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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收割 ...

  •   牛村正家原来颇有资产,三个儿子都到族学里读书。谁知牛村正正父子三人,连死了的牛二叔,说到做庄家就是百伶百俐,说到读书,就如那胶黏住了心眼子一般死命的糊涂。读了五年,他甚是不认得字,字也甚是不认得他。
      轮到牛主事,全家的聪明都长在他一个身上。顺顺当当的进了学,中了举,又中了进士,选了京官。样样都好。牛村正因为他弟弟中了进士,也就能挤下长房的族亲,作了本村的村正。
      恕料景泰皇帝殡天,他们的姐姐牛太嫔哭哭啼啼的被送到皇觉寺出家,甚是凄惶。牛主事爱重姐姐,牛家也不肯把个亲女儿丢在死地,常常的往寺中供备。被主持拿讹,知客抽头,也甚是敲掉许多家财。从此也就渐渐寥落。
      直至张太后回宫,牛太嫔入住紫金观,重新的又赐了许多财物。张太后怕给牛家肇祸,常给牛太嫔赏赐,胡皇后以下众妃嫔也有供奉,牛家方渐渐的回过气来。
      牛村正此刻所看之田,也是这两年刚刚买回来的。
      这田地从前抵押给长房,种了两年,地力有些不足。牛村正虽然勉力收拾,看那稻田中苗木稀疏,稻子长的黄细。惠能掐一把稻穗细看,有一小半都是枇子,余下的也不饱满,按此估算,一亩地不过收稻两石有余。去了给佃户的一半,自家出了正供,落不到一石。还亏得牛主事是个官儿,牛村正又是个村正,许多杂捐杂费不敢上门收取。若非如此,一年下来只怕还要赔出许多。
      就这样,惠能看那佃户们的苦脸,也估计他们这点稻子吃不到春天。牛村正叹了口气,与那佃户道:“你这稻子,我与你换两石谷子如何?” 那佃户大喜,连忙谢了。惠能道:“伯父,咱们这些稻田便只有这些出息么?”
      牛村正道:“咱们这田,前头地力费过了,救不回来,上田都成了下田了。往年一亩足足的能收五石。”
      惠能估了一下,一石就算一百斤,上等水田能收稻米五百斤,这个生产力,emmm
      接着又与牛村正细细搭话,晓得家里有田四顷,一半水田,一年可种稻两季。按租佃五五分账算,一年他家理论上最高毛收入稻米一万八千斤。听起来很多,是不是?
      停。不是这么算的。
      首先他们家并非全是上田。不如说,因为前两年伤了元气,曾经把地抵押给长房的关系,现在他家有的只是中田、下田。其次,并非所有田地都适合种稻。他家还有两倾地都是坡地,勉强只能种谷种桑。
      实际上,他家去年正经种田收入只有谷二十石,稻十五石,黄黑豆三十石。要不是靠着牛主事从京里送来的财物,加上他家作为仕宦人家全家免税免算钱免徭役的高级待遇,光说种地,他们家离破产不远了!
      算清楚这笔账,惠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渐次收过稻子,又看着晒稻子,脱粒,扬场,筛枇子,佃农长短工们辛苦,惠能等人就在旁边来往照管,也觉得口唇干焦,手乏脚酸,腰背疼痛,比他自行跑步练体更加不同。惠能见工人们或是男子赤?着上?身(这个词敏感否?)拉磙子,或是妇女们持稻摔打,也有使连枷的,也有使木锨的,便与牛村正道:“咱们没有骡马拉碾子么?” 管家阿发伯在旁笑道:“侄少爷真是大户人家说话。咱们家从前倒是有骡马的,后来都卖了。倒是有牛,哪里舍得。只好用人来做工了。”
      惠能暗自在心中加上一笔买骡马的费用。心中又想:诗中有云“十月天气寒,筑场置稻床。稻多落手重,指痛腕欲僵。”我总想不出是何等样的辛苦,如今看见晓得了。
      又深悔前世技能点错,不是在游戏里砍怪,就是在现实求生砍怪,(这里有没有敏感)总没有技能可以为当下添砖加瓦。只得叹息道:“种田真是苦。我从前读悯农诗,总以为自己是知道农人辛苦的,原来诗中所写不过实际万一。我真是见识浅陋了。”牛村正书读的不好,倒是听出惠能真心实意的可怜农家,心想:这个侄儿倒是厚道人。
      因笑说:“去年年成不大好,家里也没钱置办这些。今年好买些骡马,修整些农具,到明年就好了。” 惠能连连点头称是。
      正说话间,见一个长方面孔,三角眼睛,浑圆鼻子,四方阔嘴的官人,带一顶青色旧毡帽,身穿蓝青布圆领道袍,脚上一双青缎鞋,挺胸凸肚,踱着方步走来,对牛村正拱一拱手,道:“犇四老爷请了。”牛村正没有理会,管家阿发伯笑嘻嘻地说:“阿土仔,你发达了。这道袍是大房里小三爷赏你的么一个管家,也穿圆领了!”阿土见说,涨红了脸,分辨道:“长者赐,不敢辞!此乃我家主人所赐。家主人所赐。自然穿得,怎么穿不得?”
