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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核桃仁 ...

  •   妇人带着一脸的市侩,黝黑的皮肤刻上许多皱纹,裹着久久未曾好好清理的泥沙,不怎么干净的样子。她的穿着也没什么讲究,耳垂插着两颗亮眼的金丁香,身上是最便宜的灰葛,连族徽都是暗淡掉线的二手货。一双手却保养得宜,显出细嫩的样子来。纤长有力,一点饰物也没有。

      “舅母,你要是得空,就一起来帮忙吧,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云蔷子劝了一句。

      叫她舅母,并不是云蔷子真有这么位舅舅,而是当地对年长妇人的表面尊称而已。

      云蔷子一刻不停的将面前木盒里的事物拣出来,操作一番又扔进桌子中央的瓷碗中,一旁积攒了小堆浅棕色的皮屑。

      桌边每一位女郎都在重复同样的动作。

      浅棕色外衣被轻易地撕去,每一粒完整的核桃仁被精确的分成两瓣,姑娘们小心又大胆的将暗处的韧皮撕扯干净。新鲜的核桃果肉展露出嫩生生莹白的颜色,很快又固定成了微微发黄的象牙白,沟壑交错的纹路显得十分精巧。

      剥好皮的背扔在一只瓷碗内泡在山泉水中,已经积攒了半碗。

      而尚未处理的还放在桌子中心的盒子里,很快就要见底了。

      中年妇人站在门口并不进屋,“我就不了,年纪大了,手哪有你们小姑娘灵活。”

      她并看不见围在桌边的姑娘们在做的事情,只想夺得一些眼球,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嘴里在推脱之后,却生怕观众不相信放出的消息,还举出了更多证据。

      “我不过是去那边方便,正巧看见麻婆儿家那楼上,苏二家的窗户没有关,那男人是个面生的俊俏后生。他只裹着被单,怕是心虚才去把窗户关上的,都被我看得正着。要说这中原人,就是耐不得己莫。尤其是女人,看着正经极了,私底下不知道有多浪。”

      屋内三个别家的姑娘虽竖着一只耳朵听着她的闲话,却还是尴尬极了。

      她们围在桌子前,手上刚领来的活并不停下。

      毕竟是寨长吩咐下来的。

      麻婆婆家的二哥刚把绿皮与捏出的硬壳送出去丢掉,再领新的回来,她们却在这里听着关于他不太好的闲话。

      “要我说,那个苏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中原人都装模作样又奸猾,不知怎么骗了麻婆婆去,认作自家崽子。活该他脑袋顶绿帽,做个大王八!”

      整个屋子只有她站着,说的也更加得意,突然肩膀被人捏住。

      “这位大妈,虽然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但是你要是再这样挡着路,可就会误了事了。”

      被人阻住了兴致还被称作‘大妈’,妇人绷紧了满脸的横肉,扭过头来就反驳:“你这后生,好不会来事,没见姐姐正在说事么?”

      是未曾见过模样的青年,她又问道:“你是谁?”

      “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大王八。”苏昌蕴一点也不想给她面子,当即表明身份。

      把她怼到下不来台:“即使你现在有再重要的口舌要嚼弄,先把路让开,好狗不挡道。”

      “你说什么呢?!”

      他露出凶相,将身后的篓子贯在地上,发出重重一声响,内里高高堆起的绿色椭球当即撞掉出几颗。

      苏昌蕴说道:“姑娘们都还等着呢。”

      “呀,居然是核桃果!”妇人的注意力当即被吸引走了,弯下腰捡拾起来。她当即怀疑道:“你这后生仔也搞的来这样的好东西?莫不是在文老头家里偷来的吧?”

      又想要继续占便宜,随手一掰,将饱满的暗绿果皮褪了下去,露出黄色的硬壳来。她往地上砸去,随意说着:“我替你尝尝香不香。”

      苏昌蕴也不阻拦,只说道:“姑娘们手中的加上这些共计一百零八颗,每一颗都是文寨长亲自交到我手上的。晚上要宴请国都来的贵客用,这位大妈,你要是觉得自己的脸面能从文寨长手里抠出一个来,就尽管尝。”

      他接着说道:“你刚才可是正在诽谤一位来自国都的大人物。被雷泽的淤泥弄脏了衣袍,与我又是同乡,他才会在宴会前去我那处住所。如同你所说的那样中原人讲究,他整理整理衣衫不过分吧?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满脑子脏东西就都像你这样?说话前也不打听打听、不辨是非张嘴就来?满嘴喷粪!”

      苏昌蕴轻蔑的笑了一声,“连核果都准备这样数量的宴会,生为雷泽人你一定明白它的重要啦。你猜他知道被你弄砸了欢迎宴,会如何处理你?雷泽十八位寨长,哪个能替你兜得?”

