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杀破狼》Katherina

3、3

　　莲幂便牵好良马，紧跟着这名壮年男子，前往登风楼总舵。
　　而此时，带着佩剑、穿着一袭女弟子粉红衣裙的金财，正从一座烟柳出来，一只手里拿着酒瓶子边走边喝，全然没有听到身后不远处的鸨母所说的话。
　　“明明是个女人，还来喝花酒，对我们家花魁搂搂抱抱的，该不会是个磨镜吧。”
　　旁边突然有男子笑盈盈地回道：“您家生意这么好，不如男客女客都接，如今世风不一样了，男姑娘也该置办几个才是呀。”
　　鸨母有点精明，回道：“你想男女都相陪？老娘还想打死你呢，滚！”摇了摇团扇，又继续道：“要男姑娘相陪也可以，但找姑娘就要去女院，找男姑娘就要去男院，可不能混了，毕竟男女价格可不同。”
　　金财已然走到了这条街的中段，一个抬眼，远远就瞧见师叔带着一个陌生人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便急忙将酒瓶子随手扔到角落，又急忙从锦囊中抓取几片薄荷叶塞到嘴里咀嚼，压下满嘴酒味，这才若无其事地拱手寒暄道：“师叔……”
　　壮年男子走上前来，一见她，便欣然道：“可巧了，金财师侄啊，这位兄台有要事要见掌门，你带他上总舵吧。”
　　金财立刻答应一声‘喏’，便对莲幂说：“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莲幂在这一路都不言语，金财趁这个机会，随口问道：“敢问兄台是哪个门派的？”
　　莲幂只轻描淡写地回答：“麟凤社。”
　　金财一听，便偷偷勾起了唇角，心道：暮丰社的前身吗？听说首领曾派细作混入神绕山庄，只可惜还没有行动，青鸾城却早早地去剿灭了神绕山庄，连那个细作也没有办法逃出生天，不知道如今的麟凤社相比于前身又是如何？
　　他带着莲幂走了一段路，来到城尾的一座大山的山脚，沿着川流的逆流方向往上走，走到途中，突然传来一阵谈笑声与比试的声音，他不由侧头望向了不太远的岸边，一眼便看到了欧怜心的身影。
　　他便又心道：欧怜心……这小子是我想不到的意外！那年我只想重新习武，才投奔了富有盛名的登风楼，几年后，没想到他也来了，真是无缘不重逢，辟邪罍的碎片终归是要落到我手上！哈哈哈！如今他已然舞象之年，正是开垦春天的年纪，我为何不干脆利用贾情这个身子，引他上当，让他交出碎片呢？金财呀，你虽然丢失了身体和武功，好在慧力没丢！
　　深知自己现在的任务，他马上就回过神，领着莲幂穿过了登风楼的高大牌坊，再走一段石阶径道，才来到登风楼的正大门。

　　在那岸边，那几个登风楼弟子并不知道有人拜访登风楼，还在胡乱打闹，胡乱比试武功。唯欧怜心撑着赤红油纸伞，站在旁边不远处观看，荧荧粼动的水波无意中衬托着他这道身影格外惹眼。
　　他的项上，用墨绿细绳悬着一块凤凰形状的神玉，这便是辟邪罍的碎片。在被打碎以后，辟邪罍裂成了十块，但都变化成了凤凰、应龙、仙鹤、宫阙与流云的形状，一共有四块凤凰、三块应龙、一块仙鹤、一块宫阙、一块流云。
　　突然有伙伴的声音冲他而来：“怜心！你就打算一直站在那里不动？”
　　欧怜心愣了愣，用食指指着自己，满脸疑惑。
　　那少年回道：“要是师叔上来了，看到你就这样站着，你就只能领罚了。我们呀，好歹也是在打散拳，师叔不会怀疑我们偷懒。”
　　欧怜心直白道：“可是我们本来就是在偷懒啊。”
　　另一个少年回道：“你会不会装样子？直男。”
　　又有少年笑着接话：“他何止直男，简直是钢铁直男。”
　　欧怜心立刻降下了伞盖，认真道：“打就打，到时候别说我下手太重，告到师叔师尊那里……”
　　那少年回道：“你别打太认真，活络活络就行。”
　　欧怜心拱手说道：“师兄师弟，请多指教。”便用油纸伞当利刃，刺了过去。

