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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集英帖 ...

  •   林疏桐并未练过毛笔字,也没习过繁体字,艰难循着记忆抄写,不过两三百便觉得笔重腕酸,只得先歇息片刻。
      他的视线随意扫过屋中什物,忽地发现一座书架上置着枚铜镜。

      林疏桐好奇起身,拿起那铜镜,现今的面容落入眼中,却叫他好生讶异了片刻。
      镜中的面容与他现实一般无二,连眉骨上那一点红痣都分毫不差。

      林疏桐略一思索,许是因《枕上秋》的林疏桐本就以他为原型,形貌肖似也就并不奇怪。
      念及此处,林疏桐苦笑一声,如今误入这书中世界,以后如何还难说得很,莫说回去,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他摇头叹息,将铜镜送归原处,心中不由冒出些旁的想法。
      其实留在此处也没什么不好的,能挂念的人,可在意的事,他都是没有的。
      林疏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立刻反驳先前的念头,他到底是天外来客,不属于于这世界。

      第二日,林疏桐依谢照乘所言背书。
      松快多年,林疏桐早没了十七八岁时与数十万人争渡的精气神,背书磕磕巴巴,将谢照乘气得脸色发青,最后忍无可忍,拂袖而去。

      “无药可救!干脆去跳澧溪好了!就是元宵,看你抄这许多遍,也该会背了!愚钝!”
      谢照乘如是道。
      不过半日,林疏桐就和谢照乘相看两生厌。

      但到底人在矮檐下,他有求于人,林疏桐从来都是识时务的俊杰,烦躁片刻便琢磨起如何将谢照乘哄回来。
      这些经文晦涩难懂得很,死记硬背效率极低,谢照乘为他讲解一二,方更好背些,况且……这些都是修道的基础。

      谢照乘是爱甜的,虽说他自己并不承认,林疏桐便想着买些糖果,打听着去书院外的市集挑了两包梨汁糖。
      昨日的事似乎已经传扬开来,过往路人望见他无不侧目,林疏桐被瞩目得极不自在,立刻加快脚步往闻雀轩赶。

      然而总是要旁生枝节的。
      不远处的梨树下站着个人,衣带当风,如芝兰玉树,来往的学子纷纷拱手行礼,礼称景师兄。

      景瑜堵在了回闻雀轩的必经之路上。
      林疏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景师兄晨安。”
      附近学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梭巡,有低语钻进他和景瑜的耳朵里。

      “那个就是林疏桐吧?原来得景师兄青眼,又搭上了照乘师兄,现下可算是一步登天了,真是好运气……”
      林疏桐眼皮一跳。

      “什么好运气…”旋即有人接过话头,语气颇为不屑:“不过是瞧着景师兄与谢师兄交好,想借景师兄搭上谢师兄,想想谢师兄什么身份,也是他一个后厨伙夫能肖想的?”

      一人诧异道:“啊?”
      那边还在火上浇油:“怪不得前些时日,林疏桐对景师兄那叫个殷勤……”

      景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看热闹的学子们瞧着这脸色,也不敢再呆下去,拉着自个亲友溜得飞快,一条道上竟只遗下他和景瑜。

      林疏桐无奈苦笑,刚要打破沉寂,景瑜反先开口问道:“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他不假思索便答道:“是梨汁糖……”
      话音未落,林疏桐心中就咯噔一下,果不其然景瑜滞上瞬息,便冷然道:“我倒不知,你竟这般留意阿照。”

      谢照乘虽在颍下求学,在书院里的时间却屈指可数,能接触到他的人并不多,更别提知晓他的癖好。
      林疏桐心知肚明景瑜眼下的想法,不愿同这满眼满心都是情爱的家伙多纠缠,随口道:“景师兄若无事,我就先走了。”

      尚未走出一步,景瑜就出声拦住了他:“且慢,你不该同我解释解释随笔的事情么?”
      林疏桐长出口气,偏过头去,平静道:“那景师兄要我解释些什么?”

