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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何谓江湖 ...

  •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

      荀昭大步走在卖剑山的蜿蜒曲径上,朦胧淡月,云卷云舒,不知是肤白映月色,还是明月独钟情,荀昭周身始终笼罩着一层玉轮银辉。

      距离宗主洞府还远着,荀昭已经扯着嗓子大喊。

      “师叔。”

      当代宗主褚云安是昔年剑宗七绝中的末位,荀昭师承七绝之首,喊声师叔合情合理,可惜风儿滴溜溜卷走她脚边的落叶,愣是无人应答。

      “褚师伯。”

      荀昭深吸一口气,不得已换了个称呼,但她面前的洞府还是山门禁闭,不晓得里面的那位到底是要闹哪样?

      “大师伯。”

      荀昭面无表情,准确来说是无语到了极点,因为有人一听大师伯这身份地位与众不同的三个字就屁颠屁颠地冒出来,还恬不知耻地把手按在她头顶。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两鬓星霜的男人缓缓走来,青衫落拓,嗓音温醇:“朝朝,我在这里。”

      荀昭一巴掌拍掉他的爪子,冷脸问道:“天命府二房客卿曹须来了,你知道吗?”

      褚云安毫不在意,眨眨眼:“二什么房?客什么卿?曹什么须?”

      荀昭猛地揪住他的衣襟,拽得褚云安一个前倾趔趄,苦笑不已,颇有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憋屈意味,当真半点也无万年大宗掌门人的风范,更没有剑道疯侯一言不合便拔剑的霸气,这让那些被褚云安提剑砍死的仙门豪杰情何以堪啊?

      “还给我装傻,没有你的允许他能进得了豪竹居?”荀昭怒目而视,咄咄逼人,“而且曹须一个天命府的小客卿怎么敢拿着奉大先生的亲笔信来退婚?当年究竟是谁一个劲儿地撺掇我定亲就定亲,成婚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奉钦弄死,然后独揽大权作威作福?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褚云安按照老规矩,举起双手,十指白皙修长,比起拿剑这双手似乎更适合泼墨挥毫笔走龙蛇,最醒目的还是他左手缠着一串天台菩提子念珠,一百零八颗,寓意摧破六根六种三世共计百八烦恼。

      关键是《佛说较量数珠功德经》中还有这么一句:“若菩提子为数珠者,数诵一遍,其福无量。”

      褚云安耐心道:“朝朝,你听我说。”

      荀昭颔首:“我明白了。”

      她松开褚云安的衣襟,然而不等这位仙门屈指可数的大宗掌门松口气,荀昭已经开始撸袖子,看样子是准备好好地活动活动筋骨。

      褚云安赶紧好言相劝:“冷静冷静,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先听我解释。”

      看在褚云安一脸殷切的份上,荀昭放下手,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你最好给一个可以说服我的解释。”

      “知道知道,我是读书人,当然晓得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的理儿。”褚云安连连点头,这幅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的怂样若能以仙家术法拓印下来,拿出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当然贩卖此画的书商也多半会被钦佩爱慕褚宗主的男男女|女夷为平地。

      可惜荀昭七岁就被这老不羞连哄带骗地领入山门,又恰逢剑宗封山,褚云安画地为牢,见不到那谈笑有仙气,往来皆高人的盛况,反正她是如何也不会明白踩在疯侯褚云安头顶放肆撒野是多痛快的一件事,多少仙家修士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我不是君子。”

      “哪里哪里,我看朝朝光明磊落,宽宏大度,分明就是君子之风。”

      “我才不稀罕呢!”

      “朝朝这是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大师伯惭愧。”

      荀昭:“……”

      听听听听,褚宗主除却剑道高深之外,这虚溜拍马的功夫也相当不赖。

      荀昭微恼:“你废话也太多了,还解不解释了?”

      褚云安从善如流:“事情其实是这样的,你每日醉心修炼,想必是不知道奉钦进了一处乾坤密境闭死关,能不能出来只有天晓得。”

      “既然他这次九死一生,那你们的婚约就此作罢,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辈修行之人何愁前路无人相伴,对也不对?”

