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壹 ...


  •   乌云遮月,夜里漆黑一片,庚伏天气,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道空无一人。

      寒意四起,街上泛起浓雾,沉在地面上好似一片翻滚的海,若仔细听,隐约听得夜猫子阵阵笑声。伴随着偶尔稀碎清脆的摇铃声,从浓雾中驶来一辆乌篷船。

      茅草搭的船蓬略显一点寒酸,顶上还站着一只鬼鸮,睁着两只大眼睛朝前看着,它双脚下还钉着一个不过巴掌大的三层六角楼阁样式的铃铛,船身在浓雾中前行,拨开云雾向两边分流去,缓慢的停在一个老人面前,一个碧玉少女从船蓬里走出来,船头而立。

      一袭白衣素纱轻拢在少女的腰身,显得她肩背单薄的很,或许因为从不见日光的原因,皮肤与雪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呈着淡淡的灰色,头发乌黑柔顺,风扬起时,显得丝丝动人。

      船停了,船身周围的雾气聚集汇成一座楼梯延伸至老人脚下,少女居高临下的看着老人,眼皮低垂,冰冷无意。

      那老头儿一身富贵,帽子上一颗鹌鹑蛋似这么大的青玉,用羊脂玉做玉环和玉勾的高腰带紧紧的勒在身上,趾高气昂的样子恨不能一脚把他踹进地狱。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见到本老爷还不快跪下,小心抄你全家,灭你满门!”

      少女面无表情,像是听他放了个屁,老头儿继续说着:“小娘子长得不错嘛,就是脾气倔了点,来,让老爷好好疼疼你!”

      说着那老头便踏上那楼梯,他每走一步,楼梯就恢复成雾气消失一阶,当他踏上甲板的那一刻,船开了。

      少女背对着他,发丝轻扬,衣袂飘飘,老头儿伸着肥手向少女扑去,一个趔趄扑了个空,老头儿仔细一看,少女还站在原地。他震惊的看着她,又看了周围。这明明是陆地,怎么会有船走,他已经躺下睡觉了又怎么会在街上,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头顶传来“咕咕咕咕”的声音,他抬起头便看见船蓬上一只鬼鸮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好像下一秒就飞过来吃了他的肉。老头儿哆嗦的连话都说不出,连滚带爬的爬向船舱从另一头钻出来。

      “船夫,船夫停船,停下快停下,我要下去,我要下去你听……”

      话音未落,老头儿僵在原地,只见船尾站着摇橹的人,穿着青色布衣,脖子上挂着一根线,上面穿挂着一角小饼,光秃秃的头顶只有一个齐刘海红扑扑的两个红脸蛋在惨白的脸上显得像被啃去的两块肉,嘴角微笑向两边咧的很宽,眼睛直勾勾的瞧着老头儿,也不眨眼。

      “你……你……你你你你你……纸人,你到底是谁,我可是鬼见愁!!你到底,到底是……”

      老头儿一声尖叫后,晕死在甲板上,然后化作一缕青烟飘进了鬼鸮脚下的六角楼阁铃铛。阁楼有三层,老头儿被吸进去后最底层被点亮,一下一下的闪着光,像一个灯笼,鬼鸮也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好似一座雕塑。

      纸人船夫裂开嘴巴笑的干哑,好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伸着纸做的胳膊一下一下摇着橹,就连弯腰都能发出纸张抖动的声音。

      “我是谁?巧了,我,阎不收……”

      “这种人就应该十八层地狱全部轮一遍然后泡在忘川河里三千年再给孟婆熬汤喝。”

      少女回身盯着亮起的六角楼阁铃铛,抬手敲了一下钻进船蓬。

      船蓬里是另一个空间,可以无限延伸,随意减小。少女刚刚坐在竹椅上准备歇歇脚,鬼鸮又“咕咕咕咕”的笑起来,她猛的睁眼跳起来爬出去,掀开船帘瞪着一直在转脑袋的鬼鸮无奈的抱怨。

      “又来!”

      鬼鸮的脑袋像车轮一样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最后朝正后方停下,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纸人船夫弯着脆弱的身体吱呀吱呀的摇着橹,不知是橹的声音还是他自己身体的声音,白衣少女挥挥衣袖用云雾幻了一把躺椅在甲板上坐着小憩,乌篷船随着渐渐消散的浓雾而消失在夜幕中……

      这少女多说有十六七的年纪,但在人间地府游已经荡了几千年的时间,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就连她自己也忘了自己叫什么,从哪里来,犯了什么错,阎王什么都不说,她只知道她一个人要受罚收魂索魄几万年。不知从何时起,那些鬼差们叫她“阎不收”,就是阎王都嫌弃她,不想收留她的意思。

      阎不收最讨厌走路,因万年惩罚开始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就连一丁点儿的法术都不会,回个地府还得半夜子时鬼门开,有时候碰见黑白无常二人,就让他们顺便把自己也捎带回去。