      景瑜眼神一寒,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满满数页照乘,和那几张小像,你敢说你对阿照并无心思?”

      林疏桐沉默不语,越过景瑜去瞧他身后那几棵枝叶葳蕤的树木,这样的态度顿时叫景瑜怒火更炽。
      “一介半妖,留你一命已算仁慈,这样的出身,也敢对他起念动思?实是痴心妄想!”

      林疏桐本不欲多事,听到此处也不禁心头火起,五指收拢,一拳砸在身侧的杨树上。
      但见有一人合抱粗细的杨树木屑横飞,竟自他拳头落处开裂,树冠中心摇摇,几息后轰然倒塌,激起一天扬尘。
      景瑜瞳孔微缩。

      “是,我是低贱的人妖混血,”林疏桐面色阴沉,山雨欲来,言语也极尽刻薄,不遗半分余地:“那你便不是痴心妄想了?”

      他望见景瑜唇角下沉,登时觉得一阵畅快,“不知道景公子有没有这个胆量,同我师兄说一说,我能入漱石院的缘由到底是什么。”
      “再来猜一猜,他会嫌弃我这半妖多些,还是厌恶你更甚?”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一道身影快步流星,横在林疏桐与景瑜之间,隔开这即将爆发的天雷地火。
      林疏桐顺衣上望,是个十六七岁的清俊少年郎,瞧衣着应当是枕流院的学子。

      这少年朝景瑜微微一笑,和声道:“谢师兄正寻林师兄呢,景师兄若无要紧事,便放他走罢!如惹谢师兄生气,怕谁都讨不得好去。”

      景瑜额上青筋跳了几跳,勉强敛起一身火气,退后三步,只语气仍不和善,“那林师弟,改日再叙。”
      少年与林疏桐一同目送他离去,松了口气,无奈道:“你说你,打什么主意不好,偏偏将歪心思动到他身上去。”

      林疏桐怒意稍霁,转眸看向这少年,歪了歪脑袋:“这位师兄或师弟是……”
      少年一拍额头,恍然道:“我识得你,你却没见过我,枕流院李尽欢,日后碰面机会便会多上许多了。”

      一路而来,多是些厌恶警惕的目光,鲜少有如这少年般澄澈的,方才那言语也像是他为解围而说。
      林疏桐不由好奇道:“你…不讨厌我?”

      李尽欢朗然笑开,“谢师兄肯留你在闻雀轩,你就算我们自己人了,为何要去讨厌自己人?”
      “你若心术不正为非作歹,谢师兄会第一个收拾你,也轮不到我来讨厌。”

      林疏桐哑然,竟还是受谢照乘的光环庇佑了。
      李尽欢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景师兄在四院中颇受敬重,你既招惹了他,便躲着些,有空时跟谢师兄四下转转……”

      少年那笑意里忽地现出些狡黠,“狐假虎威,也就正是如此了,他们不敢将你怎么样的。”

      李尽欢摆摆手,转身离去了。
      林疏桐收回视线,五指按住心口,不自觉紧锁眉头,与景瑜起冲突并非明智之举,原是他不会做的事情。
      只是那时,心下无名火起,煎熬得紧,忍不住便爆发了,现今想来……倒像是受了原主的影响。

      林疏桐情不自禁看向身侧摧折的树木,又抬袖将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瞧了瞧,犯了嘀咕。
      轻易折断一棵树,这是普通人的身体素质可以办到的事么?

      他试探着再曲指握拳,用七成力道砸向剩的残木,这一回却没了先前的摧枯拉朽,剧痛反倒自右拳席卷全身。

      林疏桐瞧着手掌上的青紫,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拎了糖袋,边琢磨边往闻雀轩行,不防已经到了闻雀轩的大门,一头撞在门框上。
      恰巧汤圆抱着片白菜路过,目睹了全过程,瞧他的眼神甚是复杂:“想死的话,转角那根柱子比较硬,请。”
      他揉着额头,有苦难言。

      谢照乘正抱着小松坐在梅树下画扇面,枝梢系的风铃叮当作响。
      听见他的声音,少年眼皮都没抬,显然余怒未消。

      林疏桐凑过去,献宝般摸出那袋梨汁糖,有些讨好道:“突然想起学宫外有梨汁糖卖,就给师兄买了些。”

      谢照乘动作一顿,稍稍抬头盯着林疏桐,几息后一扯嘴角:“是么?”
      林疏桐赶紧将纸包放在桌上,麻利地拆开:“师兄尝尝?”

