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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0.
      “借我根烟吧。”

      1.
      崔泽第一次看见沈易安的时候,是在广播站的第一次例会上。

      新生自我介绍,崔泽一米八八的个子站起来,头发往上撩,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细长,看人的时候总是透着光。他手往裤兜里一插,随便讲了两句。

      声音是紧张的,但坚决不能露怯。这是天津人的自我修养。崔泽坐下之后吸了吸鼻子,负责人继续喊人,他目光开始涣散起来。

      反正开会也没什么意思,崔泽扣了扣自己的手指,想着晚上夜宵应该吃什么。

      烧烤太油腻、麻辣烫花椒味太重,每次吃完都不会说话了…哦,想起来今天晚上要去充水卡,没钱洗澡了要……

      “……沈易安。”

      这名字听着嗐挺秀气,该不会是个文弱书生吧…崔泽眼神随便扫了一眼,对上了站起来的那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壮实小伙子。

      嚯!好家伙,真他·妈的高,吃激素拌饭长大的吧!

      崔泽不自觉的挺直了背,目光往那边盯,聚精会神的听完了沈易安的自我介绍。

      “沈易安,北京人儿。没啥说的了,有时间都来我家吃烤鸭哈。”

      周围一阵轻轻的笑声,沈易安咧开嘴陪着笑两句,坐下了。

      坐在对面的崔泽嘴角上扬起来,不自觉的就觉得好笑。挺亲切的,说不定可以交个朋友。他想。

      相遇总是平淡无奇。崔泽那天晚上没当回事儿。从三号门拿完炸鸡回宿舍,嘴里的棒棒糖用舌头往旁边一裹,空出手来一摸口袋,崔泽忍不住骂出声来——操!他.妈的,忘记充水卡了!

      冷水澡不太好受,崔泽当晚就有些感冒,咳了好几天。

      宁肯洗冷水澡也不愿意借水卡,这人倔的跟头驴似的。

      所有的新生都对自己的大学有着天然的好奇,但崔泽就跟在这里混了好几年的老油条一样。“逛什么逛啊,多没意思。”他腿夹着被子裹了一圈,刚吃的感冒药味道并不算好。

      哈欠打了半个又憋回去,他刷着手机,看见微信上亮起一条消息。

      ——SunnyRain 请求加你为好友

      头像是只可爱的猫咪。

      崔泽吸了吸鼻子,点了同意。正寻思这是谁呢,那边就及时的发过来名字——沈易安。

      崔泽愣了半秒钟,忽然想起来这是那吃激素的兄弟,于是扬着嘴角发了个表情包过去。

      “我知道。”

      信息很及时的回复过来。“没,这不是好让你复制粘贴呢吗?”

      还挺贴心。崔泽鼻子没通气儿,哼哼了两声觉得不得劲儿,于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般这样只见过几面的朋友,大部分聊天就几乎止步于此了,崔泽刚想把微信关了,沈易安就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啧…”崔泽盯着那条微信笑出了声。

      ——有空一起拉屎啊。

      操哈哈哈哈。有病吧这人。

      崔泽笑的又躺回了床上,眼睛细细的一条缝儿。我喜欢。

      2.
      真正熟络起来,其实是在十一月份之后的事情了。

      加完微信之后一起在食堂吃过几次饭,打打游戏什么的。男孩子们的友谊奇妙的很,特别是他们俩。崔泽渐渐发现沈易安是个比想象中还要好相处的人。

      “对,再把姿势放低点儿。”沈易安用撑着杆子,眼神轻飘飘的落到在台球桌边的崔泽身上。

      广播站轰趴,地点选的不错,一整栋的别墅——有烧烤架有台球桌,楼上还有个唱歌的包厢。

      二楼的人太多,崔泽有些饿了,本来想下来蹭几串烧烤,走到院子里才发现沈易安打桌球,旁边还挺多人围观的。

      “我教你。”大高个儿笑笑,看见崔泽的时候眼睛一亮,于是从桌沿上又拿起一根球杆,抬抬下巴示意他接着。

      “别,我手残的要死。”崔泽嘴里满满的肉,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

      虽然说有些抗拒,但是沈易安把杆子递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却主动放下了端着的盘子。接过球杆的时候眼神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沈易安看他一眼,凑到边上去拿起根烤肉,“瞄准了打,对,就那个白色的。”

