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川结案报告》糊也

15、和离

　　当一个人想相信另一个人时，所有的往事都是这份信任的佐证，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猜疑时，所有的往事都是这份怀疑的证明，好笑的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所对应的过去，却可以是同一段。

　　顾知攘今年二十一岁，他出生前的十个月，是顾老爷生意最顺风顺水的日子，但就在他出生的当天，生母离世，顾老爷将他当成灾星扔进别院后，顾家的生意低迷了好一阵子，很久才重回兴盛。

　　起初，顾老爷听了枕边人吹的枕边风，以为是顾知攘方到了他。现在一想，与其说是灾星影响了他的气运，不如说是他将福星扫地出门才有此结果。

　　许是顾家后继无人，连环杀人案让顾老爷有了力不从心之感。想到这儿，他接着找补，顾知攘的生母顾秦氏早死，是因为她的身体承不住这降世福星，再加上生孩子是个要命的活儿，她天生体质弱，没能保住自己性命也说得过去。

　　顾老爷坐回在主位上，思及顾王氏死的那夜告的那些状，往顾知攘身上抹的黑，继续在自己心里为他开脱。

　　顾家死的几个下人，每个人的死因，都与神鬼无关，而是被人所害，这点衙门的卷宗可以证明，但顾王氏非说那几个人是顾知攘克死的，甚至还提及十几年前别院里的仆妇与护院，辅以佐证，硬生生把他刻成个不祥的靶子。

　　可她忽略了一点，若是每个照拂过顾知攘的人都会被他克死，那在几年前，她第一次假意关怀顾知攘时，就该死了。

　　顾老爷把顾知攘的有意轻视放到一边，踢了踢大管事让他站在一旁，问顾知攘：“你可曾见过二管事？”

　　大管事听见顾老爷提起二管事，不免心中发寒。那夜他把人打的口吐鲜血，却没打死，甚至后来二管事还站起来自己摸索着回了家，他以为二管事没什么事，可谁知第二天，人就莫名其妙就死了，死因虽与他无关，但足以让他畏惧。

　　“见过又如何？”顾知攘右手往后一捞，抓住林敛熙的手，轻捏了下，情深意笃地看了她一眼。

　　顾老爷装看不见，又问他是否见过死了的小厮与护院。

　　顾知攘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没见过。”

　　“可有证据？”顾老爷问。

　　“没有，”顾知攘讽刺道，“你们顾府的护院，不堪一击到连我都能捏死？”

　　顾老爷不理顾知攘的夹枪带棒，他也知问这些话没什么意义，只是与长大后的顾知攘初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罢了。

　　“坐吧。”顾老爷指着一旁的扶手椅说。

　　“不必，”顾知攘说，“如若无事，那便告辞了。”

　　顾老爷猛然一拍桌子，喊道：“我是你爹。”

　　顾知攘笑了，问：“是吗？”

　　气氛一时凝重，但林敛熙却丝毫未被影响，她来这里本就是怕顾知攘吃亏，而现在看来，他不仅不会吃亏，没准还会把顾老爷气死。

　　如果这场戏与顾知攘无关，她还是挺乐得看下去的。

　　顾老爷有意缓和两人的关系，问：“你的眼疾是如何痊愈的？”

　　顾知攘漫不经心道：“睡了一觉，自然好了。”

　　林敛熙将这段对话听到了心里，刚认识顾知攘时，他眉清目朗，即便在黑夜，隔着半里路都能一眼看见自己，不像是有眼疾的样子，再联系他说的话，便推测这眼疾应该不是什么严重的病。

　　“好，”顾老爷旁的话说干净，最后落到林敛熙身上，“她就是你二娘买来的那个？”

　　顾知攘既不说是，也不否认，“二娘说熙儿是她远房侄女，”他长揖不拜道，“不过，不管熙儿身份如何，二娘将她交予我，她便是我的人。只是当初二娘并未把熙儿的卖身契一并带来，所以劳烦顾老爷，将我妻的卖身契还给我。”

　　顾老爷又踹了大管事一脚，让他滚出去拿林敛熙的卖身契，待雕花木门阖上后，他按捺着即将喷发的怒意道：“谁允许你娶个在花街柳巷里端茶倒水的丫鬟？”

　　顾知攘握住林敛熙的手说：“虽无媒妁之言，但二娘将熙儿许给我，就有父母之命。我为何不能娶？”

　　“且不说其他，”顾老爷难得好脾气的讲起了道理，“这亲事门不当户不对，你是我顾家嫡子，就算她是个清白人家的姑娘都配不上你，更别提是个丫鬟。”

　　林敛熙：……

　　顾知攘不言，冷眼看向他。

　　顾老爷又道：“况且，即便门当户对，这女子样貌丑陋，有退敌之效，怎可娶进门。”

　　“我本不想再与你多言。”顾知攘声音淡淡，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怒意与轻蔑，“我并不以为熙儿貌丑，她面上的疤痕，在我看来就像白玉上的鹿韭，与丑这个字半点边儿都不沾。况且，我俩共挽鹿车，同心同意，这感情说了你也不懂，懂你也管不着。”

　　顾老爷怒极，重复道：“我是你爹！”

　　“哦，谁能证明？”顾知攘揶揄道，“宗谱上可有记载，说出去可有人相信？”