      褚云安言辞恳切,目光澄净,全然应了那句“睁眼说瞎话”的俗语。

      这件事情说开来其实并不复杂,简而言之,当年两人的婚约是他一手促成,如今奉钦退婚他亦是幕后黑手……之一。

      他当然不会害荀昭,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为她铺出一条畅通无阻的登天路。

      荀昭才不会管褚云安是不是用心良苦,她只知道当年就勾得她心痒痒想啃上一口的小相公……没了。

      “你凭什么说作罢就作罢?”她的眉峰像刀一样扬起,拳出如龙,狠狠砸在褚云安小腹上,什么师门长辈,一宗之主,她不开心了都不重要。

      “我是你大师伯,自然可以做主。”褚云安温雅的眉眼压抑着痛色,不单是因为这一拳令他肺腑移位,更多是因为荀昭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褚云安,恃宠而骄也要有个限度。”荀昭声音突然放得很轻,最后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地给了他一拳,便转身离开。

      褚云安站在原地神情无奈,目光里有些难懂的晦涩浮光,夜风萧索,孤影伶仃,当宗主当长辈当到他这个地步的,仙门之中可以说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玄鹤不知道从那里蹿出来,连连唉声叹气:“闹掰了吧?闹掰了吧?这件事情你就应该烂在肚子里,反正日子这么长阿昭已经不记得这桩婚约了。或者你明知道阿昭吃软不吃硬,你给她哭一个啊!现在好了,她这小暴脾气一上来,怎么办?”

      荀昭刚才那一拳少说用了七成力,开山碎石不在话下,即便褚云安修为深厚,此刻脸色也略微苍白,他以拳抵唇,低咳了几声,淡淡道:“别担心,小祈就要回来了,让小祈去挨朝朝一顿打,朝朝肯定就会消气的。”

      玄鹤大惊失色:“小祈可是你亲徒弟,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你不忍心也好,那换你去挨朝朝的拳头。”褚云安语气波澜不惊,只是低垂着眼,目光摇晃,仿佛内心在挣扎什么。

      玄鹤的双翼灵活如人之手臂,它抬起翼尖捋了捋头顶的白毛,纠结一会儿:“……还是辛苦小祈了。”

      语毕,它哥俩儿好地勾着褚云安的肩膀,看四下无人这才暴露本性,嬉皮笑脸地说:“来来来,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这次干得漂亮,就是应该跟那家子断个一干二净!”

      “我老早就看奉家的那个小白脸儿不顺眼了,一个破落户,当年的阿昭还是只绒毛都没长齐全的幼崽儿,他们就敢打她主意。要不是为了阿昭的将来着想,当年的定亲我都不会答应,他们若不识相的真敢上门求娶,那就不能怪我老鹤飞着飞着一不小心落去天命府,砸死什么阿猫阿狗。”

      褚云安但笑不语,夜半凉风拂起他鬓角的青丝,却拂不去他眼底深重的愁绪。

      荀昭当真在意那桩婚事吗?只是曹须的到来让她长久以来都想下山的心思又活络起来,借机闹别扭罢了。

      雏鸟羽翼渐丰,便要振翅远去。

      他又还能留她多久呢?

      **********

      这厢曹须和他的随从倒飞出剑宗辖境,直挺挺地栽进土里,活像两根从天而降的萝卜,所幸两人性命无碍,只是肺腑震荡,吐了几口血,想来荀昭是手下留情了。

      还算护主心切的小厮刚把自己从地里拔|出来,呕完血,便赶紧替主子拍打衣上尘土,焦急询问:“曹大人,您没事吧?”

      曹须把再度涌上的腥味咽了回去,硬撑道:“没事,走,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两人丝毫不敢逗留,丧家之犬般急忙上路,谁知道那个剑宗的疯子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剑修他娘的最喜欢干的不就是飞剑千里取人头吗?