      崔泽歪歪头,等了一会儿,发现沈易安没想动,于是自己回忆着他刚才的动作。手指轻轻夹着球杆,微微俯身。崔泽的目光紧紧盯着桌面中间的那个白球,手腕稍稍一推。

      “咚!”
      球撞击桌沿的声音。没进。

      崔泽小小声的骂了一句,转过身来又笑的没心没肺,“看吧,我就说了我手残。”

      周围是吵杂的人声,笑声,崔泽一阵烦躁。

      沈易安放下手里的烤串,扯了几张纸巾擦手。他走过来,抬抬下巴示意崔泽再来一次。

      “别了别了,我这不是影响你呢吗?”

      “干嘛?这又不是比赛,影响什么?”再说,我还挺想和你一起的。

      沈易安后半句没说出口,他握着球杆那一端就往球桌前走。崔泽牵着球杆的末端,长而直的杆子对面是那个高大男孩的背影。

      有种古怪的感觉从心口涌出来,说也说不出的安心。就愿意被这人这样牵着似的。

      摇摇晃晃的顶灯不太强,却刚好把两个人照亮。

      沈易安把球再摆了摆,“我也就是个业余的,没事儿的时候喜欢打一打,算是个爱好。”

      他说着,便把杆子收了回来,自己低下身子先做了个示范。崔泽拍拍脸颊,靠在球桌旁边看他打。

      “你看,握杆的手得稍微放松些,你刚刚太紧绷了。”沈易安垂眸,调整了一下手的姿势,“其次,找好角度。”

      “比如说你现在要打那颗十号。”沈易安抬眼,眼神变化的瞬间令人心悸。他看崔泽一眼,笑笑,眉眼又柔和下来。

      “……那就瞄准打咯。”最后几个字跟气音似的,轻轻的落在崔泽耳边。

      “咚!”
      一杆进洞。

      太他妈.的帅了。崔泽笑起来给他拍手,周围的人也点头,还有起哄想学的。

      “别介,累了。”沈易安见有人挽起袖子要上桌让他教,于是飞快的放下了杆子,讨饶似的挥手说:“你们打吧,你们打吧。我吃两口肉去,再不吃就没了。”

      旁人一阵哄笑。

      没想到他人缘也挺好的。
      崔泽默默的想退出来着,结果被沈易安一把抓住了手腕,“吃东西去?”

      ……

      烧烤时间还挺长的,崔泽放上去的鸡翅已经有一会儿了,还没熟。

      “想吃自己烤去。”学长护犊子似的把一把烤好的牛肉端走,递给他几串还没料理的食材。

      崔泽于是无聊的翻了翻烤串,炉子里的烟升起来,有些呛人。

      沈易安在旁边煞有介事的带了个口罩说:“这烟可真燎人。”

      “你怎么跟小女孩儿似的。”崔泽哼了哼,目光盯着快要烤好的鱿鱼。

      沈易安也不恼,好脾气的笑了笑说:“烟大了熏人,对皮肤不好,长痘儿。”

      “吃烧烤还长痘儿呢,”崔泽乐了,把烤好的串递到沈易安嘴边说:“那你吃不吃?”