      “我、我不......”妇人有些无法消化信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手里捏着半开的核桃一时没了动作。

      “你但凡要点脸,就不该在这种时候添乱,拿来吧。”

      苏昌蕴从她手里夺下了那枚并未摔开的核桃,‘咔嚓’一声捏开了它的硬皮。

      “听得云蔷子叫你一声舅母?你想必就是那位‘穿云手’云狐了,耽误了这么多功夫,还不来帮忙?”

      ‘穿云手’是别人对这妇人的戏称,说她那双手灵活地不像话。当然,做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偷鸡摸狗又不引人注意,她能做的不露破绽。这都是最低浅的,有传说哪怕是没见过的锁子,她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很快盗走里面的宝物。凭借的就是那一双灵活的手。

      而绿林中也有她的地位,她收的佣金可观,可自己又好赌。连男人都是赌来的,同样与她是蛇鼠一窝的货色。既然被她养在家里,更是事实听她的,性子绵软又懒的很,只除了有一张好看的脸,那男人实在没什么能称道的。

      倘若不是在云家辈分高,早就被逐了出去——

      事实上其实也差不多,这次要不是云蔷子成家,她也不会回来。她这一支明明没有姊妹,却没有继承家产,在女性地位崇高的雷泽简直不能想象。

      最终得到那一支家产的,便是现任的文寨长文覃。

      苏昌蕴先前并未见过这女人,但听麻婆婆说过。嘴碎又好事,除了手上有点偏门活,几乎把家里败干净。

      渐渐呃没人记得她的本名,大家都叫她的诨号‘穿云手’,暗指她手脚不干净。

      既然得罪了他,自然要将对方的又是利用起来,当即命令她做去核桃内衣的精细活。

      妇人虽不愿意,可还是被胁迫着洗了手,分的一张椅子,坐在桌边。

      被清水浸润一番之后,那双手更显幼嫩。活力全开的云狐几下就能撕出一张完整的核桃衣来,桌边的四个姑娘都不如她一人又快又好。

      苏昌蕴干脆叫了两位姑娘下桌,一位用镰刀给核桃破掉外层绿肉,经由他捏碎硬壳,另一位姑娘将硬壳内的嫩肉挑选出来。

      捏完核桃,两位姑娘洗干净手指,带着满满一大盒等待去皮的核桃仁回到桌上。

      他满意的看着进度,交代着:“云蔷子,你替我盯着。我去那边看看准备的如何了,可不许偷吃。”

      最后那句是着重对着云狐说的。

      离了苏昌蕴的管束,这张桌上辈分最高的便是‘穿云手’了。她扭头反复确认男人离开了大门,当然手上的活计一点都没慢下来。

      “小蔷儿,你说他是不是着急了?回家去抓内个了吧?”

      “舅母你可快别编排人了,眼见就要到时间了。这可不是那苏二哥吓唬你的,先前的核桃我可真是从文伯伯手里领来的,他板着脸要我们快点弄的。”

      云蔷子知道这位长辈确实有些不好的习惯,但要说特别坏的心思却是不太可能的。不过是见到新奇总要弄到手里新鲜个几天,与人说两句闲话杀一杀时间罢了。不给她讲话,还不如憋死算了。

      “好啦好啦,反正又不碍事,要是弄完,你们可要和我一同去瞧一瞧。我是不相信那苏二能那么大度,别的男人光着身子与自己媳妇在一间屋子里,他能信这两人没点什么?”

      见云蔷子面色越来越不愉,她又安抚道:“你别担心,这点子东西,我很快就弄完。”

      那双手宛如雨打飞花一般,再次加速了。

      细嫩的核桃仁规矩的躺在水中,溅出一点微黄的水来。

      这东西看起来不怎样光泽,油分却天然的大,剥好之后不将它泡一泡,细品之下还是能尝出涩口的。

      云狐只是被苏昌蕴短暂的压住了气势,却很快又抖了起来,将经验夹杂着无端的猜测说的恶意。

      “......不管你信不信,单看他们出来,脸上有没有淤青就晓得了。有,就说明两个人打过一场,那是绝对是他媳妇与别人不明不白的佐证了;没有......啊,中原人都好面,也许不会直接往脸上招呼,这个年纪男人之间的打斗,多少会留下些痕迹,下手多少不讲究轻重,哼哼,你们且看看吧,是不是我说的那样......”

      这舅母只是嘴碎,却能保持分心二用,云蔷子在心中暗暗忍耐着。

      那位汪姑娘可是她的好友呢!这文寨与黑寨就没有没从她那里淘弄过好东西的。许多没做好成家准备的家庭,宽松了许多不都是那位汪姑娘的功劳吗?她虽然不大喜欢参合到集体洗衣之类的活动之中,性子是清冷了些。可遇到了路上也会礼貌的打招呼,也会给大家提出中肯的意见。明明白白说她与别的男人不清楚这样的坏话,云蔷子只想把耳朵堵起来。这舅母也真是事多,哪个都没答应要一起去堵门。自作多情都没这样不遮掩的,一副像弄明白的样子,弄明白别人的家事有什么好?

