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川结案报告》糊也

49、可能

　　林敛熙脸色惨白，抿紧嘴唇将那厚厚地册子放回原位，然后走了个曲折的路线跳到下一层，没仔细看，从书架上随便取了本册子，攥在手中。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推论里，感觉自己离真相很近，但又很远，不光是因为此时她查到的线索都亦真亦假，还有当年真凶的影子也尚未寻得。

　　现下一切都是可能，一切都是不能确定。凶手可能在青招坊中，翳雾可能是林缎青与碧笙中的毒，程家的“某”可能将翳雾从赌坊输给了凶手或者与凶手有关的人。

　　可如何把可能变为确定？

　　林敛熙脑子转的飞快，找借口留在程家不行，她一早就跟程闻记说过自己赶时间，那剩下的就只有一条路，回陇川，从赌坊查起。

　　程闻记的脚步声逼近，林敛熙低头缓了片刻，抬眼看他。

　　“姑娘，象谷已取来，”他将手中带着余温的小木匣拉开给林敛熙看了看，然后收入个布袋中先替她拿着，“姑娘拿的是哪本书，烦请拿来一看，稍后程某要将其登记在册。”

　　林敛熙将那薄薄的一卷册子递给他，随即见他脸色微变。

　　“怎么，有何不妥？”她心里慌了一瞬。

　　“没什么，没什么。”程闻记将书名那页对里，重新卷起，递还给林敛熙，接着走在她前面，引她上楼，“姑娘，天色将晚，刚才程某已交代下人，打扫出了客房……”

　　他后面说的什么，林敛熙全然没听进耳朵里，盖因那卷册子在她手中摊开，几页毫无遮掩的深入交流图，伴随着外封上如铜钱一样大的字，直直冲撞进了她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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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大夫，且慢。”林敛熙手足无措，心道怎么随手一拿就是青招坊流传的地下读物，她面颊通红，将册子卷好，另一手背遮盖在脸上，恼羞至极，“我拿错书了。”

　　“姑娘原是想取什么？”程闻记温声问着，自然而然把册子从她手中拿来，双手背在自己身后，“我去替姑娘寻来。”

　　林敛熙摇头，“算了，有药便可。书非我家姑娘所用，乃是我顺道帮你们程家人取的，明日回陇川后，叫他自己来拿。”

　　她绕开程闻记，快一步上露台，没再多说什么。

　　这会儿天色已有黯淡之势，从露台朝西一侧往远处看，恰好能将落日看个分明。

　　林敛熙周身被夕阳拥住，急速将刚刚的尴尬忘却，头发和裙摆让风吹起，身影叫落日余晖打在楼梯口上，勾勒出一幅轻而易举就能让人在记忆里生根的画面。

　　少间，程闻记在楼梯口冒出个头，神色凝重，停在看见她背影的那一刻。

　　他的眸光尤其复杂，心头忽然涌起个十分强烈的毫无来源的念头，感觉自己好像有很长一段日子，都是追随着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身影度过的。

　　若是这样不算吊诡，他更想知道，如此寻常的时刻，双膝为何有不受控制之势，想跪伏在她身边。

　　“程大夫，”林敛熙察觉他来，逆着夕照回头，“我要走了。”

　　“哦，”程闻记久梦乍回，“日头将落，从黎州到陇川虽一路是官道，但毕竟是山路……”

　　林敛熙展笑，“真啰嗦。”

　　这话，以前也有人说过。

　　程闻记尚未来得及做出回应，就见林敛熙握住他那只裹着帕子的手，一步踩上石阶，带着他坠入空中。他赶忙运气，攥紧林敛熙的手，调换二人位置，借石墙之力稳稳落在地上。

　　“太胡来了。”他发怒时声音依旧不急不躁。

　　林敛熙噗嗤一声笑了，“程大夫的语气真像书院里的夫子，不会还在程府里负责给小孩子们开蒙吧。”

　　“唉。”程闻记叹了声气，解下手中帕子，无言以对。

　　直至和林敛熙一前一后出了程府，才说道：“林姑娘莫再如此。”

　　“什么？”林敛熙背对着他，解绑在树上的缰绳。

　　程闻记走到她身边，借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她腰侧绑着的香包，一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一边趁她不备，将帕子塞入香包中。

　　“不是每次冒险，都有我在。”他说。

　　林敛熙：……

　　夜色拉开前的凉风从二人中间穿过，冷的她起了层鸡皮疙瘩。

　　“哦，象谷，匕首。”她抓着缰绳，轻轻拍动马的侧颈以示安抚，语气不再热络，“程大夫，初次见面多谢照顾，我该走了。”

　　程闻记视线一路追随她翻身上马，然后将放着匕首与象谷的小布袋递给她，道：“而今匆匆，后会有期。”

