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黛琰

1、长安夜雨

　　我，叫李蜻，是唐的十六皇子。
　　……
　　长安街的夜雨，总是灯火朦胧氤氲，雨声掩盖了靖安王的脚步，让我分不清楚，是不是父皇的兵甲执戟赫然来到门前，要给我带上镣铐，锁我回去！
　　大明宫依然那样冷清，虽然父皇有多到数不清的妻子儿子侍卫奴婢，但它依然那样安静，安静的仿佛在巨大的时空中默默死去。我恨大明宫，它禁锢了我的前半生！
　　李汝没有敲门，这里只是长安街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这座灰墙青瓦的房子，实在不能让父皇的侍卫们联想到这里住了一位受尽万千宠爱的皇子，他的小十六，李蜻！
　　“怎么才来？”我心里难过，长安街似乎跟着大明宫一同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将死，而我的心亦跟着冰冷麻木，我讨厌这感觉。
　　嘴上虽然在抱怨，但我立刻投入了他同样冰冷的怀抱，热气从水淋淋的衣衫下面的肌肤中透发出来，一点一点变暖，让我安心。
　　“我的靖安王，我的李汝，你想我么？”
　　李汝渐暖的身体似乎坠入冰窖，肌肉的僵硬是如此明显，以至于我想忽略掉它也不能。
　　景物都变成了青灰色，炎热的夏季在我心里早早结束，李汝狠狠推开我，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不敢直视我，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如此困扰！
　　“我的靖安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李汝始终沉默着，直到长安街隐没在灰色的夜雨中，夜雨湮灭了他缥渺的背影。
　　我拿起桌上的信封，火漆上的印章有些刺眼，靖安王是皇族旁系，并不以龙为徽记，这像蛇一样光着身子的高傲神物，他是不是也在嘲笑大唐朝最卑微可怜的小十六？
　　“李蜻亲启……”字迹已然被长安冰冷的夜雨所模糊，他想让我看到什么？
　　……
　　镔铁打造的粗大铁索发出激越的吭啷声，久久回荡于长安晴朗的天空，喜炮伴随着大明宫喜悦的震颤，散落的烟尘迷了我的眼。
　　喜宴持续到星朗月明的夜晚，我的寝宫乏人问津的太久了，以至于我以为自己迷失在另一个我不熟悉的时空。
　　鞭炮已休，喜上心头，柳眉儿弯起一抹芙蓉靥含羞的笑，一对璧人，两双好合！
　　我的李汝和我的表妹秦凤儿，如今，鲛绡纱帐，鸳鸯绣衾，被翻红浪，日月无光！
　　你可怜又可爱的小十六还在哭泣，你却与新人一双两好做了帐里鸳鸯？
　　你倒不如拿刀，一块一块，割了我的心，给我个痛快！
　　你好狠的心！
　　是我前世欠了你的债，这一辈子用情还，让你好生践踏，狠狠抛弃！
　　我好恨！
　　……
　　靖安王大婚的余韵还未过去，便是十六皇子的选妃仪式。
　　女儿终究是好的，一个个芙蓉面，冰雪肌，韶华娉婷，袅袅无力似倚门，梅花半含蕊，似开还闭。岂不强似男人身硬如铁，心硬如铁，冷冰冰寒凉如铁！
　　正妃一人，册妃三人。
　　四女共侍一夫，李汝你可瞧见？
　　是你负心在先，不是我李蜻要如那似水流年，一去不返。
　　是你负心在先，不是我李蜻抛情弃爱结新欢，何时我愿佳丽三千。
　　是你，负心在先！
　　先负心的是你！
　　一千年后有人会说，谁先爱谁就输了，谁爱的比较多，谁比较吃亏！
　　爱情可以用先后多少来衡量，那从来都是我输，你赢。
　　你赢得彻底决绝，叫我为你喝彩！
　　我输得彻底忘我，叫你为我悲哀！
　　所以那一天，即使长安街的夜雨让你寒冷的僵硬了身体，你依然要奋力挣扎，将我远远推开！如同抛弃一段绝望的悲哀；你也曾怜悯，所以你放下书信，让我在一团模糊的字迹中慢慢纠结，直至你的喜悦淹没了我的悲哀，让我在孤寂的大明宫中一个人沉沦！
　　你赢得好彻底！
　　……
　　我是李蜻。一只孤独的蜻蜓，静静地飞翔在寒冷的大明宫，时而看见，时而不见，巨大的汉白玉石柱，是我的栖身之所，月亮露出皎洁的脸，他就是我忘记点燃的灯。
　　深秋的叶，盘旋在高墙围住的风里。
　　寂寞向我扑来，这个秋，在我心里持续了好长时间！
　　钟鸣不绝于耳，一下，两下，三下，四……九……响了好久，让我记不得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
