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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终究引火烧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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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归兮尚未直起腰,轻快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其间还穿插着少年略有些张皇的呼唤:“归兮!”
林疏桐循声望去,就见锦服少年飞奔而来。
少年肩披灿阳,眉目不见丝毫阴霾,明朗得如绿上柳梢的第一点春色。
谁也瞧不出这春色是如何支撑过凛冬烈风抵达此处的。
他忽地有些不适,喉头仿佛堵着团棉絮,除不干净,一味压榨水分,呼吸都难受得要命。
燕归兮同他说这些,其实并不怀好意,一旦他有分厘心软怜悯,在谢照乘面前便永远输半步。
但凡谢照乘有毫许阴郁,他都能狠下这个心,可偏偏……
“汤圆病了,瞧起来不大好,我不曾修过医术,只能先就近让归兮你瞧瞧…”
谢照乘放下怀里的雪兔,视线扫过林疏桐时,在他面上一顿,伸手去试他额温:“你也生病了?脸色似乎不大对…”
林疏桐连连摇头:“我没事,先看看汤圆。”
汤圆恹恹趴在案上,双眼无神,口吐白沫,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林疏桐也不自觉担起心来,但下一秒却僵住了,余光里的燕归兮正摸着鼻尖,自他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指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汤圆在装病?
他抬眸瞧了瞧谢照乘,后者紧紧盯着汤圆,目中尽是关切。
燕归兮捉住兔爪摸了摸,安抚道:“应该是吃错东西了,没什么大碍,这几日好好养着就行,我写份药方,阿照去趟退翳院即可。”
你装病?
林疏桐扬眉,汤圆别开脑袋,骄傲的小表情倒是像极了它主人。
谢照乘松口气,“那就好,小松与元宵不知跑到哪里去玩了,汤圆…归兮便代我先照顾会儿,我立刻回来。”
说罢,他拈起药方,转身就走。
他一走,汤圆立刻翻身坐起,红瞳亮晶晶的,忽然有了精神。
燕归兮敲敲它脑袋:“胆子大了,敢装病骗阿照?”
“还不是笨蛋元宵说漏了嘴,让公子不高兴了,然后它又出主意说,让公子忙起来就不会不舒服了。”
“元宵觉得不好看,怕公子看见以后不再喜欢它了,当然只能我来咯。”
汤圆捂着三瓣嘴,抱怨道:“甘蓝参可太难吃了。”
林疏桐眼神一暗。
“辛苦汤圆了。”
燕归兮揉揉汤圆的脑袋,后者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趴回去躺尸。
“公子吃桃桃!”
是夜元宵将果盘放在谢照乘手边,他以竹签戳了块桃子,慢慢喂给膝上的汤圆。
元宵张了张嘴,撒娇道:“元宵也要。”
谢照乘又戳了块喂元宵,而后去瞧边捏着本经书刻苦攻读,边看药炉的林疏桐。
“他平时有这么刻苦?”
少年疑惑。
小松抱着松塔哼了一声:“保不齐只是做样子给你看,其实根本没认真钻研。”
谢照乘失笑,戳了块桃子塞进他嘴里,道:“怎么好意思说别人?这难道不是你爱干的事情?”
小松语塞。
因着汤圆在生病,谢照乘特许了它跟自己一起睡,好照顾这病患。
他正宽衣准备就寝时,汤圆擦了擦胡萝卜,道:“咱们去看看竹子吧!瞧瞧有没有长竹笋,有的话明日就能吃了。”
“竹子…”
谢照乘眼波一横,唇角上扬:“是长在林疏桐卧房附近的罢?你想做什么?”
被戳破心思的汤圆扁扁嘴,松开胡萝卜,佯装无事发生,默默蹬着后腿爬上床。
谢照乘轻轻摇头,拎起汤圆,推门就是满襟月华,他踩着一庭空明,行入夜色深处。
“倒是勤勉。”谢照乘望着窗边拉长的剪影,拍了拍汤圆脑袋:“想让我看这个?”
