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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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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菊自认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谓命运的含义。
绝对会到来的自然状态无法避免,正如潮起潮落,不过是自然的一环,是注定发生的事实。
幸运的是,与人相关的未来却有操作的空间,人的选择会铸造不同的未来走向,如若提前得知了事情的结果,就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事在人为。
一直以来,她都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将自己所见的未来告知他人。那些人有些成功改变了未来,有些仍然沉沦其中,而她自始至终都超脱于外。
神赐予她窥探未来的能力,她仅仅是看见,并不直接干涉命运的走向,也不在意他人改变未来后的选择是否会重蹈覆辙。
曾经她将一切视作理所当然,习惯了作壁上观,直到命运的镰刀突兀转了方向,对准了窥探未来的她自己。
她才发现想要偏离未来需要多么庞大的力量,想要躲开命运是多么困难的道路。
自从知道自己死期的那一天开始,阳菊做了各种各样的准备。
祸水东引,将父亲等一众人的目光引向文巴拉城,一方面让他们派出人手调查系统所说的神明,帮助她确认对方底细,一方面人手空虚,对她的监管便松懈许多。
在这种情况下,她找了个借口独自休息,实际将周围所有人三天内的未来都查看了一遍。
如果是刺杀,这些人三天内的行动一定会有异样,即使是周围人间接接触到那个刺客,她也能抓住一丝线索。
使用神术需要体力支撑,作为视力残缺养在家族深处的小姐,阳菊的体力仅是一般人的程度。
频繁使用神术一定会让其他人看出不对,甚至招来父亲的注目。这才是她必须支开侍女们,让他们放松警惕的原因。
然而即使她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强撑着将所有能接触到的人的未来都查看了一遍,也没能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个没有效率的办法,她很快确定了这一点。
她还不清楚死亡为何到来,反复观看自己的未来也没有什么发现,只知道第三天的凌晨,她的生命戛然而止。
一味防范周围人没有用处,万一刺客从外界而来,她看到的这些一点办法也没有。
万一刺杀行动很早就已经开始,比如下毒,那么观看三天内的事情也不会有变化。
想到这里,当天夜晚,她装作身体不适的样子,耗费了一点人情,求见了那位拥有绝对治愈能力的殿下,希望他能治愈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的任何疾病和毒素。
那位殿下隔着帘子注视了她一会,轻笑了一声:“阁下身体一切健康,没有什么需要治疗的地方。不过,我有一件事想不通,希望你能回答我。”
“殿下请说。”既是求人办事,有些面子功夫还是得做。
“如果我是你,一定会每日都查看自己的未来如何,如果会遇见什么糟糕的事,就提前规避,可你的反应,倒像是忽然碰见了束手无策的未来,不得不死马当活马医,才来我这里求助。”
……她果然和这位殿下合不来。
阳菊遵守礼仪垂下眼,轻声细语:“如若时时刻刻看着自己的未来,难免会分不清现实,不知现在与未来哪一个才真正发生过。现下找殿下求助,也不过是想知道,是否能通过提前预防,稍微改变生病的未来罢了。”
这是谎话,可她确实也找不到理由解释,为什么之前还好端端的未来,忽然有一天消失了。
她不可能提前宣告自己的死亡。
父亲他们如果知道这个消息,在救助无果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她的遗体变成一种能够留存的术法,就像摆放在密室里的那些一样。
“是吗?”
殿下意味不明地笑笑,倒也没多说什么,话题回归正常,礼貌寒暄几句后,她便起身告辞。
在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那位殿下略显缥缈的声音轻慢地传到了耳边:“珍惜你的眼睛吧,难得有机会看见,可不要浪费了。”
阳菊顿时一僵,下意识想要摸摸自己已经恢复正常的眼睛,却又在瞟见身后的侍女时作罢。
看来殿下说的一切健康,是真的一切健康,他已经知道眼睛恢复的事了,甚至说不定还猜到了她的未来。
她微微阖眼,扶上侍女的手慢慢迈步,与从前并无二致,另一只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掐进了掌心。
这位殿下向来随心所欲,不受拘束,会做出什么事根本无法揣测。如果他把眼睛的事情告诉父亲,父亲一定会逼问她原因。到那时,系统的事情可能瞒不住,她会死的事就更难瞒下去。
不行,这三天得多看看这位殿下的未来,防止他忽然发难,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阳菊本来如此想着,却没想到她根本无法窥见那位殿下的未来,闭眼看去,所有的景色都被朦胧环绕,看不清晰,像是被阻碍了一样。
能阻碍神术的只有神术,看来这位殿下做了不少功夫,并不允许他人窥探自己。
