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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爱情 ...

  •   章清远说,想跟任重认真地谈一谈。
      但是书房里浓度极高的信息素,好像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强行压下自己的檀木香和洋甘菊香味,但怎么也挡不住信息素的肆虐。
      檀木和洋甘菊自作主张地在空气中交缠,迫不及待地融合成一种好闻的复合味道。

      章清远在这甜腻的氛围中露出几分依恋的神情。他无比自然地从任重手中接过拐杖,在椅子旁边放好,就像之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但从他坐在椅子上的那一刻起,那份属于私人空间的感受消失了,他摆出了优雅理智的谈判姿态,是要说正事儿的范儿,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这样的状态切换发生得频繁而自然,任重早已见怪不怪。

      “KFM有了新的行动企划,我想,我们需要你的帮助。”章清远将一份文件放在任重手中。
      任重的阅读速度很快,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了纸张翻页的声音。

      看完之后,任重将文件还给章清远。
      章清远起身,将文件塞进书房里碎纸机。

      碎纸机工作的声音里,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等到碎纸机结束工作的提示音响起后,是任重率先开了口。

      “你们真的打算毁掉婚姻制度吗?”任重沉声道,“强制匹配确实不合理,但你们这么做,连正常的非强制婚姻都会受到影响。”

      任重对于婚姻的厌恶多半来自强制匹配,还有随之而来的一系列不合理要求。他不喜欢那种把已婚公民当下崽工具的政策要求。

      可是结婚这段时间以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婚姻的态度有所缓和。而这份“缓和”的发生,显然与这个洋甘菊味道的小Alpha密不可分。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搬到台面上说而已。

      章清远为两个人准备了饮料和茶点,他体贴地将杯子放在任重手心,云淡风轻地说着惊天动地的话。
      “杀死强制匹配婚姻只是KFM的初级目标,‘杀死婚姻’才是我们的最终理想。”

      他知道任重在等待他的解释。他在椅子上坐定,慢悠悠地将杯子放在唇边,轻轻呷了一口才开始长篇大论。

      “任重,你觉得你会谈恋爱吗?”
      章清远没有等待任重回答,反而是在杯子的遮掩后羞涩地笑了。

      “我会恋爱的。”他笃定道,“爱情是人类情感的一种,是无法用理性控制的。我一定会在某个时间爱上某个让我向往、尊敬、撩拨我心弦的人。这是信息素带给我的本能。”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没有片刻是从任重身上移开的。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是,婚姻不是。”
      “婚姻是人造的社会制度,和‘科举’‘赋税’‘摊丁入亩’本质上是一样的东西,都是权力机构为了管理方便而划定的社会秩序,与人类感情的关系,可以说得上是牵强附会了。”

      任重对此表示认同,他们很早就谈论过这个话题。

      他说:“婚姻存在组建了‘家’这个基本的经济单位,本质上是国家将家政、育儿、养老这些工作放在‘私有领域’,让妻子的无偿付出替代国家机关承担这部分成本。”

      这种制度以压榨“妻子”的方式创造的隐形财富实在是太多了,对于执政者而言实在是太好用了,所以才会延续至今。

      “将‘爱情’和婚姻捆绑,只不过是一场骗局。”章清远垂下眼睛,“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结婚后,你没提婚礼的事情,我也猫着避而不谈吗?因为我讨厌婚礼。”

      结婚的仪式,更像是物品的交接。
      本质上不过是父亲将他手下拥有的具有生育和劳动能力的“耕牛”交接到另外一个男人身上。

      “如今的社会进步、更文明了。现在人们将婚姻和爱情画上等号,为的是让这个吃人的、陈旧的制度看起来没那么腐朽而已。归根结底不过是给生锈的枷锁镀金,骗人钻进去罢了。”

      对于此番与常理完全相悖的言论,任重比他自己想的要接受得更快。

      章清远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理解,甚至打心底是认同的。他不觉得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天方夜谭,或许自他们相识以来,他们就在渐渐达成这样的共识。

      每一件他们共同经历的事情,几乎都是这番话的佐证。

      任重开了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恋爱和想杀死婚姻制度并不矛盾。爱情对你而言是美好的,但要是拿这个当借口走进剥削人和被人剥削的制度,就是糟蹋了这份美好。”

      “是的,你是懂我的。”章清远目不转睛地看着任重,那眼神里的东西已经是不加掩饰的直白,“那么,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任重没有说话,他在整理思路,在想如何更好地与对方沟通。
      他本可以直言直语,只是他怕自己提及的东西,会刺伤彼此。

      “拥有特权的人往往不会意识到自己拥有特权,也不会理解没有这份特权的人为何痛苦。”任重对上了章清远的目光,“现实的情况比你们想象的要复杂。KFM的想法还是单纯了。”

      章清远“哦”了一声,双手在唇边交叉,“请讲,愿闻其详。”