      幸而这一主一仆都是修行中人,夜路疾行不在话下,直逃到附近的城镇入口才堪堪停住脚步,大口喘气,曹须呸地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恶狠狠地啐道:“荀昭那个挨千刀的小娘皮下手真狠!不过她和奉钦的婚约是铁定没戏了,幸好这女人嫁不进天命府,不然我们的日子可能更不好过。”

      剑宗位于望兴国境内,该国是典型的背靠大树好乘凉,尤其是剑宗剧变后,宗主褚云安容不得卧榻之侧有他人鼾声,连带着望兴国上下里外都清理了一遍。

      三百年来望兴国风平浪静,国泰民安,自是没有宵禁一说,曹须骂骂咧咧地就要入城,正巧迎面而来一个戴斗笠佩长刀的年轻人,原本该是萍水相逢擦肩而过,却不知为何异象突起。

      年轻刀客拔刀出鞘的一刹,刀如流水,寒气彻骨。

      命悬一线之际,曹须想都不用想,双手掐诀祭出自己保命的替死法,一个“曹须”被年轻刀客瞬间斩首,死不瞑目的头颅落在地面骨碌碌滚了两圈,没有鲜血四溅的骇人场景,但那头颅和尸体融化成黏稠泥浆的画面也好不到那里去。

      三更半夜,望兴国即便不设宵禁,城门附近也渺无人烟。

      十步开外,真正的曹须心惊肉跳地看着斗笠遮掩下的那张年轻面容,棱角分明,眸光清凌,仿佛比他手中薄如蝉翼的刀刃还冷上三分。

      阴霾而孤僻。

      像一头在风雪中独行的黑狼。

      “竖子无状,竟然敢在剑宗地界行凶,你知不知道我来自大琉洲天命府,是剑宗的座上宾?”曹须勉强压下老鼠见猫般本能的恐惧,既然在望兴国遇到麻烦,自然要搬出剑宗做挡箭牌,他想得很美,若换成其他人铁定就让他给吓唬住了,可惜他实在是时运不济。

      年轻刀客仍一言不发,出刀却是愈发狠辣,简直招招致命。

      倒进血泊后,曹须终于明白过来敢在剑宗境内如此嚣张行事的,除了剑宗弟子,也就只有剑宗弟子了。

      他娘的你个剑宗弟子不好好耍剑,耍什么刀啊?!

      **********
      夜阑人静,祈期没在房间找到荀昭,便径直攀上卖剑山的扶摇台,他摘下斗笠,黑发高束,剑眉斜飞入鬓,年轻又冷峻。

      少女背对他盘腿坐在层层叠叠的繁茂枝桠,手里拎着一只巴掌大的翡翠葫芦,大袖翩飞,像饮酒忘忧的天仙,眨眼便会登月而去。

      “师姐。”

      荀昭纹丝不动,甚至连背影都透出不屑的意味。

      “荀师姐。”

      荀昭还是不搭理人。

      祈期微微弯了弯嘴角,唤道:“大师姐。”

      果不其然,荀昭猛地转过头,却是泫然欲泣,肝肠寸断似的哀嚎道:“小师兄,你未过门的姐夫没了。”

      又是大师姐,又是小师兄的,普天之下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剑宗这般乱七八糟的仙家门派了。

      “没了就没了。”祈期一脸冷漠,若不是荀昭对他的性子再清楚不过,单看神情,哪里会晓得他其实是在出言劝慰。

      “没了就没了?”荀昭神色刷地一沉,“你个棒槌懂什么是煮熟的鸭子飞了对人造成的严重伤害吗?”

      她气不打一处来,纵身飞起一巴掌拍在祈期脑门上,无辜至极的年轻刀客被拍得眼冒金星,脚步踉跄跟喝醉酒似的。

      祈期晕头转向半晌缓不过劲儿,荀昭气呼呼地走出两步,想来还是气不过,干脆又折回来,揪住他的领口,梆梆几拳捶他身上。

      不仅如此,荀昭用宗主印玺转瞬来到褚云安洞府前,把被揍得七荤八素的祈期往门口一撂,大声喊道:“褚云安,我要下山。”

      身形颀长的青衫儒士轻轻走出被荀昭取名小乌龟壳的洞府。

      “去哪里?”

      “闯荡江湖。”

      褚云安抬手扶正少女发髻里的素簪,好像也一下子安抚住她愤懑不平的心绪,嗓音低沉柔和:“你知道什么是江湖吗?就敢嚷嚷着要去闯。”

      “我知道。”她不耐地拍掉褚云安的狗爪。

      上下左右,褚云安,她自己,祈期,玄鹤,荀昭一边挨个指过去,一边铿锵有力地宣告。

      “天下四方,你我他它。”

      “皆是江湖。”

      天地浩大,余音悠长。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7 13:31:52~2021-07-08 19:5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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