　　啊，丧钟，像我一样寂寞了好久的丧钟！是谁的死亡让你重新燃起活力？是谁让你这么愉快的鸣响，你就像我的心，死了太久太久……
　　当靖安王去世的噩耗传遍大明宫，我是最先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那死灰奇异的没有复燃，它是熄灭的太久，冷却了太久……
　　靖安王去世
　　靖安王去世
　　靖安王去世
　　靖安王去世
　　我想蹲在白服看不到的地方，我想被黑暗笼罩。四处走动的哀痛，甩动着他们浑身上下祭奠死亡的白色。
　　白色在冷漠中猖獗起来，这不是个好现象！
　　……
　　父皇的暴怒在大明宫中久久回荡，蜻蜓撼不动的石柱，被这狂风般的暴怒轻而易举的摧垮。
　　大明宫中流传开来这样一个传说，靖安王的新王妃是位花蕊王妃，如同花蕊般纯洁的处子，靖安王的王妃，是个纯洁的处子！
　　王妃少时的恋人在宫外跪求皇恩，王妃为了他而自愿接受验身，以证明他不是皇族沾染过的女人，她玉洁冰清，依然保有追求爱情的权利！
　　喀嚓！
　　喀嚓！
　　喀嚓！
　　有什么东西在渐渐碎裂，我觉得我就要拦不住它！
　　李汝神光内敛的丹凤眼总是止不住流露出他满含深情。
　　李汝挺直刚毅的鼻子总是把我的鼻子压趴，我抱怨了无数次，他却故意扫来扫去。
　　李汝性感的薄唇，总是神态拘谨的抿起，让我无从下口。
　　李汝蜜色的肌肤，他说这并非天然成就，那是他早晚练武，勤学不辍的成果！
　　李汝修长的手指，长在一双钢铁般的手掌上，那陈年累月层出不穷的茧子，让我常常失笑咽哑。
　　李汝的身材，仿佛天神赐予的礼物，他说，他的梦想是成为守护大唐的将军，因为我是大唐的皇子！
　　李汝的梦想。
　　李汝的梦想。
　　李汝的梦想……就是我！
　　我的梦想何尝不是你呢？
　　为什么你要轻易放弃？
　　为什么我要苦苦忘记？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被夜雨模糊的信，依然默默躺在案上，水渍干透，仿佛一场倾盆大雨的泪，是你在哭？
　　你的灵魂在哭？
　　你的过去在哭？
　　你的……
　　为什么雨还未停？
　　长安的夜雨还未停止，你已经远离人世喧嚣，是你厌倦了么？
　　我，李蜻还没有死，为什么你要先死？
　　你忘了我们海枯石烂的承诺么？
　　你把我从大明宫偷走，就是为了等候长安街的夜雨？
　　我冷！我好冷！
　　你怎么不抱紧我？
　　我痛！好痛！
　　你因何不安慰我？
　　是你厌倦了我！
　　是你抛弃了我！
　　抛弃了这只寂寞的蜻蜓，让他远离温暖的怀抱，成为寒冷的伴侣。
　　你为何先我而去！
　　信，在泪雨中浸透，一点一点显露出它的秘密。
　　夹层？原来还有夹层！
　　我疯狂地拆去信封的外皮，那张薄绢刺绣仿佛李汝的笑颜，在我空闲无聊的时候，总喜欢从门后跳出来，孩子气的一笑！
　　“李蜻亲启，如果你看到这封信，也许是上天叫我们再续前缘。
　　今天你父皇找我谈论你，他已经不那么生我们的气了，他要原谅我们私奔的举动。他说，他把大唐朝的希望寄予在你身上，我的行为无异于毁了你和帝国的前途，他给我找了亲事，让我好好继承靖安王这一支的血脉，不要对不起祖宗，而你，则由他慢慢开导，接受帝王学教育，成为他的接班人。
　　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所愿，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选择，我不会与新王妃洞房，我会一直等待，等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告诉我，你选择了大唐还是选择我。
　　如果你看不到这封信，或者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爱上了别人，那么就忘了它吧，忘了我们的一切，忘了我的承诺，为帝国而活。
　　你的爱人，李汝。”
　　我的爱人，李汝，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是我的爱不足以让你相信我会选择你么？是我爱你在后？是我爱的比较少？一直都是我赢，你输？输掉了宝贵的生命！输掉了继续爱我的时间！输掉了天荒地老的承诺！
　　我爱你呀！你并不知道，我同样可以为你放弃，同样可以为你选择，为你承担！
　　你为何不相信我们的爱，为何要给破坏它的人机会……
　　李汝呀，李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