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妻》素笔执火

4、第 4 章

　　沿着枫林拾级而上，林间吹来的风，让她浑身畅快不已，原本沉郁的心情一下子清朗了许多，转过身去同雀喜道，“今日午膳我们吃什么？”

　　“夫人可有什么想吃？”雀喜一颗高悬的心随着夫人温柔的笑容，渐渐放了下来。

　　“想吃清炒茼蒿，百合面，还有板栗炖肘子……”

　　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可连这些她都觉得有些奢望。大半年的时间，她卧病在床，每日光是汤药就足以饱腹，哪里还有胃口吃得下主食？

　　饭菜还没上齐呢，她就命人撤了，不是不想吃，实在是没胃口。

　　“是，奴婢这就叫人去张罗。夫人说的这几样菜，食材南山都有，都是李嬷嬷一家子自个儿栽种的。”

　　雀喜嘴里的李嬷嬷便是这儿的管家，哥哥给她置买下这出房舍之后，连同陈设仆妇等也都想到了，她只要空手来，能住下了，哥哥还给房舍取了名字，叫南山居。

　　从山脚到半山腰的南山居，费不了半个时辰，宋书书一路走来，除了略微有些气喘之外，小腿连酸胀感都没有。

　　南山居三个字是她亲手写的，暗黄色的古木上字迹早已经斑驳，无处不在诉说这段沧桑和过往。

　　往事历历在目，哥哥的眉眼，一颦一笑在她的脑海里慢慢地清晰起来。

　　她不是没有憧憬过，等自己老了，池玉辞了官，二人就在这儿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可如今已经盼不到了。

　　推开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脆响，阳光透过树影，落在她娇小玲珑的身段上。

　　李嬷嬷从院子里头小跑了出来，双手一边往裙摆上抹去水渍，“夫人来了！快些进屋，喝杯热茶缓缓身子，饭菜马上就好。”

　　李嬷嬷一家子原是在宋既明的手下当差的，因见其为人忠实厚道，做事稳重利索，故而他便送给了最疼爱的妹妹，由他们负责照看这儿。

　　虽说主人并未来过这院子，但李嬷嬷一直恪尽职守，将房舍打扫地干干净净的，家具陈设仍旧簇新，又在后院的东南角开了块荒地，种上了蔬菜瓜果，养了几只猪崽羊崽。

　　毕竟是在半山腰上，要下去一趟来回多少有些路程，且外头买的未必有自己种的新鲜也吃得放心。

　　他们时刻准备着，生怕夫人老爷哪日突然来了，却没有热饭吃，故而一年四季，炉火也不曾断过。

　　昨儿夜里得了信，当下就准备了起来，宋书书到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手忙脚乱，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地有条不紊。

　　宋书书沿着青石板的小路在院子里绕了几绕，这儿虽比不得池府的阔气，但胜在小家碧玉，抬头一看便是湛蓝色的天空，而不是黑压压的屋檐。

　　她的卧房在院子内侧的东边，前边有一大片花田，虽是秋季，百花凋零，但已有数枝的寒梅正含苞待放，也有四季常青的月季花，火红火红地绽放着。

　　卧房后头则是一方鱼池，里头豢养着数尾五颜六色的鲤鱼，秋风一过，叶子落入水中，激起朵朵涟漪。

　　在鱼池的另一侧，栽种了许许多多的芭蕉，巨大叶子就像一把扇子，从前她的闺房外头也有一株芭蕉叶，夜里凉雨落下的时候，沙沙作响，空灵且动听。

　　这儿的陈设布局同自己相差无几，甚至她连儿时最喜欢荡的秋千一并都想到了。

　　在她未嫁作人妇之前，闲来无事时，总喜欢赤着脚丫走在湿软的草地上，风一吹来空中满是泥土的芬芳。坐在庭院的秋千上，那么轻轻一晃，就觉得很满足。

　　“雀喜，我想去试试……”她突然就来了兴致，一把拉了雀喜的手，就往秋千架前跑去。

　　雀喜本有些担忧，但看到夫人生龙活虎的样子时，也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夫人慢点，留神脚下……”

　　她也不是三岁的孩童了，哪里就娇弱成了这个样子，雀喜这么一说，她反而加快了步伐。

　　秋千已经被打扫地干干净净，棕黑色的松木上铺上了一层短毛绒的白色软垫。宋书书搭着绳索一跃而上，把雀喜给吓了一哆嗦，忙张开手来护，“夫人，您慢点，仔细摔着……”

　　曾几何时，爹爹也总会在她荡秋千的时候，啰哩啰嗦地叮嘱，“书书，慢点，仔细摔着……”

