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路漫漫》四月石榴红

5、第五章火炕

　　一日，轮到惠能打扫寺院，跟他搭档的又是小和尚圆修。二人扫完了院子，又打水来洗佛像，彼时入冬，天气寒冷，桶中清水冰冷刺骨，惠能手上洗着抹布，忍不住嘶嘶呵呵的哈气。圆修叫道：“师兄，你这就受不住了？到了冬天水结了冰，只怕你脸都洗不动。” 惠能道：“我哪知道，这姑苏比京城还要冷的慌。” 圆修道：“进了腊月，雨夹着雪，还要更冷。”
　　两个正在说的热闹，忽然小和尚圆智跑来说：“有人来寻惠能师兄。” 惠能惊讶道：“不知是谁。” 整理衣裳走到寺门前，认得是曾阿牛。原来这个曾阿牛是法元寺常雇的一个长工，家中只有一个瞎眼老娘，靠他打零工养活。往年冬里走到外头打短工，把个老娘饿在家里，要就托付邻居照顾，总也不如自己儿子妥当。今年因有了惠能这里的工钱，能买许多米，他不要了出门，就能好生照顾老娘。近日天气寒冷，家中无炭无柴，无处求告，忍耻前来向惠能商借。
　　惠能见他借钱不多，本来就要借给，圆性从外走来止道：“师弟，这却不妥。你借钱与人，可要上文书不要？若上了文书，叫人知晓你一个和尚借给人钱，说你出家人放贷，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咯。若没有文书，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他还是不还？” 曾阿牛急得诅咒发誓，道：“大师! 我年年与寺里做长工。我还有个老娘在家，不是无家无业的光棍汉！何况借了和尚钱，我倒要赖账，只怕那天理合良心！” 圆性道：“人穷的没饭吃，都恨不能煮那天理合良心吃了。你赖账，我们难道找你老娘要去？”
　　惠能心中一动，劝道：“两位不要吵。师兄都是为了我，说的也没有错。曾阿牛家中急用也是实情。阿牛，我有一件事，你若肯办，保管你合你的老娘冬里暖和，你肯是不肯？”曾阿牛忙道：“这怎么不肯！” 惠能道：“你平日打短工，泥水匠人做过没有？” 曾阿牛说道：“怎么没做过？我大工小工都做过了。”惠能一拍手，道：“这就妥当了。”先与了阿牛二十文钱，叫他回家买柴烧，约他明日过来。
　　午后，惠能便请见济通老禅师，说了要翻修僧房，加盘火炕的事，将炕的好处大大夸奖一番。济通道：“好便是好，只是这边没有人会做的。何况我们南边冬日短、夏日长，不合算呀。” 惠能道：“小侄倒是会做这个。”他前世玩生活职业，是有搭炕这个任务的，也是一个小游戏，在长方框里面画烟道，画的不对就会有一个“满屋呛烟”的效果，任务失败，如果烟道做的好，取暖率还会升高，蛮真实的。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着实研究了一番如何搭火炕。
　　又说：“我听师弟们说，这几年南边越来越冷，去年十月底就下了雪，冷到三月。今年冬天眼看着又不好过。有了炕头，虽然废些柴火，却省了炭钱。炭可比柴火贵多了。何况烧着灶，上头日日坐着热水，平日洗漱、饮茶都有热的，总比大冬里喝冷水好多了。万一冷水至病更加不好。”
　　禅师蹙眉道：“你说的都是好处，只是所费不赀，如何筹措？” 惠能道：“这却不难。”因细说如何由曾阿牛挑头做这一注买卖，寺中如何抽成。只要回了寺里翻修僧房的本钱就是了。济通禅师看了他几眼，默然良久，道：“你且试试看。”
　　惠能得了禅师许可，即刻与圆明等商议翻修僧房盘炕事宜。那僧房本来旧了，虽不漏雨，那蚰蜒、壁虎、蜈蚣、蚊虫之类你来我往的甚多。众和尚听说就要翻修僧房，个个大喜，连圆实也说：“你若真的能翻修了咱们这僧房，从此你就是亲亲的好师弟，我再不烦你。”