      沈易安一把摘下口罩,就着崔泽伸过来的手低头张嘴,“吃,你烤的必须吃。”

      崔泽讪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眨了眨眼睛,看见沈易安低头时候的漂亮长睫毛。刚才那种古怪的情绪又上来了,他轻轻咳嗽了几声,于是把串往沈易安嘴边用力一递,“自己拿着,我不累啊。”

      沈易安一愣,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结果旁边挤过来个人——那人不太高,揽着崔泽肩膀要走了几串肉,说说笑笑的。沈易安于是有些郁闷的低头咬串,等人走了却发现现在开口已经不太合适了。

      崔泽不说话,默默的。沈易安一时间也没找到什么话题可以继续聊的,沉默就轻悄悄的蔓延开来。

      手边熟了的食物越堆越多,崔泽端起盘子来把烧烤位置让给其他同学,眼神只稍稍往沈易安一扫,那人便也拿包纸巾跟了过来。

      “……够吗?不够我再去拿一点。”两个人在厨房外面的小桌子上坐下,乱糟糟的桌子全是酒瓶,堆放着不知道是谁喝完没喝完的青岛和江小白。

      沈易安很知足的点点头说:“够了够了。”

      二楼隐隐的传来歌声,很欢快的一首歌,崔泽的脚尖一下一下的轻轻点地,嘴里咀嚼着,很放松的样子。

      沈易安用余光偷偷瞥着崔泽,看他因为愉悦而上翘的嘴角。

      他发现崔泽这个人很奇怪——明明在人群中混的很好,属于谁都能唠上两句的类型。可有些时候又拒绝和别人接触,抵触的情绪上来之后谁也叫不动,就乐意自己一个人呆着。

      沈易安从脚底下挑出一瓶还没有开的酒,拿起来朝崔泽扬了扬,“喝吗兄弟?”

      “整起来啊。”崔泽匆匆把烤土豆咽下去,很快从那种情绪里面出来,笑容又挂了起来。眼角弯弯的,像两轮月亮。

      酒精是个有魔力的东西,特别喝到微醺的时候。

      这时候看谁都是好的,都盖了一层蒲公英似的毛边,软乎乎,热腾腾的。心也塌下来,软得不可思议,像是要化到一池春水里面去。

      崔泽这人酒量还不错,几瓶下去只是稍稍红了个眼尾。

      抬眼看对面那人,居然一点儿变化也没有。沈易安拿着酒瓶憨憨地笑着,像条不知道谁家蹲在门前的大狗狗。

      居然很安心。

      崔泽发出一声不知所谓的嗤笑,扬扬只剩下最后一点的酒瓶,潇洒的喝完了,起身道:“葛导那儿好像做了杨枝甘露,走尝尝去。”

      3.
      炭火烧完,酒瓶里荡漾着最后一点白沫,灯一盏一盏熄灭,人声减弱……不知道哪儿来的虫鸣在低低吟唱。枯黄的草茎和快要掉光叶子的树,顺着摇晃着的光映在墙上。

      屋里太热了,加上两个人又喝了酒,稍微有些亢奋。

      崔泽坐在别墅院子的石阶上,外衣披着,旁边是沈易安。接近凌晨了,还有睡不着的人在不远处悄声讲着话,朦朦胧胧的听不太清楚。

      “还好吗?”沈易安把手伸过去,想碰碰崔泽的额头,他看起来醉的有些厉害。

      “我没事儿。”崔泽不着痕迹的躲了,沈易安的手有点尴尬的悬在半空中,收也不是,再往前伸也不是。

      气氛变得微妙。

      崔泽把酒瓶往台阶上磕了磕,玻璃瓶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烟吗?”声音很轻,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荡起一点点涟漪就消失不见。

      沈易安掏了掏口袋,从里面掏出盒牡丹。递给崔泽一根,自己也叼上一根。

      打火机“咔哒”一声,蓝色的火苗在顶端跳跃。沈易安的瞳孔中映出火焰的色彩。

      烟被点燃了,优质的烟草化成一缕白色烟雾,向上飘。沈易安吐出一个烟圈,再往这边看的时候看见了崔泽的脸。

      “这儿。”崔泽含着烟,看上去并没有伸手的打算,只是歪着头,似乎在等沈易安点火。

      火光再次亮起来的时候,沈易安忍不住去看那人的脸——崔泽垂着眸,摸不清他眼里的神色。光笼着他柔和的表情,嘴角向下微微撇着。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落寞。

      突如其来的对视让沈易安慌了神,手一抖,火焰晃了晃,于是消失在夜色里。

      崔泽吐出烟雾,转身的时候拢了拢外套。“走吧,困了。”