      “你们KFM的成员里有一个不是有钱人吗?”任重问他,“你们从没为钱发过愁吧?”
      章清远想了想,诚实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他们之间存在的沟壑,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
      任重不知道自己的讲述能否让章清远理解,他只能尽可能客观地陈述。

      “现在经济形势不好,你们充其量是保守投资,不要创业,还可以用海量的存款过潇洒的日子。但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都不是这样的,他们在失业、破产、失去生活来源。”

      他接着说:“普通人的两三千的工资要攒多久才能供得起房子、车子?万一遇到裁员、重大疾病、人身意外,一个人是无力承担的。所以他们需要家庭这种经济单位。”

      在经济下行的趋势下,人们会更倾向于选择保守的生活方式,社会风气也是如此。

      “大多数的夫妻都心知肚明,彼此只不过是搭伙过日子而已,只不过是他们个人没有足够的能力抵御风险。此外,无数的训诫、规劝都在鞭笞、驱赶着人们走向婚姻。”

      任重看着章清远,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这个人的优越有些可恨。

      “章清远,你的母亲开明、思想前卫,甚至愿意为了你的自由向匹配系统缴纳大额赞助费规避强制婚姻。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你父母这样的见识和能力,支持你游离社会压力之外。”

      这样的章清远,怎么可能理解普通人所面临的社会、舆论、父母催婚催育的压力呢?

      任重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杯子,“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们的经济基础决定你们拥有更加丰富自由的选择,但没有这份经济基础的人从思想到生活都必然依赖于婚姻。”

      他竭力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情绪。
      “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你周围的人都懂得、都理解,那是因为这些人都和你处在同一水平线上。换一批人、换作普罗大众里最平凡的人,他们会觉得你每一个字都是放屁。”

      任重抑制住自己心头涌出来的无力感,面对无法被个人改变的事实。
      “因为他们的经济基础、所接受的教育、所处的社会环境决定了,他们永远不可能理解、永远不可能认同、永远不可能做这样的选择。”

      他深深地叹息,“你们认为现在是绝佳的时机杀死婚姻,但现在的形势来看,这只是铲除强制婚姻的机会而已,距离你们的终极理想,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观念上的、意识上的、经济上的……理想有多单纯,现实就有多复杂。
      章清远垂下眼睛没有立即回应,但他听进去了。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了。”章清远思索着,“除了经济基础的问题,社会也是存在惯性的,选择活在社会的惯性里,对于一部分人来讲是获益的。至少,他们认为自己是获益的。”

      这句话,抚平了任重那颗在胸膛里扭曲着沉浮的心。他松了一大口气,向来挺直的后背甚至靠上了椅背,微微向下滑了些许。

      章清远看向窗外,喃喃道:“几千年的封建王朝总会有坍塌的一天,婚姻也是。只不过不是现在。”
      他迷茫的神色逐渐凝聚起来,再次恢复了原本的坚定。

      “我会和麦律师好好谈谈的。KFM现在能做的是叫停强制匹配婚姻,让人们拥有选择的权利,是活在社会的惯性里,还是……选择新的生活方式。”

      任重也给出许诺,“如果是这样的话,能力范围内的事情我会尽力。”
      “那我们,达成一致了?”章清远向任重伸出手。
      任重轻轻地“嗯”了一声,握住了那只手。

      他们握住的或许不仅仅是一只手,是联结在一起的明天。
      那是场对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而言,过于轻飘飘的谈话,是变动发生前小小的一隅安宁。

      信息素的味道已经浓郁到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了。
      章清远没有松开任重的手,反而用双手包覆住那只手。

      他养尊处优的白皙和对方健康的小麦色略有差异,格外明显地提示他们的亲近,让他们深深地意识到来自两个人的手,正亲密无间地纠缠着。

      章清远的意思很明确——
      公事说完了,该说私事了。

      他像是之前做过很多次那样,放低身段,轻轻蹲在任重的椅子旁边,用柔软的声音唤了声“上尉”。
      “我想知道,前段时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你感到不舒服了。”他诚恳地看着任重,“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事情,如果真的有,我希望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

      他向上看的眼睛里倒映出任重的脸,满眼的真挚,“我希望,你能信任我一些,对我怀有一点期待和要求。你这样,会让我感觉你认为没有与我沟通的必要。我很受伤。”

      任重从来没有见过哪个Alpha会直言不讳地表明自己感到很“受伤”。
      没有强撑的强大,没有高傲的蔑视。很多次、很多次,这个并不弱小的人从不炫耀自己的力量,反而敛了爪子,翻开肚皮,展露充分的信任和脆弱的伤口。

      “……抱歉。”任重听不得对方说“受伤”这个词,心里甚至有些慌张,“我没有那个意思。”
      章清远的小眼神里有几分幽怨,“那你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人面前,任重是越来越没有底线了。
      他向来吃软不吃硬,遇上章清远这样的小东西总是控制不住要心软,不忍心做什么太强硬的事情伤人。