      另一方,苏昌蕴并未见到最糟糕的一幕。

      好吧,门窗紧闭是真的,内里却只有那位江大人。

      “江大人,您这边妥帖了?”苏昌蕴敲着原本属于自己的门。

      “嗯嗯,是苏大人?”

      门内传来的声音年轻极了,被竹门阻隔却并不沉闷,几声轻微的动响之后,门被打开了。

      “这里虽不如龙城方便,但汪姑娘准备的万全,我已经梳洗过了。”

      苏昌蕴见他还穿着那身旧衣,身后确实没了污泥,也不问他如何解决的,毕竟这位不知脾性的大人看起来并无不愉。按理说,汪雯芙应当知晓他衣服的摆放,但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衣物都在楼顶的稻草屋里晾着。正经师兄会对自己师妹交代当天洗了多少裤衩、以及它们晾晒的位置吗?显然他在正常人范围内,也不是那种喜欢骚扰师妹的变态。

      “对了,内子呢?她没给您添什么麻烦吧?”

      屋子里他与汪雯芙的生活痕迹抹不掉,他便以汪雯芙丈夫自居了,而对方好似不知觉一般,就这方面还要与他辩驳一番。

      “她很好、很好。苏先生,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就别说。

      “您说。”

      “我见你像是个读书人,便与你说上两句。”

      “您请讲。”

      “这夫子最初,就教导我们要知廉耻守礼仪对吧?”

      “没错。”苏昌蕴点点头。

      “可是你与那汪姑娘怎么回事?”

      江悬河兴师问罪的样子特被严肃,却叫苏昌蕴看出一丝委屈来。

      “她是我娘子,我们住在一处又怎么了?”

      “身为太子府赞善,领着六品的俸禄,居然连婚书都没有申请,就成了家?苏先生,你可是在戏弄大威的官府?更何况,她是一位姑娘,还未成家就与外男共住一室——这破楼也当得起她的身份?”

      江悬河露出满脸的嫌弃来,“她怕是没与说过自己的身份吧。”

      “那又如何?我是她师兄!难道不该把她放在眼皮子下面看着吗?这雷泽水有多深你可知道?”

      “师兄?那你们更不可能了。况且之后,我还要带她和另一位赞善去见一位大人物。你......”

      “呃,江大人,我就是另一位赞善啊。”苏昌蕴闹事不嫌大,进一步展露了自己的身份,“江大人,您一定知道今年新上任的两位春坊赞善,一位叫汪雯芙,另一位叫苏昌蕴的吧?我就是苏昌蕴啊。有什么任务告诉我就好,师妹她最讨厌官场这些俗事。”

      男人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满是戏谑,一点也不担心将短暂的上司怼到墙上的后果。

      年轻人就是脸嫩呢,说话也喜欢做些蹩脚的掩饰。对他师妹的喜欢,连掩饰都没有,就这样直勾勾的表露给他看,把他当死人吗?

      一时间,江悬河目瞪口呆的没收住表情。

      大意了!就知道秦朗没安好心,关于他在乎的姑娘,给的情报故意留下这样纰漏。

      对方既然是她的师兄,又作为同僚看起来还会长期下去,再这样的异乡除了伪装夫妻,还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已经知道,到时候秦朗绝对会询问他各种窘迫的细节。要对他与心上人庇护者这段糟糕的开始又怎样的看好了。

      可恶的秦朗!恶趣味真是让人难受!

      不行,回去就送他是个美人,不、美男。反正他好像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倚绿阁里头据说要处理那么一批,就都给他安排上。

      见对方似乎神游太虚去了,苏昌蕴停止了调侃,试图将人拉回来。他正色道:“大人,您这次来雷泽,除了惯例的那些,还有何事需要吩咐我们去做?”

      “啊?哦。这一桩事我虽不欲叫汪姑娘知晓,却也需得她在场,才好说出。今晚不急,明日再谈也可。”

      今天的江悬河拒绝上工,只想享受此刻的生活,用欢愉麻痹自己受伤的心灵。

      说点快乐的话题就好。

      “苏大人,我有一事不明,确需的你解惑呢”,江悬河说道:“这‘泥地赛猪’到底作何解?我是想问,泥场上的大家为什么那么开心?”

      “这个‘泥地赛猪’啊,关键不是‘泥地’,也不是‘赛猪’,而是在一个‘赛’上。”

      “哦?你详细说说。”

      “嘿嘿,我一个人说与江大人听,多没意思。师妹,你出来吧,一起听。我说完之后,不如你二人给我解释解释,你们的关系?”

      夭寿啦!会心一击。

      连怼两人,似乎叫苏昌蕴打开了奇怪的开关,想要探求这位‘江悬河’的底线,能为师妹做到哪一步。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最近也打开了奇怪的开关呢,每一章都很长。
    最可恶的是,细纲摆在每一章前面,可是手它有别的想法,纲已经摆了十次了还没用的一半,岂可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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