      那个时候收魂索魄全靠一双腿,结果腿走坏了,之后可怜兮兮的向阎王讨个工具和一点点法术,结果四千五百年的业绩就换了这么一艘破船,和一只夜猫子,还有一个纸人。

      阎不收喜烈酒,可总也喝不醉,或是人间的酒难不倒阴间的她吧。她喜雨,喜静,不喜热闹,声音大一点耳朵都要坏掉了,所以只有十殿阎罗只有阎王那里稍微安静些,听不见那些鬼哭狼嚎。

      不知过了多久,鬼鸮又笑了起来,阎不收睁开眼,满城的灯光映红了半边天,好似傍晚火烧云,隐约还能听见人们的欢笑,越靠近越听得锣鼓喧天,爆竹声声。

      乌篷船驶进城门时,阎不收抬眼看了一眼头顶上灰黑的城墙上金黄的两个大字。

      “湘城。”

      街边小巷的屋檐下都挂满了红色的灯笼,窗户上贴了各种花纹剪纸,主街道上人声鼎沸,人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一群一群围在一起振臂欢呼。阎不收皱眉,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刺耳。

      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男童,约摸五六岁的样子,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钻来钻去倒没什么问题,可是……从墙上钻来钻去那就不对劲儿了吧。

      乌篷船停在人群后面,她立在船头,男童停在她面前看着她笑,周围的浓雾幻成楼梯延伸在他面前,他看了一眼楼梯又看了一眼阎不收,举着糖葫芦又蹦蹦跳跳的开心的穿墙去了。

      “这小鬼应该被吊起来打一顿然后扔进汤锅里好好泡一泡。”

      阎不收朝着后面摇橹的纸人抬抬下巴指挥到:“你,把他捉回来。”

      纸人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咧着嘴,费劲吧啦的翻下船,呼啦呼啦的身体好像不小心就能被那男童的糖葫芦捅破。

      那男童刚出窍不久,还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好玩得很,五六岁的孩子正是好动的时候,纸人在后面追的甚是辛苦,不管怎么看都有点儿难为它了。阎不收刚想招呼纸人过来,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把她吓了一跳。

      今天是湘城灯节,一个全城守夜天灯祈福的日子,阎不收本还纳闷,怪不得家家户户亭台楼阁的都挂满了灯笼,刚刚爆发的欢呼声也是因为不知谁人猜灯谜对赌胜利,拔得头筹,得到放天灯的资格。

      本想忽略了算罢,人群涌动中,她瞥见几个少年,本不应该有这感觉,但总觉得熟悉的很。

      阎不收现了身,缓缓的从人群中挤到前面,她浑身冒着冷气,路过的人都觉得透骨的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纷纷回头看,给她让了路。

      “长得一样,却已经不是他了。”她盯着一个白衣书生说。

      书生回头,一双瑞凤眼清澈明亮,山根高而挺拔,长相英俊大气,正当少年。

      他身着素衣,高大挺拔的身材如一棵柏松,雪青色的腰封束的他的腰比女人的还细,赫赤色流苏结在平安玉佩挂在腰间,白色的衣袍用银线浅浅的绣着竹子的纹样,看上去整个人也挺拔了不少。往后面看去,嗯……一大批人都是同样的衣服,看来是什么学院的衣服吧。

      书生突然被一个小女子问话稍显的有些不知所措,眉眼间尽是温柔又不失刚毅,“敢问姑娘认识在下?”

      “嗯,或许吧。”阎不收点点头,“在一千多年前。”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皆哄笑,都在掩面议论,这姑娘模样生的极俊俏,只可惜有些疯病,说什么一千多年前这种胡话,让人听了笑掉大牙,找不到婆家。

      阎不收不去理会让人如何,只是凑近书生耳边轻声说道:“那时候,你是个将军。”

      “少庭师兄!”

      一个年纪略小,衣着打扮和书生一样的少年挤了过来,“少庭师兄,时间不早了,我们点了天灯就快回书院吧。”

      “你叫少庭?”阎不收揣摩着这个名字,比以前的名字好听多了。

      那少年倒不是什么温柔听话的主儿,他使劲儿的拉着少庭的手臂往自己身后藏,就像阎不收能把他吃了不成。

      “这位姑娘,我们师兄从未见过你,也请你莫要说一些让旁人误会的话,还请姑娘自重才是!”

      小小的身板却虎的不行,明明一千年前像个白面馒头似的什么都怕,现在这副样子真想堵住他的嘴巴,用黑白无常的铁链子把他绑到渿河桥头的石柱上。

      “阿黎,无礼,道歉。”少庭轻声呵斥到。

      那个名唤阿黎的少年生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和少庭像极了,性格却差的天壤之别。他瘪着嘴,皱着眉赌气,最后哼哼唧唧的拂了衣袖,双手重叠齐平于胸前,点头示意,“阿黎失礼了,望姑娘莫怪,萍水相逢,敢问姑娘姓名?”

      “嗯?”她一愣,名字?“不知道。”

      阿黎以为她故意的,气的腮帮子鼓老大,“你定是故意的,怎会有人不知自己姓名,三岁孩童都知的事,你又怎会不知。”

      “上辈子没说的话你这辈子倒说了个痛快。”阎不收看着他淡淡的说,“你叫阿黎?”

      “正是!”阿黎挺起胸膛回答的一本正经。

      “你叫少庭?”

