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川结案报告》糊也

97、终章（二）

　　“不够。”林敛熙抱剑的手一紧，“还需你的命。”

　　说罢手挽剑花，刺向江霄飞面门，引得他回身闪躲，但他的伤终究没好几分，一箭下去，脸上便出现条细长的血痕。

　　“不识好歹，”江霄飞凶相毕露，后退到纯金兽椅上，吊着眼瞪向她道，“我能夺了摇光的，自然也能夺了你的。”

　　林敛熙气息不变，挥剑穷追不舍，“那你为何沉寂小半年不露面？为何任由顾知攘和程家清缴暗千门？为何非要我撤离守卫才能抓住顾知攘？为何疗过伤后还要和我谈条件？”

　　她避闪着江霄飞投来的暗器，冷笑道：“假使你身上没有摇光的神魂护体，没有顾知攘的血疗伤，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棋子宵小，一朝得势便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吗。”

　　一番话下来，江霄飞仿佛没听见般，只还了她句“道貌岸然”，随后不知从哪拔出柄剑，直指她的眉心。

　　乱招过后，他的招式变得有章法起来，很快，大殿一应摆设就在两人打斗间毁去大半，那碧色屏风更是于江霄飞出招时，被他用内力震成了齑粉。

　　但他没林敛熙想象的那般攻无不克，并且你来我往间愈发让她确信一点。既然师父能重伤江霄飞，那如今她就一定能杀了他。

　　然则两人又缠斗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都未能有谁真正占据上风，大殿已是破烂不堪，江霄飞便径直飞身到殿外平台上，两人在日光灼灼中对视，衡量自己和对方身上的伤处，而长阶下，人头攒动，搏杀声越来越大，离他们也越来越近。

　　江霄飞并没回头看，屏息听了少焉，反而笑了，“听，铁靴铠甲，白刃相接，我的门众加上陇川城防军，是江湖朝堂，不，是人世最精锐的战士。你用什么赢我？区区程家？”

　　“不如你回头看看再说呢。”林敛熙轻巧地踏上殿前石像，俯视他道，“你夺去摇光神魂时，天枢恰好不在侧，你可知天枢在哪儿？”

　　江霄飞顿感不妙，林敛熙瞥了人潮一眼，“天枢去送小八小九下世成人，她们有一个转世成了……”

　　她有意于此缄口，双手握剑直劈江霄飞神庭穴，遭他横剑一挡，而就在这与他近在咫尺的瞬间，轻轻吐出二字。

　　“皇后。”

　　趁他慌神，林敛熙抓住时机刺穿他的肩胛骨，将他钉在白玉砖石上，不料拔剑再刺时，被他一掌打穿左面肋骨，痛得闷出一大口鲜血。

　　等止住昏眩，打眼往四周看，江霄飞已不见踪影。

　　她忍住剧痛站起身，盯着地上鲜血指引的方向，毫不犹豫追过去，然而血迹尽处正是下山的路，她明白江霄飞不会轻易逃跑，视线轻擦指腹，豁然贯通，即刻闪身到连通藏经阁密室的长廊前。

　　错不了，无字碑上有人刚触摸过得痕迹，但此时石洞门紧闭，另一个密室入口遍布毒植，除了想办法解开这碑的秘密，她别无他法。

　　会是什么……

　　林敛熙脑中闪过几个画面，幼时见顾知攘于此解迷，梦里和顾知攘廊下对弈，驱渤部落破江霄飞棋局，还有银杏树下平仲让她解开的残局……

　　有了！她指尖飞快，点在棋盘上，恼自己才发现这些画面里是同样的棋局。

　　随着最后一点落于正中，石洞门缓缓打开，露出藏匿其中的入口，阴风阵阵袭来，林敛熙肋下又是一痛，可时不待人，她来不及多做喘息就钻入洞中，随着风流动的方向以及幼时记忆上了素墙后的石阶。

　　一步步，一声声，石室近在咫尺，她永远忘不了在此发生过什么。

　　很好，人世间的你我，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吧。

　　她血绕全身，反手握剑，如是玉面修罗般踏上最后一层石阶，同时，黑暗中唯一一道光刺痛她的眼，那道光源于石室顶端斜开的洞口，不仅直直照在行刑架上，也照亮了绑在上面的那个人。

　　顾知攘。

　　“怎么样，”江霄飞握住横在顾知攘脖颈的剑，脸上挂着诡笑从他身后的黑暗中走出来，“心疼吗？”

　　林敛熙怔怔凝视插在顾知攘胸口的竹管，整个人仿佛跟着竹管里的血一同不断下落，满眶泪水亦如泉涌掉在她胸前。

　　“阿璕，别哭，我没事。”顾知攘的脸上血色全无，明明虚弱至极却还强撑着对她笑了笑。

　　见此，江霄飞大笑不止，一把拽住顾知攘高高束起的发端，“和天上的一厢情愿比起来，天枢，你更想要如今的结果吧，至少他回头看你了，哈哈哈。”