      正巧他也受不了一件事梗在心里不上不下,索性就把见到沈衡臣的事说了。
      “……我觉得他的人生不应该这样。我看着就觉得心里压着块石头,不痛快。”

      任重说的倒也不是谎话,他看得出沈衡臣对花样滑冰的热爱,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教米荔,心里暗暗扼腕叹息过。
      谁没想过,如果没有强制婚姻,沈衡臣的人生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章清远倒是敏锐嗅到了别的气息,他藏起窃笑,问:“那你……就没有其他不痛快?”
      “……”任重沉默片刻,“应该……”

      章清远重复他的话,“应该,‘应该’什么?”
      他别扭地偏过头,不去看章清远,“应该有吧……”

      任重缓缓道:“KFM是你为沈衡臣创立的,你想他脱离婚姻、拥抱自由。但你却利用婚姻从我的身上获取你想要的利益。我觉得这是一种双标行为,让我非常不舒服。”

      人是目的,不能被降格为工具。
      但章清远的行为无异于把沈衡臣当作了“目的”,而将任重当作了达成目的的“工具”。

      “对不起。”章清远没有任何犹豫地道歉,“你所说的事实我无法反驳,我为此表示非常抱歉。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得到你的原谅呢?”
      任重摇摇头,“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不需要你做其他的事情。”

      “可是我需要。”章清远用力握住任重的手,“我不想狡辩什么,但是在我心里,你绝对不是纯粹的工具。你的存在,对我而言意义非凡。”

      他没有半句虚言,“因为你,我才真正地决定加入KFM的行动,而不是用匿名账户躲在幕后。是因为看见了你,我才知道什么是勇气,我才真的想为理想做些什么。”

      这个理想不再自私,不再只有他章清远一个人。

      “我曾以为我不会有热血和激情,我曾沉溺于自己的优越而高高挂起。但是,在那个时刻,你的演讲改变了我。从遇见你的那一刻开始,我遇见了太多从前没有过的东西。”

      章清远对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坚信不疑,“你给了我很多全新的体验,与你经历的那些事都是多少遍想起都不会褪色的回忆。”

      “我记得那天在门口与你初次见面,你比视频里更挺拔、更帅气,我感受到了屏幕无法传递的、你的气场,是我这种咸鱼没得比的。我心里其实有些慌张,甚至无措。”

      “我记得你在复健开始前的挣扎和脆弱,我记得你识破KFM时审问我的心惊胆战,也记得你在轮椅上奋不顾身去救被拐孕妇的身影。我还记得蜜月的那片夜海,那个秋千……”

      章清远起身,他本能地让信息素将他们围绕、包裹,形成一个只有他们二人的小小的空间。
      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任重,你让我世界每天都焕然一新。”
      他微微红着脸,却不愿意放开任重的手。
      “我做过的很多梦里都有你。”

      正常的梦不可能让这个见过大世面的Alpha脸红,任重自然知道章清远说的是什么梦。

      “任重。”章清远轻唤他的名字,“我想,不只是信息素告诉我要这样。”
      章清远撒娇似的摇摇任重的手,说:“结婚的事情,你可以原谅我吗?”

      这是任重第一次清晰地在章清远的眼里看到如此不加掩饰的忐忑。
      对方善于表现出优雅和游刃有余,总是适度地慵懒而松弛,自在又惬意。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担忧、紧张或焦虑,一切都尽在掌握。

      章清远在某个人面前也是会不安、无措又满心依恋的。
      其中原因不言自明。

      任重手上轻轻施力,接着寸劲儿扯得章清远失了重心,倒在他身上。
      刹那间,洋甘菊强烈的香气填补了心跳错漏的那一拍。

      “我想我好像没有那么介意,没有觉得那么不舒服了。”任重抬头看着跌在他怀里的Alpha,“章清远,你这张嘴可真是好东西,真没见过比你还能说的了。”
      任重忍不住笑了,“不仅仅是你说服我了。我想,我也说服我自己了。”

      他与这个满身洋甘菊和檀木香味的Alpha十指相扣。

      “我没有办法控制我的感情。”他本能地向往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收进眼底,“我苛责过、压抑过、否认过,但那份感情还是不肯消退,反而要更加强烈地彰显它的存在。”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想过,我心里会有什么东西这么柔软,又这样美丽,完全不像是我会有的东西。”
      “因为是你。”任重说,“因为是你,所以才和我过往的一切都截然不同。”

      在章清远因为这番天降甘霖般惊喜的话而呆愣住,眼睛水汪汪要掉豆子的时候,任重环住了他的腰。

      “此外我要声明一下,我提沈教练的事情也不是吃醋。我不吃醋,我只吃你。”
      说完,他吻上了章清远因为惊讶微微张开的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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