      “是,姓应,名钟,字少庭。”

      阎不收沉默了一下,“嗯……阎不收。”

      “什……什么?”人群骚动,阿黎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哪有女孩子家叫这样的名字,“你当真戏弄我们,你这姑娘家怎么如此不守规矩!”

      不愿同他争辩,阎不收瞄见纸人还在追着那男童,轻叹了口气,算了,别折腾它了,好不容易讨了个船夫,别再给撕碎了,于是拂了袖就要走。回头正好瞧见人群另一边同样身着白色衣袍的一个书生。

      一如那一千年前的模样,巴掌大的小脸秀气的像个女子,眼角尖尖的刚柔并济,总是特别标注生人勿近,脖颈细长但肩背开阔,清冷疏离的感觉让人不好靠近。

      他的腰封是青白色,衣袍上绣着银丝兰花,看样子和应钟不同书院。

      阎不收看看那书生,那人正好也瞧着自己,眼神奇奇怪怪。

      “言卿兄,看什么呢?我们该走了。”一个长相白净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的双眼像青丘的小狐狸一样多情,只可惜他上辈子不是狐狸,同那言卿一样,是个唱戏的。

      她记得孟婆同她提过几句,缘分未尽的人,在来世会用同样的面容重回世上,如果相遇,便能再续前缘。

      看来他们两个这一世还会有牵扯,这不是相遇了吗。

      “应钟师兄,你当真不认识那姑娘吗?”阿黎同应钟一同长大,是表亲兄弟,应钟认识的人他几乎都见过,这姑娘却是第一次见到,听着那姑娘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可就是满嘴胡话。

      应钟整理了衣冠准备去点天灯祈福,“真的不认识,我们穿的衣服都一样,或许是她认错人了吧。你啊你,要是有那个心思,不如想想后天四个学院一起考试,不通过的话,小心夫子狠狠地责罚你。”

      阿黎吐吐舌头耸耸肩,一提起夫子就什么兴趣都没有了,突然两只手从后面搭在自己肩膀上拍了拍,是阿戬和阿肃,“不用进榜,只要不垫底就好。”二人一唱一和,默契的打趣到。

      “你们两个真的是够了,还有没有一点做兄长的样子,就会欺负我,我要去找阿诚,只有阿诚对我最好了,哼!”阿黎使劲儿“哼”了一声后,钻进人群唤阿诚。

      “言卿师兄,大师兄带一部分人先回客栈休息了,我们现在回去还是要看竹院的学生点天灯祈福?”阿滁眨着小狐狸的眼睛期待的问,其实他想看点天灯的,所以才从大师兄那边溜了过来。“师兄?师兄?”阿滁一连叫了几声都没得到他的回答。

      “仲商,仲商,仲言卿!”阿滁站到他面前喊才他回过神来,“非得叫你的名字才能听见,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我们早早回去歇着吧,反正今年点天灯的是竹院。”

      “你们不是想看吗?结束了再回去吧。”仲商的目光一直聚焦在福坛上那个一身正气,气宇不凡的人身上。

      阿滁窃喜,转身告诉阿章和小祝:“师兄说我们可以看完了再回去。”

      “明明是他自己想看吧……”阿章瞧了仲商一晚上,不知道竹院的那学生有什么魔力,师兄就差把自己的眼珠扣下来粘到那学生身上了。

      小祝拍拍阿章的背,一脸明了的说,“心照不宣,心照不宣,现在重要的是我们可以留下来了不是吗?”

      三个人相视一笑,达成共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好好转转了。

      阎不收转身化作一丝薄雾飘回船上,纸人船夫也抓着男童的衣领笨拙的走着,刚刚上船,男童变成一缕青烟被吸进了铃铛里,第二层亮了。

      “去二殿地府。”阎不收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刚刚才站了那么一会儿这双腿就难受的厉害。

      纸人转了一圈,踮起脚越过乌篷船顶,声音像喊破喉咙的鸭子。

      “孽镜台。”

      “不用,那个老头儿直接送去二殿地府,让他每一层地府的十六小地狱轮着来一遍就行了。”

      阎不收挥了挥手,一缕青烟从铃铛里跑出来落在她腿边,二层楼阁的光灭了。那男童现身跌坐在甲板上揉着眼睛哭着要找娘,聒噪的很。脑壳快要炸了,摆摆手又把男童变成青烟送回去。

      “本想让你给我捏捏腿,结果哭起来没完,真是不中看也不中用。”阎不收从袖口里掏出两张小纸片人扔到地上,小人瞬间活了起来。连个眼睛鼻子嘴都没有的它俩一人一根腿爬上去坐好,花生大的小手一下一下的按摩着。

      孟婆还说了一句话,最后结局如何,要看他们缘分深浅。

      姻缘天注定,厚薄不由人。

      一千年前的缘分还没断,这得纠缠成什么样,不光他俩,跟在身边的那几个土豆大的小子不也是吗。在阴间转了几千年什么样的鬼没见过,真是越来越好奇,得去第十殿借一下转轮王的册子看一下。

      哎……他太小气了,万一不借给我怎么办……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