饭,乖乖地睡觉——”
他说:
“——等我回来。”
“……”
白狐悲伤地在他怀中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