汤圆没敢吱声。
谢照乘抬袖飞出一道符,触及窗纱就散成道青烟,望着影子软软倒下去,他轻声道:“我多少还能撑些时日,倒也不急于一时。”
光阴似箭,即便林疏桐始终惴惴不安着,一月也转瞬即逝。
初晓晨光覆上窗棂,他长叹口气,不大情愿地自灵玉床起身,简单梳洗过后,提上佩剑,推门而出。
一抬眼,少年便撞入视野。
谢照乘席地坐在廊边,怀中是那只颇讨人嫌的松鼠,他正捏着几颗灵果去逗小松,左摇右晃不肯让它咬到。
少年瞥见他出门,将手里的灵果往小松嘴里一丢,目光扫过林疏桐发顶时,忽地顿住:“前几日还用着的,今日怎么不见了?”
林疏桐立即反应过来,从谢照乘替他准备的储物袋中摸出先前赠的梅簪,笑道:“此去是为打架,弄丢了不好,便收起来了。”
“丢不了,左右是支发簪,不用于挽发还能做什么?”谢照乘一抬下巴,示意林疏桐换上。
林疏桐只得以这稍嫌繁复的银簪替下乌木簪,少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而后谢照乘又难得耐心嘱咐:“化龙秘境虽算不得什么危险所在,但你仍须多加小心,毕竟……疼是真的。”
林疏桐轻轻应声,故意卖弄道:“师兄还不知道我么?只论逃跑速度,我绝对是名列前茅的。”
书院大比除却各书院学子争雄外,还囊括有洗牌书院排名,是故初战为团战,送各院学子入化龙秘境,围猎妖物,借此统算点数。再战时的擂台赛也计点数,最终以总点数排书院位与学子位。
这届书院大比可死了不少人。
林疏桐初时就已经敲定,逃命第一,比赛第二,活着可比什么都重要。
他晃神只几息,旋即看向谢照乘,正色道:“师兄旧伤未愈,千万看顾好自己。”
谢照乘是没有参加书院大比的。
景瑜也没有。
当然,后边会出现变故,让景瑜进去化龙秘境,和风吟晚这样那样同生共死几回,好替他们的感情添砖加瓦。
这变故也将外面搅得天翻地覆,各书院商讨过后,勉强将书院大比继续了下去,内里也多元气大伤。
梅如故只提了几笔敌袭,并未多写,林疏桐也不清楚秘境外的情形,不免有些替谢照乘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正主漫不经心如是道:“你更该关心关心自己,虽有旧底兜衬,进境颇快,但到底还是落后不少。”
林疏桐哑然。
眼看时辰将近,林疏桐三两句同谢照乘辞行,快步跟在几人身后,朝聚集点赶去。
域空台上,放眼望去皆是攒动的人头,嘈杂的声音汇成洪流,不断来回攻击着林疏桐耳膜。
林疏桐揉着太阳穴,一抬眼就瞧见台正中的景瑜和风吟晚,他看着这讲究的站位,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疏桐师兄!”
他左肩忽地被人一撞,林疏桐偏头去瞧,是同院的李尽欢,这些时日下来,倒也算得上熟识。
李尽欢轻轻叹息,有些苦恼:“今年不知是怎么,四院首座只有道轩师兄出战,师兄弟们都颇有压力。”
颍下学宫,书院序列第二。
不过有风吟晚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尽力而为就是。”林疏桐随意安慰一句,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话音未落,沉闷的钟声于空中炸响,人群迅速分开,一批潮水般退去,台上瞬间空了大半。
一轮金日横于半空,缓缓沉落,道道灵纹延展,将趋近大地时,一道玉门拔地而起,光芒万丈,不可逼视。
两只青龙缠框而上,张开巨口拱卫金日,玉门不住嗡鸣,大地震颤中一个极苍老的声音似远似近。
林疏桐倒抽口凉气,震撼莫名。
镇海域门。
一念万里,百域皆空。
“走了走了。”李尽欢推了下他,林疏桐才回过神来,跟上前人的脚步。
颍下学宫上空,聚集起大片云海,一只破木车自高楼吱呀驶出,木轮轧开浅浅两道黑纹,车中老人拢袖酣眠。
云下千人抱拳躬身:“宫主晨安。”
“诸君请入视界。”车后跟着的青年淡然开口,燕归兮同他并肩而立。