　　房内充斥着逼人的尴尬，幸好大管事及时带着林敛熙的卖身契回来了。

　　他先是看了顾老爷一眼，得到许可后，双手举过头顶，躬下腰把卖身契呈给顾知攘。

　　顾知攘接过，仔细确认无误，将卖身契叠好递给林敛熙，接着转过身拉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往外门外走去。

　　“你给我站住，”顾老爷胳膊扫过案几，所剩无几的杯盏顷刻间落地，碎成片片雪花，“今日和离。”

　　“恕难从命。”顾知攘并未停顿。

　　顾老爷对着大管事使了个眼色，大管事会意，快走几步堵在门边喊：“来人。”

　　门口那四个护院等在院门出处，就是为了这一声喊，听见大管事的声音后，四人迅速涌入，将林敛熙和顾知攘团团围住。

　　顾老爷背过手，面容沉静，威逼道：“顾知攘，我再问你一遍，和离否？”

　　顾知攘吊儿郎当回复：“不离，你想如何？”

　　顾老爷看向大管事，大管事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他心中暗笑，顾知攘再横又能怎么样，有老爷在，不照样保不住娇妻，只是不知林敛熙使了什么法子，让他如此维护，今夜可要好好体会体会。

　　大管事背过手走到护院所在处，不阴不阳的朝林敛熙歪嘴一笑，并起两指指着她说：“把她绑起来。”

　　护院得令，其中一人伸手向后拿出腰间麻绳，预备绑人。顾知攘见状喊道：“谁敢上前。”

　　“你打得过吗。”林敛熙小声说。

　　“打不过……”顾知攘捂住胸口，咳嗽着更小声回。

　　林敛熙：……

　　顾老爷对着大管事耳语几句，说完后便从房内走了出去。

　　待门关好，大管事奸笑道：“先把少爷绑起来，关到里屋内。”继而指着林敛熙说，“老爷交代，几位兄弟尚未成亲，若是有意，便可先拿她试验一番。此女子虽其貌不扬，但毕竟在青招坊跟着头牌伺候多年，其中妙处，不言而喻。”

　　房内众人视线一齐聚集在林敛熙身上，却只见她面如古井，无波无澜。不过以顾知攘对她的了解，地崩山摧就在下一个瞬间。

　　四个护院看看彼此，随后再次用目光锁定林敛熙，打量她的上下三路，站在她右侧的护院反应最快，像是生怕自己喝不着汤，赶忙朝她迈出了一大步。

　　犹如裹着火焰往深海里坠落的陨石，转瞬之间，林敛熙抽出后腰匕首型的兵刃，手腕用力，以迅雷疾风般的速度朝着那护院身下一晃，尔后软剑抖开，银光直直射向大管事的双眼。

　　顾府无人能猜到这转变，大管事傻了，护院差点儿直接跪地上。

　　“谁敢上前。”林敛熙斜眼看着剑尖上众人倒影，不紧不慢的说。

　　布料摩擦的声音打破屋内的沉寂，顾知攘往右侧一瞟，两条干巴巴黑瘦的大腿映入眼帘，他啧了声，嘲讽道：“就这？”

　　林敛熙瞅了眼那小玩意儿，微微晃动软剑，奚弄道：“再给你修的精致些？”

　　另三名护院察觉危险拔刀后撤，大气不敢喘一下。而大管事仍是呆愣着，还没缓过来。

　　顾知攘知趣，轻声后移，让出空间，不给林敛熙添乱。

　　听见他脚步声停后，林敛熙诡笑着问大管事：“遥香姑娘可好？”

　　大管事悚然，他只在二管事死的前夜与遥香姑娘私会过，林敛熙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跟当夜的黑衣人是一伙的？他瞥向角落处的顾知攘，觉得他和黑衣人身形倒是有点相似，可这小崽子弱不禁风，窜房跳墙的事儿，十之七八干不成。

　　不过，他转念一想，林敛熙出身于青招坊，遥香来自于云欢院，两人认识，也不奇怪。

　　大管事缓步后退，虚张声势道：“还愣着干什么？你们四个大男人，难道还奈何不了一个小丫头片子？”

　　四护院不禁在心中哀嚎，你行你上啊！习武之人，可以没有杀招，可以不善逃跑，但一定一定要有眼色，看得出来谁能惹，谁不能惹。他们连林敛熙拔剑的动作都没看清，别说奈何了，先想怎么逃过此劫吧。

　　离门近的那两个护院对视一眼，一齐往门口跑，然而刚一迈开腿，两人就不知被什么打中，定在原地。另两名护院见跑不脱，当机立断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林敛熙叹气，顾府好歹家大业大，选出来的护院怎么就这么怂包，她瞥了眼顾知攘，示意他背过身。

　　顾知攘不明所以，但身体很听话的照做。

　　须臾间，房内弥漫开一股血腥味，气味之浓，恍若进了哪个屠户家。他悄无声息回头看了一眼，紧接着下腹一痛，声音不由自主颤抖起来，问：“咋~回~事~儿~啊~”

　　林敛熙嗤之以鼻道：“切了几个用不上的瘤子。”

　　说完，她提着滴血的软剑，跨过房中的血泊，一步步走到大管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