      少年悄悄瞄了眼梨汁糖,又飞速收回视线,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面上还一派淡然。
      林疏桐注意到他上挑的眼尾,只觉得好笑。
      还蛮可爱的。

      然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书还没背掉?”谢照乘嘴里含着糖果,说话也清楚分明。
      林疏桐默默点头,果不其然,谢照乘的冷笑声啪地甩在脸上:“那还不给我去抄?”

      他一噎,长叹一声,背过身就要去书房,谢照乘却叫住了他,递来张桃花笺,淡淡道:“敏行处派人送了这个来,要你和景师兄他们一起去芜陵除鬼。”

      那桃花笺页眉赫然题着烫金三字。
      集英帖。

      集英帖,便是仙门世家与民众的交易。
      仙门世家立身,需要无数银两,民众被鬼祟侵扰,则需要援助,由此衍生出了集英帖。
      民众在集英帖写明报酬,寄予仙门世家执行,互利互惠。

      除鬼?
      林疏桐的手一抖。
      要知道,这是林疏桐最怕的玩意儿,他穿书后就有这隐忧,虽然自知躲不过,却也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更何况景瑜领队,前途是可想而知的一片黑暗。

      林疏桐脸色灰败,双眼无神道:“我一定得去么?”
      谢照乘抛了抛手中的糖袋,视线扫过他,唇角漾开笑意:“你说呢?”

      他抑郁不过数个眨眼的工夫,目光就落在又剥了颗糖塞进嘴里的谢照乘身上,眸底尽是希冀。
      谢照乘是聪明人,他自然明白,却依旧不作声,只是含笑盯着林疏桐。

      林疏桐见他那副好整以暇的姿态,虽相处不过一日,倒也大致摸清了这人,骨子里便是恶劣的,惯爱瞧旁人窘迫,要请这人帮忙,必得开口求他。

      他心下无奈,却也陡然生出些促狭心思来,上前一步,伸手去牵少年垂落在膝上的衣袖,不轻不重晃了几晃。
      “师兄帮一帮疏桐,好不好?”

      还没恶心到谢照乘,他眼前先一花,待瞧分明,视野里的却换作另一幅情形。
      少年躺在藤椅上,檐边三两繁花旋落,沾他半襟嫣粉,他仍静静躺着,眼睫与日光牵扯出一弯鸦色。
      自己便斜斜倚在椅边,执着一卷书册,将那衣袖纳入掌心,轻轻扯了扯:“师兄醒一醒,同我说说这处做何解释……”

      恍然间,林疏桐手中一空,旷然的虚无感自心底蔓延开来,将他拖拉进现实,那藤椅上的少年正朝他翻着白眼,不见丝毫岁月静好。
      谢照乘抚平衣袖上被林疏桐拽出的褶皱,将他从头打量至脚,“你还要长我两岁,是如何好意思向我撒娇的?”

      这是林疏桐没想到的,但哪怕被反将一军,他也面不改色,干脆利落连脸皮都不要了:“能者为长,合情合理。”
      一句话引得谢照乘眉开眼笑,“林君这一张脸皮,看来可制上不少肉皮膏,供几窝鼠过冬了。”

      是在拐着弯骂他脸皮厚了。
      林疏桐倒也不介意。

      “帮你倒也并非不可,只是……”谢照乘含笑挑眉:“看你师兄的心情如何,若是某人再背不下书,师兄的心情便会很差……”
      余话不必谢照乘再说,林疏桐果断告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远遁,丢下一句这便去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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