　　一遍又一遍，可那是世上最动听的语言。

　　她再也没机会听到了……
　　秋千慢慢悠悠地晃啊晃，眼前又浮现，她最后一次见到爹爹的情形。

　　并不痛快，两个人大吵了一架，什么狠话都放尽了，宋元清还失手打了她一巴掌，说她丢尽了宋家的颜面，无言面对列祖列宗……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就红了，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子落了下来，“雀喜，你知道爹爹为何要给我取名书书吗？”

　　“夫人……”雀喜缓缓地蹲下身，窝在她的膝盖旁边，一脸疼惜地看着她，却是欲言又止。

　　“从前，我总觉得这名字太过俗气，又没什么讲究的典故，后来我才知道爹爹他的良苦用心。我虽是女儿家，可他也想让我成为博学多才的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否则目不识丁，离了夫家，连条活路都没有了……”

　　雀喜一怔，轻轻揉了揉她的手背。
　　“爹爹他曾经以我为荣，他总说我是她的骄傲，可没想到，最令他失望的人，也是我……”她浑身微微颤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流。

　　“夫人，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雀喜顿了顿，“不若今儿就写封给家里吧，毕竟您是他的亲生骨肉，固然从前有过什么，可这么多年了，也该释怀了……”

　　她摇了摇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回不去了，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为了池玉，她早已和爹爹决裂，老死不相往来，她也曾发过誓，自己必定同池玉恩恩爱爱的，便是争这一口气，她也不会回去的……

　　雀喜刚想劝，却见远处鸦欢跑了过来，笑眼盈盈道，“夫人，午膳已经备好。”

　　几道时鲜的蔬菜摆放在面前，色香俱全，让她胃口大开，又因先前走了这好一程的路，不觉已是饥肠辘辘，拎了筷子就吃了起来。

　　小半年的时间里，雀喜同鸦欢日夜伺候，从来没见夫人有过如此好的胃口，又惊又喜，又生怕夫人贪食撑着了肚子，但还是立马叫小厨房多备了几道菜上来。

　　宋书书也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胃口可以这么好，平日里看起来清汤寡水一般的饭菜，今日同绝世的山珍海味也毫无分别，连扒了几碗饭下肚，饱腹感十足。

　　才过饭后不过一个时辰，她在榻上静养，鸦欢从外头捧了才熬好的汤药进来，小声道，“夫人，该喝药了……”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面前黑漆漆的汤药，不禁皱了皱眉头，按理来说，自己的病多半该是些进补的药，怎么就是这般模样？

　　从前她病得模糊，也懒得细看，手下的几个丫鬟也不懂什么医理，只是煎汤熬药，今日一看，总觉得这汤里有什么蹊跷。

　　鸦欢以为是她耍小脾气不肯喝，便又道了句，“夫人，还是趁热喝了罢……”

　　她摆了摆手，坐起身来，“你去把先前的那些药方都拿过来给我瞧瞧……”

　　鸦欢听了吩咐也不敢怠慢，赶忙放下手中汤药，起身去取药方。

　　雀喜在一旁看得茫然，便找了话安抚道，“夫人，给您把脉是名医阁赫赫有名的杜大夫，他医术了得，连宫里的娘娘都时常找他把脉。夫人先前身子每况愈下，今儿个倒精神了不少，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许是夫人得了心病，搬出府来，时间一久，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雀喜说的话也是在理的，搬出池府，她终于不用再看到池玉那张扫兴的脸，还有姜雪媚和汪翠萍两个人在自己跟头耀武扬威，来到这里，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鸦欢从外头捧了只紫檀木的盒子回来，里头装着厚厚的一大摞药方，“夫人，所有的药方都在这儿了，是按日子来存放的。”

　　她点点头，随手捏了几张在手里，仔仔细细看了看，上头脉象病案都详细记录着，用药也是按照君臣佐使，十八反十九畏配比的，十分规矩，并未有看出什么不妥之处。

　　“鸦欢，你确定不曾有遗漏的吗？”她越想越觉得蹊跷，按照方子上所写，哪怕没有任何的起色，却也不该是这样的成效。

　　鸦欢一脸茫然，不知道夫人心里头所想，只是又仔细地回想了一边，才万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夫人，药方是奴婢亲手存放的，都在这里了，不会有遗漏的。”

　　“你们……”
　　宋书书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总觉得这样问话有些许不妥当，犹豫了好久。但是雀喜似乎猜中了她的心思，问道，“夫人可是觉得这汤药有何不妥？”

　　宋书书点了点头。

　　“夫人这汤药平日里都是奴婢和雀喜两个人一起熬的，片刻也不曾离开过火炉，”鸦欢这时也才反应过来，接了话茬，“倒是老爷，有时下朝早了，也会偶尔亲自来瞧瞧，但是奴婢等从不让他过手，夫人您也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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