　　林敛熙闭眼，拼尽一切平息心头震颤后，目光沉沉看着顾知攘问：“顾知攘，你还有什么要亲口告诉我的？”

　　“咳……”顾知攘双唇微张，猛咳一阵，像是白瓷上迅速生出了数道裂痕一样，“茶坊，我留了东西，事关肃亲王，你得亲自去看，阿璕快走，这里有我就够了，不要再搭上你的命。”

　　随后他又是几声剧咳，周身摇晃，连带着胸前竹管抖动几下，从皮肉里滑出少许，“别怕，记得来日方长。”

　　“哈哈哈，真感人啊，啊——”

　　冷不丁，江霄飞得意猖狂的笑戛然而止，血珠很快从七窍往外溢出，他使力攥紧抵在顾知攘喉间的剑，怒道：“怎么回事！怎么，咳……”

　　顾知攘眼中浮现出了嘲讽，“你不知道吗，石室里的血涌倒流回我身上，你要是再拿我制成血涌，用了必死无疑。”

　　“不，不可能……”江霄飞道，“你明明没中血涌毒！”

　　“那要多谢程家，帮我骗过你了。”顾知攘垂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义父，随我一起下地狱吧。”

　　“我是神，我不会死！”江霄飞怒吼一声，转动手腕，欲要隔断他的喉咙，不料千钧一发之际，三根银针破空，刺在他的手背上，迫使他松开了手。

　　而就在这弹指间，林敛熙已至顾知攘面前，动作果决干脆，踮起脚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接着撕开面上黑布，狠命吻在他的唇上。

　　最后，一剑刺穿了他。

　　顾知攘双眼张大，那吻还没收回，他的瞳孔就先一步扩散开，登时没了气息。

　　“天枢，你——！”江霄飞瞠目结舌，连忙提剑挡在身前。

　　“我不是天枢，之前跟你说的话，都是从旁的地方听来的，”林敛熙笑中藏泪，从顾知攘身前走开，让江霄飞看清她脸上的伤疤，“元成八年，我才五岁，就在这间屋子里，想起我是谁了吗？”

　　江霄飞死盯着她，周身呈现出木雕泥塑的态势，七窍照是血流不止。

　　“你杀了我爹，我师父，又差点儿害死我，今日你能死在我的剑下，不冤。”林敛熙诡笑着逼近他，“不对，用不着我动手，你马上就要死于顾知攘的血涌毒了。”

　　“趁你还有口气，告诉你件事，”林敛熙俯视着靠墙滑倒的江霄飞，玩笑一般用剑尖划乱他脸上的血痕，“葛勤是我杀的，元成十八年，中元节后，陇川城内，那年我十五岁。”

　　言闭，江霄飞脸上的血珠像是被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强推一样，滔滔外冒，没一会儿便流到林敛熙面前，跟着血腥味儿扑鼻而来，恶臭难闻，她连忙后退半步，只见江霄飞身上冒起一股股黑烟，而那黑烟里，一条破碎的手臂来势汹汹，突然掐住她的喉咙。

　　江霄飞的人身，破了。

　　“居然是你，居然是你！”黑烟里发出个浓厚的声音，“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下一刻，黑烟中飞出无数碎骨，射向林敛熙全身，而她神色自若，反手一剑砍断挟持着自己的手，将在殷寻醉那儿学到的本事发挥到极致，愣是一一抵挡下来。

　　黑烟变得癫狂，似乎有了毁天灭地的意思，林敛熙直觉有异，目光复杂长长望了顾知攘一眼，随即迅速从石室门前翻身而下，一路带着黑烟出密室，但到长廊上，黑烟却不动了。

　　林敛熙回头，凝眸注视黑烟，片刻反应过来那股异样是怎么回事。

　　要说江霄飞是人身时重伤未愈，她能敌过也就罢了，为何人身破了，她还能游刃有余？

　　难道神魂在人世无大用……

　　或者，神魂根本就没在他身上！

　　有了此番怀疑，她试探着挑衅，“看来你也不过如此，说什么千刀万剐，我看该你魂飞魄散才是。不如你此时引颈就戮，没准现在葛勤还在黄泉等你，到时你们共同投身畜生道，做一对亲兄弟也不迟。”

　　黑影显然上当了，飘到她的斜前方狞笑几下，低声念到。

　　“局方而静，棋圆而动，以法天地，自立此戏。”

　　“坐隐剑，速来。”

　　流星赶月间，黑影手上便多了把镶着黑子的剑，林敛熙认出那是葛勤的东西，两人决战时，他用的就是这把剑。

　　黑影道：“你冒领了天枢的名头，也算与他有关联，坐隐剑附着摇光神魂，用来杀你，很适合。”

　　之后林敛熙身体腾空，目视剑来，刺穿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