到了这地步,她不可能请求殿下不要告知父亲,她付不起那位需要的代价,所以只能换了目标,对准父亲的传信官以及父亲本人,以防皇宫那边投递来的消息。
这么一看,倒是真让她看到了点意料外的事情。
文巴拉地下城的事调查到现在,似乎只调查出有两股能量相撞的结果,有研究派的术士提出,可能是因为地下城中,有新生儿得到了神术,却没有及时被带出导致。
从这一点来看,父亲他们真的相信或许神明复活了,为了万中有一的可能性,他们对文巴拉城展开了地毯式搜查。刨除没有意义的地下城居民,地上的居民全部都用探查术一一核对,并找出去向。
提前逃走的不算,主要针对侥幸逃生的,看看是否有异常现象。
几番查找后,他们发现了一个去向不明的人——裘怜真。
从回溯法术呈现的画面来看,当时他已经快要死了,但却遇见了一个神秘人。
奇怪的是,无论什么术法都不能看清那个神秘人的长相,也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关于那个人的所有都笼罩着奇怪的黑纱,看不清楚。
唯一知道的是,裘怜真遇见那个神秘人后,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不仅伤势痊愈,似乎力量波动还变强了不少。
这样的特征与多年前神明带来的奇迹一致。这几乎是个叫父亲他们欣喜若狂的发现。
可那位救下裘怜真的“神明”消失在晨光之中,什么术法都找不到他,也得不到消息。
有一位强行去定位的术士甚至瞎了双眼,即使治疗的术法治好他的眼球,也无法挽回他的视力。
但这并未让父亲他们死心,他们决定从唯一和神明有过接触的那个人下手,于是有了一张在全国范围内的通缉令。考虑到回溯术也能在死人身上运用,另一些人似乎还偷偷发布了悬赏令。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和阳菊无关了。她唯一感到困惑的是,父亲他们追寻的“神明”和系统所说的是同一个吗?
那位“神明”到底出于什么目的降临?
她真的可以相信祂吗?
得知自己的死期后,阳菊不是没有考虑过,干脆逃出这座自己待了十五年的牢笼,离开父亲手下,寻求一个活下去的可能。
但说到底,比起还想要继续利用她的父亲,其他人才是更恨不得她死掉的人,离开牢笼得到的不只是自由,还有无力抵抗的危险。
她已经被这笼子困住了身心,根本无力飞出。强行飞走的下场,一定会比原来死得更彻底。
在这样焦躁又隐隐认命的情绪中,阳菊又做了很多布置。比如住进家里最安全防守最严密的房间里,比如要求每一道菜都要经过至少三次检验,并拒绝了多样的菜系,只吃固定的彼此没有毒害的菜,再比如更换了侍从们的排班,让他们无间断守护在四周。
在术法方面,所有防御、反击类的术法密密麻麻,从衣服到房间角落,全都刻满了。
各种各样她所能想到的,所能做到的,全都去做了。
她还以身体原因谢绝了三天内的预知要求,誓死要将自己安稳放在这个安全的牢笼内,就这样,她迎来了命运的最后一夜。
这一晚过去,第三天到来,她就会死去。
等死的心情一点也不美妙,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太过清晰,像是个不停倒计时的钟表,告诉她所剩无几的未来。
睡不着,也不敢睡,害怕这一睡就再也不会醒来,也害怕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杀死。
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惶恐在这一夜到达了顶点,阳菊睁着眼,度过了这无比漫长又无比短暂的一晚。
第三天的阳光才触及窗台,她瞥见那道光芒,连一丝庆幸的念头都还没完全生出,心跳就骤然一顿。
血液像是忽然凝固,手脚动弹不得。
她徒然地伸手,想要呼唤外界的守卫,却在下一秒失去了能感知的一切。
躺在床上的少女呼吸渐止,房门外的喧嚣按照她原先计划的那样响起,可惜迟来的守卫救不回公主。
【我来迎接你了,阳菊小姐。】
系统的声音徘徊在脑海,阳菊再次拥有意识时,看见一个漂浮在云层上的影子。
她身处的空间非常奇妙,似圆非圆,似方非方,无数绚丽的光划过,又有无数奇怪的生物游荡。
这绝非现实能出现的奇景。
“我……死了吗?”少女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景色,“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
【并非如此。】系统温声回答,【这里是梦境的缝隙,我的主人,你即将服侍的存在暂时居住于此。你的身体死去了一次,但意识还没有,我将你的意识与能力带来了这里。】
“是这样啊……”她忽然松了口气,没有给父亲留下神术,他大概会气到晕倒吧,可那样……真是太好了。
阳菊忍不住看向那道影子,小心翼翼:“那位大人就是?”
【正是如此,你在未来的画面中见过的。】系统仿佛知道她看过什么。
纤细的少年体型,白发金眸,周身环绕星海……曾经看不见的样貌宛如被擦去雾气,她忽然想起了那位神明的样子。
原来真的是祂。
她真的遇见了神明。
无可转圜的命运,被神明改变了。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绝望的命运,被拯救了。
这个世界再度迎来了一位神明。
阳菊直愣愣看了好一会,心头像是有重物消失,轻松了很多。
她顺从心意,虔诚俯首:“我愿意奉献一切,成为您的拥趸,成为您的利剑,成为您的盾牌,成为您的道路与基石。”
只希望您能更长久地、更专注地,注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