　　同一个时辰，金财已然领着莲幂来到一座客堂，然后逮住一个路过的男弟子，对男弟子说：“师弟，快去请长老过来，就说有其他门派的弟子前来拜访。”
　　那男弟子听罢，瞧了莲幂一眼，立刻答应道：“我马上就去！”便跑开了。
　　金财带着莲幂缓缓步入客堂，又请莲幂坐下稍等。
　　那男弟子冲进了一座四合院落，院门正上方摆着一块红木牌，这红木牌上刻着‘天璇组’三个字，用绿漆填描，乃是登风楼长老值班的地方。只过了一会儿，一位长老便跟随那男子离开天璇组，来到客堂。
　　长老一进客堂便朗声问道：“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前来拜访本派？”
　　莲幂听到问话，立刻离开椅子，站起来，客气地作揖道：“我乃麟凤社的，奉掌门之令，前来给贵派掌门送信。”
　　长老一听，心知是不可小觑的事情，忙回道：“随老夫来吧。”
　　莲幂便跟着长老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座奢华的楼宇院落，莲幂抬头瞧了瞧院门上方的紫苏木牌，只见这木牌刻着‘天枢组’三个字，用上等的细腻金粉填描。
　　忠心效力于黄延以后，他有机会读过一些书，增长了自己的学识，此刻他不由暗暗心道：天枢组、玉衡组、天璇组、魁罡组……这登风楼内部，似乎都以北斗星命名，甚为奇妙，不知道这其中有何用意？
　　长老只打开一座门楼的门扉，领莲幂穿过门楼，再通过一个天井下方的径道，从一座有八扇门的楼阁首楼中的其中一扇敞开的门扉进入。楼阁后方也有八扇门通往一座四合大院楼阁，长老只领他登上了这座楼阁的二楼，进到一间房。
　　到了一张琉璃屏风前，两人都停步了，长老对着屏风恭敬地启唇：“掌门，麟凤社派人送信给掌门。”
　　琉璃屏风的背面，是一张弥勒榻，披着一头白发、露着美人尖的九尺余的俊美男子斜身坐在边缘，一只手悠然地扶着护栏，另一只手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支燃着星火、冒着缕缕烟雾的雪茄，唇瓣缝隙缓缓吐出烟雾，透过挂在高挺鼻梁上的金边眼镜。
　　他微微一动，金边眼镜框边缘的金链子也跟着微微晃动了一下，他只又抽了一口雪茄，静静地陶醉在浓郁的烟味中，赶在烟灰快要落到一袭雪白渐变红的衫袍之前，轻轻弹进旁边的烟灰缸中，听到长老的声音，便问道：“他只派人送信过来，不亲自上门来喝茶。是不想来，还是心情不好？”
　　没有黄延的命令，莲幂不敢在登风楼的地盘擅自说太多，便不回答这句问话。
　　巧千岁平静地浅浅地勾起唇角，只又问道：“信在哪里？”
　　莲幂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捧在手上，但未及交出，只见巧千岁敲响了一个响指，信函便自己飞了起来，越过屏风，轻飘飘地落到巧千岁手中。
　　莲幂微微一愣，知晓这是术法，但只是抿着唇不说话，透过琉璃屏风，静静地看着巧千岁将雪茄搁在烟灰缸边缘、轻巧地揭开火漆印章抽出信笺看信的朦胧身影。
　　纸上的秀气书法，只写了一句简单的话：你想要商业合作，风月书馆总会见。
　　巧千岁不由道：“这届榜首真有意思。也罢，你回去告诉他，见面时间由他来定，但不要让本座等太久。”
　　莲幂立刻记在心里，随即拱手行礼，只道：“告辞。”便转身离开，长老忙向屏风背面的巧千岁捧手行礼，然后像来时一样送莲幂离开后院。
　　巧千岁拿起雪茄，又抽了一口，自顾喃喃：“水瓶座男人，冷静又固执，行事谨慎又认真，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合作方。”