      惠能见其如此强词夺理,胡说八道,忍不住粲然。阿土见其面有嘲笑之意,便向他道:“这个小和尚便是贲四老爷侄儿么?有礼了。” 惠能厌其无礼,只做未见,昂昂不顾。阿发伯便道:“阿土仔,你不在镇上卖货,来这里做什么?” 阿土面上现出得意之色,道:“我家少爷叫我来问四老爷,今年粮食可够吃么?若是不够,我家今年多打了许多粮食,倒是能卖四老爷几斗过冬。”
      话说成这样,牛村正再也无法忍耐,冷笑说:“阿丙侄儿心里孝顺我,真是多谢了!不劳侄儿费心,几斗粮食,我家还吃得起。” 阿土亦冷笑而去。
      惠能乃目视牛村正、阿发伯,阿发伯“啐”了一口,道:“大房那边,三少爷牛丙火。咱家前些年跌宕了,把地典与他家,他家老爷死了闹分家,咱家典的地就分与他。死命的种,又不上肥,把地力都耗尽了!去年冬里咱家要赎地,他家死都不肯,还是求了新族长出面,方才许了。这就日日闹别扭呀!要就来说两句风凉话。咱们家今年稻子不好,他们不知多开心!”
      惠能闻听也觉不快。民间典卖田地首选宗族,自然是为了宗族能够作养土地,日后赎回,不至损失太过。不然,要宗族何用此人买了同宗土地,不为作养,伤耗地力,损人利己,所作所为大不顺理。大伯生气也是理所当然。因说道:“伯父不要恼怒。地力既然受损,咱家又不是吃不起饭,索性休耕一年养养地可好?”
      牛村正苦笑道:“不成的。咱家虽然有饭吃,难道咱家佃户都有饭吃?不种田,他们吃什么?”惠能细思良久方才恍然。田地休耕,与他家不过少种一年,与佃农无异于夺佃。没有这笔微薄收入,佃农又去哪里吃喝?彼时又不像后世,没有多少可以做工赚钱的地方,一家人没了生计怎么过活?若是养活他们一年,先别说自己家能否承担,又如何养活,养到什么程度,今年养了,明年养不养活?果然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正想着,已到饭时。雇的做饭婆娘们挑了米饭、肉菜、热汤等物来到,工人们都放下手中器具,围拢了来你一碗,我一碗的来吃。惠能见米是糙米加谷,菜虽然只不过是罗卜、莞菁,里头却有好些肥肉片,上头油光光的,汤也是杂骨所熬,果然大伯待雇农是厚道的。
      然后阿才挑了两个盒子来,这才是叔侄二人的饭:一小木桶粳米饭、虾子烧冬瓜、白菜烧豆腐、青菜烧肉、一碟熏鱼,一大碗杂骨汤。牛村正叫阿发伯也来吃些,阿发辞曰不敢,牛村正说:“这菜多了,两个人吃不了,你也来吃些不要紧的。”阿发伯方才告坐同吃。
      乡下规矩,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几个人边吃边说道今年光景不好,惠能因问可要另买些米来吃,阿发伯道:“佃户们自己吃还不够,哪能出粜?只好再往下头去,找那些自种自吃的农户买些。还要多出些价钱,不然他们就卖给城里粮铺了。”
      惠能道:“那些农户的米都够吃吗?” 阿发伯道:“哪里够! 只不过是卖了米买谷子,添上菜、糠,凑个半饱罢了。咱们这边田税收得向来重的,什么东西又都贵。针线、食盐、布匹、肥料,哪个不要钱?” 惠能默然。历来如此,总是种田的最吃不饱饭。大老爷们总觉得没有饿殍遍地、易子而食就算是大大的政绩,农人们若胆敢还想穿两件好衣服,住一间不漏风漏雨的房子,就算是放肆不守本分,该口诛笔伐、大板子打死的才是。自家吃了肥鸡又宰肥鸭,穿了绫罗,又要棉布,老婆们有了珍珠,又想宝石的就不提了。
      因道:“价钱多出些也好的。总叫他们多换些谷子,多吃几顿饱饭。” 阿发伯既笑且叹,道:“五少爷真是心善。” 牛村正则曰:“有这份善心也是积福。”

  • 作者有话要说:  不懂为什么这章被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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