　　惠能道：“自家师兄弟间，说什么。” 乃与众人敲定，连同济通禅师僧房，共修僧房五大间，都是两边改成炕房，隔间垒灶，都用青砖翻盖，约需耗银五十两有余。
　　次日曾阿牛来，惠能与他说了前后的事情。佛爷明明指了一条发财大道，曾阿牛喜得翻身倒地就拜。惠能有意挑曾阿牛发财，先不叫他召集工人，先让他用黄泥试做一个。也因他虽然在游戏里头玩过，实际自己不曾上过手。试了两三次，果然盖上石板是热的，这才成功。于是曾阿牛挑头，叫了平日常一同做工的几个朋友同做，惠能又寻了牛村正，把牛家的几个佃户男人和短工子叫来做散工。
　　次日来做工的人都到了。几个是牛村正家中佃户，冬日里出来打零工赚些钱米，几个也是村正家里常用的短工合法元寺的短工，又没有地，日常都是做些散工讨生活的。那些佃户们，冬里原就是要打些零工的，今主家举荐，又是为佛寺做事，不怕拖欠工钱，也都踊跃景从。惠能又托牛村正，转托牛族长，在他家砖厂买了许多青砖，韩约副荐了一个灰场的买灰，其余工料都是惠能出钱，曾阿牛挑头齐备。临开工时，惠能又请了济通大师，同着几个师兄师弟念了一个平安经，锣鼓铙钹敲了半日。致得那些妇人们同磕了许多头。
　　人多好办事。和尚们都挤到两间小屋暂住，众人先打圆修、圆智小和尚的禅房拆盖起，屋里起了地基，砖垒柱脚、砌烟孔倒流槽，黄泥抹平，上铺石板，又在外间垒灶台。曾阿牛主事，他的朋友们打下手，余者来往散做。一日之间灰布平整。
　　还不敢就起下一间。待了几日，灰泥皆干透，灶上升起火来，不一会儿炕上暖热，满屋热呼呼。不似炭盆烧的烟火气，又只有一小块地方暖和，灶上煟着水，又可实时取用。
　　牛村正因自己侄儿主事，生恐那些匠人们欺他年幼不服管教，常常的来往照管。看见果有实验，回家跟牛老太太、牛主事娘子等人着实夸赞一番。
　　牛老太太道：“喔唷！下面点火上面烤，不是烤成烧饼啦？” 牛村正道：“我亲眼见到，满屋都热，好比连烧两三个炭盆，又没有烟火气。”
　　牛老太太说道：“炭盆有什么好？这外头冷嘛冷的要死，说屋里厢要好一点嘛，结果也不好。又潮又冷，炭盆里头烟气又大来，熏也熏死了！”牛村正道：“那么咱们家也盘一个好了嘿。姆妈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受不得潮湿。” 原来牛村正正虑母亲年高怕冷，村正娘子也算计夜间烧火炕虽然用薪柴，毕竟省了炭，因此动心。牛阿大喜道：“那么咱们都搭一个。” 牛村正道：“你祖母年老怕冷才要这个，你今年几岁？” 阿大悻悻然无言。
　　次日，牛村正便向曾阿牛说定，待寺中完工，也要在家里修建一番。其时因法元寺动工，来看的人甚多，见果然有些好处，家中有老人、幼童，或是自己怕冷的人也都心动，都向曾阿牛下定，付了定金。且因为此番寺中有和尚念经，大家喜欢佛祖法力无边，于是也向圆明约定，家家都要请一个经，或是两众，或是四众，倒是本寺的意外之喜了。
　　济通法师倒还没说什么，几个师兄弟们见坐在家里轻轻就有生意上门，无不欢悦。帮工的众人多了生意，今冬可以多赚几文，来年春天许就不必挨饿，也各个喜欢，就是那些帮做饭的妇人虽没工钱，一天也省了两顿饭。
　　有日完工，和尚们睡上新土炕，不是往年的寒衾冷枕，不消卷着腿靠抖取暖，都是大喜过望，就是圆实也再不与惠能置气了。只虑炕上太暖，使得几个和尚早晨贪眠难以起身做早课，也是美中不足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