　　离开天枢组的楼宇以后，长老便随便唤来一名弟子送莲幂到登风楼的正大门外，莲幂便自己沿着径道石阶下山，在这段路途，他与正要回总舵的欧怜心在一座平行的三孔木桥上不期而遇。
　　登风楼弟子庆岚拎着欧怜心的后领，无情地拖着走，欧怜心打死也不肯走，抱着一把破伞，还挣扎着冲庆岚叫道：“我不管！我不管！伞是我花了三十文钱买来的，被你伤成这样，暴殄天物啊！你也是这样对待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的吗！”
　　庆岚微微皱眉道：“伞是伞，姑娘是姑娘，怎么能相提并论？我看你是疯了！”
　　欧怜心继续闹：“怎么不能相提并论？你赔我的伞！”
　　庆岚无奈道：“你真是疯了，穷疯了，才几个钱的伞啊……”
　　欧怜心仍旧再闹：“我要你赔我三十个铜钱，你给不给！”
　　庆岚更加无奈地回道：“就这破伞，赔你三十？讹我呢！不给！”
　　欧怜心还在闹：“那我就去你师尊那里告状！”
　　庆岚只好道：“……回去就给你。”又回头冲他道：“给我安静点！”这一回头，便瞧见莲幂愣在原地正一脸惊愕地望着这边，自己也不由愣了一下。
　　欧怜心发觉师兄慢了一步，便生出了好奇，回头就问道：“干嘛不走了？”
　　庆岚提醒道：“那边那个男人好像一直看着你。”
　　欧怜心立刻望了过去，这才注意到莲幂，但却指着庆岚，回道：“也许是在看你！”
　　庆岚微微皱眉道：“那个人，该不会……对男人有兴趣吧？”脖子一个抖瑟，赶紧拖着欧怜心继续往前走。
　　欧怜心一个劲地在嘴边重复：“三十个铜钱，三十个铜钱，三十个铜钱……”
　　庆岚用另外一只手捂住耳朵，稍稍抱怨道：“你真是吵死了！”

　　怎么会？！这世间，竟然有人与我弟弟风闻有着相像的面容！……算算年纪，应该也与风闻差不多。可我的弟弟风闻，确实是在当年死去了，是我亲手埋葬了他的啊……
　　莲幂看着欧怜心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这般想着，也悄然握紧了双拳。
　　眼前有一个复命要他去完成，让他不能在此地逗留太久，他便转身，继续往前走，一个人回到登风楼的外务处，牵走了自己的良马，策马尽快地赶回到麟凤社的总舵-神绕山庄，来到淇奥局的一段回廊。
　　“掌门。”他向着黄延的背影，恭敬地拱手唤道。
　　黄延负手，没有回头，只问道：“事情办完了？”
　　莲幂答道：“是！”
　　黄延又问：“他有没有为难你？”
　　莲幂老实地答道：“没有。”
　　黄延不由道：“他还真够给面子啊。如此，便是同意了本座的意愿了？”
　　莲幂如实禀报：“是。他说，见面时间由掌门来定。”
　　黄延便没有事情再吩咐，只道：“你可以退下了。”
　　莲幂恭敬行礼，转身便走，走着走着还未走出回廊，恰好与缓缓走上来的朱炎风面对面相迎。朱炎风单手端着木托盘，一见莲幂，便说：“这么早回去，不留下一起喝茶？”
　　莲幂恭敬地回道：“多谢朱先生美意，属下还有私事，便不打扰您与掌门。”
　　朱炎风虽觉得有些许遗憾，但也只好让莲幂去了，迈步便继续往前走。莲幂走了几步后，没走远却又停步想了想，忽然回首，朝朱炎风说：“朱先生！”
　　朱炎风立刻回首，问道：“改变心意了？”
　　莲幂解释道：“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属下只是想起来……朱先生精通绘画之事，而属下只是一介粗鄙武夫，不懂得文墨，所以有一事相求——属下恳求朱先生替属下画一副人像，还望朱先生应允。”
　　朱炎风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如果我有空的话。”
　　莲幂立刻谢道：“属下便先谢过朱先生。”随之，继续往前走，大方地离开淇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