　　林敛熙抱拳并未多言，她将东西收好，朝他一笑，抓住缰绳调转马头，扬鞭融入雾色与夜色中。

　　她不知道，身后的程闻记依旧停在远处，久久未能离开。

　　她更不知道，在出程府雾障步入官道后，有一波人悄悄出现，远远跟着她一路往陇川城去。

　　翌日午时，林敛熙一点儿没延宕，出现在陇川城外半里处。

　　连赶两夜路，她微微有些吃不消，头脑发昏，将借来的快马送还给驿站，接连灌下半壶凉茶，才勉强醒了神，躲闪着人回到青招坊里。

　　“姐姐回来了。”林敛叶接下她随身带着的行囊，在与她擦肩而过时顿了顿，转头问，“姐姐去了哪里？”

　　“只在城外转了转。”林敛熙随手拿了块桌上的糕点，扔进口中，“象谷在那木匣里，弄了半斤可够用？”

　　“够了。”林敛叶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她眉间的倦意，即将脱口而出的疑虑顷刻化为了关怀，“姐姐累成这样，先去休息吧。”

　　“我走的两日，可有事发生？”

　　“有人来找过你。”

　　“谁？”林敛熙问。

　　“顾知攘，但他见你不在就走了，没说什么。”

　　“那应该就不是要紧事。”林敛熙琢磨若真有事，师父肯定知道，入夜后去师父那儿一趟，顺道问一问。

　　她塌着肩膀，越发觉得疲累，闭着眼随便嚼了几块糕点，填饱肚子，然后便回自己房间倒头就睡了。

　　等到一觉睡醒，约是戌时刚过，林敛熙房中没点着灯，幸得窗扇透出的光与月光足够照明，房内事物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门外有说话声，细听那声音那语调，是程三薄无疑。但林敛熙偷了他的令牌还没还，这会儿不方便和他打照面，遂换上夜行衣，走自己房间的窗子出青招坊，隐去踪迹去往殷寻醉家中。

　　然而，这会儿殷寻醉不是独自在家，屋里除了他还有个已然喝高了，抱着酒坛子预备发癔症的顾知攘在。

　　“喝完就滚。”殷寻醉怕他吐自己房中，见酒要喝干，十分麻利的顺势赶他走。

　　不过顾知攘没接茬，酒壮怂人胆，他猛地喝干坛中最后一滴酒，忽然说出句语出惊人的话来：“师父，我想娶师姐。”

　　殷寻醉蹭的从椅子里跳起，条件反射一般，举起右手就想把他抽醒。

　　“但是我不敢。”顾知攘用这一句话暂时救了自己。

　　兴许是想听他要放什么屁话，殷寻醉在一旁给他递话，“为何不敢？”

　　顾知攘苦笑，“命不好，克人。”

　　神神叨叨的，殷寻醉一生没信过几次命，自然不想理他。

　　随后，顾知攘自顾自说道：“我还怕师姐不喜欢我，但一想到师姐可能会嫁予旁人，我就……”他举起酒坛一松手，配合着瓷片碎开的啷当响说：“难受。”

　　殷寻醉看着碎瓷片，转头怒视顾知攘，预备这小兔崽子再敢摔东西就把他扔出去。

　　“师父，怎么办啊。”顾知攘的脑袋像是没有脖颈撑着，无力的划出个圆，和殷寻醉对视。

　　“我从何得知。”殷寻醉是真不知道。

　　顾知攘笑了，手指虚虚蜷着，朝虚空一点，“我想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终于有了办法，那就是……”

　　他站起身，踩在碎瓷片上没有方向的乱转，然后嘿嘿笑了几声，停步说道：“决不可畏惧失去而逃避。”

　　“嗯。”殷寻醉打了个哈欠。

　　“反正，我离不开师姐，不如想个办法，让我能，寸步不离，若是……有人想伤她，我就跳出来挡在她面前，替她受着。但问题是，以什么名义。”

　　殷寻醉：……

　　“很简单，只要把因果调换就行了。我这么爱惹是生非，一定有很多人想抽我……想办法装装可怜，师姐那么心软，一定会！毫不犹豫！留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安全！嘿嘿！”顾知攘说一句，握拳朝上比划一下，好像计划尚未实施，就已经成功了。

　　然而，打死他都想不到，林敛熙来的不巧，恰好在门外听见了“因果调换”后的所有话。

　　屋内，殷寻醉听不下去，一脚踹在他腿上，“什么乱七八糟的，滚。”

　　顾知攘躺在地上，双腿并起，双手分别紧紧贴在大腿外侧，好像一根木头桩子一样，半点儿弯曲都没有地站了起来，朝他一抱拳，意气风发道：“师父！告辞！”然后一步一顿，摇摇晃晃走出房中。

　　躲在阴影里的林敛熙目视他走远，冰凉的指尖贴在伤处好一会儿，喃喃说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