云海一抖,一道云梯飞快架下,谢照乘肩披朝晖拾阶而上,红裾曳过白云,衣边金线光华流转。
六人一并没入云海。
燕归兮与另一人开道,虚空席上众人神色一凛,齐齐起身行礼:“虔请天子祟安。”
木车顿步,避开道路,谢照乘越过几人,只微微颔首,径自行向最高席,提衣落座,众人方才再度坐下。
燕归兮目光在谢照乘身上一停,抿了抿唇。
再睁眼便是满目葱茏,林疏桐被传至一处树林,他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摸出方位仪细看。
一点萤光在东北方飞快移动,迅速朝他的方向贴近。
方位仪会指示最近的同窗位置,以便于结伴同行。
林疏桐记住自己大致的方位,在脑海中复原着燕归兮交予他的地图,右手搭在剑柄上,整个人如绷到极致的琴弦,稍稍一拨就会断掉。
这是穿书以来,初次离开谢照乘独身作战,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临到了还是极紧张。
走出两百余步,林疏桐忽地嗅见道浅淡的腥气,下意识抬袖掐诀。
瞬息便探查到腥气的源头,是只最低庸的水妖。
林疏桐立刻丢出好几张符,火烧雷劈,末了还远远拿剑戳了戳,保证它是彻底断气了。
江湖大忌,不补刀。
叫林疏桐没想到的是,那位离他最近的同窗,是李尽欢。
“其实有个离我更近的,”李尽欢垮了垮脸,神色有些复杂:“是道轩师兄,落地就直飞附近的妖巢,我追不上。”
李尽欢伸手,一卷玉简落入掌心,无数墨字浮在玉简上空:“前十全是折英馆的人,这群疯子怕不是直接强攻万妖山去了。”
书院第一,折英馆。
纪道轩的拨云院个个是好战分子,折英馆还要更胜一筹,以白盈袖为代表聚了一馆的武痴。
人数最少,却是最强。
林疏桐正想着设定,就见白盈袖的名字突飞猛进,不仅压下所有人,还遥遥领先超出一大截。而在一溜折英馆的尾缀里,忽然又掺进个突兀的名字。
纪道轩,颍下学宫。
李尽欢收起玉简:“我们也得去些妖息重的地方拿点数,不然很快就会被甩到最底层。”
林疏桐的手一抖,他闭了闭眼,面如死灰道:“走吧。”
怕归怕,却不能止步于此。
他不自觉抬袖摸了摸发上的梅簪。
林疏桐与李尽欢很快寻到一处妖民族群,李尽欢是惯与妖物作战的,一打照面便直入妖群,剑势行云流水,无半分凝滞。
林疏桐看了几眼后,青锋锵然出鞘,在边界游走,同李尽欢里应外合。
李尽欢余光扫过林疏桐,手中剑一滞,他不是没瞧过林疏桐练剑,但这个熟练度……不该是半月能达成的啊!
且……林疏桐不是只有观星二阶的修为么?如何成了观星八阶?这个进境速度着实是有些快了。
因着这一呆,他身侧的猫妖有了可乘之机,泛着黑气的利爪将要抓中他,李尽欢下意识转剑去挡,却有人比他更快些。
林疏桐斩断猫爪,迅速退守外围。
李尽欢不敢再松懈,压下疑问,专心抵敌。
半刻钟后就只余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浸透土壤,周围尽是令人作呕的铁锈腥味。
林疏桐的视线在死状各异的尸体上转了转,胃里一阵翻涌,他赶紧跑开,在棵树前捂着嘴蹲下。
他也是常打血腥游戏的,可打游戏到底比不上现实的冲击力。
林疏桐缓了缓,才好受些,喃喃道:“算是明白为什么谢照乘那样讨厌血腥味了……”
说着,他想起些什么,去摸腰上的储物袋。
一穷二白的林疏桐没这样的法器,更没东西可带,这些都是谢照乘替他准备的,甚至细心到有避血气的丹药。
“疏桐师兄的练度和速度…让尽欢有点意外。”李尽欢抹去自己剑上的血迹。
林疏桐将丹药服下,闻言大倒苦水:“你知道我这半个月怎么过的吗?无时无刻都在修习,没有一点喘息的工夫。”
“练剑的同时还得分心练步法,背诵各家典籍功法。”
他都快转成小陀螺了,“吃饭如厕也要捏着本经书钻研,哪怕是打坐,都要分一缕神魂进战界,在时光流逝缓慢的战界中与妖鬼厮杀……”
回想起来,林疏桐双眼空洞无神,虽说是他自找的,他并不后悔,但也绝不想体会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