      4.
      其实真正回忆起来,那天晚上他们两个谁也没有睡好。

      崔泽第二天顶个黑眼圈,大声嚷嚷着要把谢广元的脚给砍了,几乎熏的人鼻炎要犯。进门就是一股带着味道的热浪。

      两个人从出租车上扭打回学校,嘻嘻哈哈的。沈易安在旁边看着,几乎要以为昨天晚上那个转瞬即逝的落寞表情是梦里的场景了。

      “沈易安!走啦,你不上课啊!”崔泽站在不远处朝那人招招手,大衣不规矩的敞开着,他用手摸了摸鼻子。

      沈易安点点头,快步走上去,本来想和崔泽并肩而行,却被他揽住了肩膀,“什么课呀?我毛概,老师无聊到爆炸。”

      沈易安太高了,有些不太习惯。他于是耸耸肩,把崔泽的手拱了下去,接着在后者回头前用自己的手环住了他的肩膀。

      “我中药。究极无敌血妈爆炸无聊。”他目光看前方,笑着说。

      融入一个人的生活是悄无声息的,像是一滴水化入了河流那样。

      崔泽已经习惯每天晚上打开猫猫头像的微信,问沈易安一不一起吃夜宵;每周六的时候在广播站二楼一起看恐怖电影,两个人互相抓着小被子的一个角,害怕的时候闭眼睛,嘴里还要喊着“就这!”;每天的早安,不定时的晚安;一起嗦粉吃空的碗,无数次屏幕上的胜利和失败……

      沈易安、沈易安、还是沈易安。

      崔泽半夜十二点躲在被窝里翻看他们的聊天记录——一半的沙雕视频,三分之一的垃圾话,还有那为数不多的真真假假的玩笑。

      本来一开始就只想做个朋友啊…崔泽的目光停留在那句刺眼的“你要是个女孩儿多好。”

      真是闲出个屁来,天天想这些。崔泽烦躁的呼出口气,钻出了被子外面,大口吸入新鲜的空气。

      星期四下午的实验课,天上下着小雨,实验室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沈易安穿着宽大的白大褂,对着一管试剂发呆,想着怎么今天崔泽还没发信息过来喊他吃午饭。

      手边的搭档聒噪,一会儿嚷着要把那个溶剂递过来,一会儿又要他让个道。

      “你他妈的…”沈易安刚想发作,余光瞥见手机信息弹出来,一米九的个子站起又坐下。搭档吐了吐舌头,耸肩悄悄溜去离心机旁边。

      ——我裂开,那傻逼办公室副主任又搞事情出来。

      后面跟了个猫猫揉头的表情包,一脸的不耐烦。

      ——揍他!

      沈易安几乎是一看见崔泽的信息,嘴角就挂上了微笑。他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回信息,搭档就拿着玻棒在那儿叮叮当当的搅拌三氯醋酸。

      “你跟那个二系的崔泽很熟吗?”搭档瞥了瞥沈易安的手机屏幕,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巴,“我听人说…他不太那个。”

      “哪个?”沈易安烦躁起来,手机放下,目光从对话框上撕下来。

      搭档啧了好几声,似乎有点不满于他的信息滞后,神秘兮兮的凑到沈易安耳边,煞有介事道:“你不知道啊?他好像…之前传出过喜欢男的…那种谣言。”

      水浴锅咕嘟咕嘟的烧开了,盖子被水蒸气掀起来。搭档着急忙慌的去按开关,手被烫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

      玻璃试管碰到桌沿,发出清脆的响声,像那天酒瓶子磕在台阶上的声音。

      “我这不影响你呢吗?”
      “真的顶,兄弟。”
      “有烟吗?”
      “走啦!你不上课啊!”
      ……

      崔泽那天的落寞表情、月牙儿似的弯眼睛、咧开嘴笑时候才能看见的小虎牙…

       沈易安按着桌子站了起来,愣了半秒钟却不知道自己站起来要干嘛,只是觉得脑子有些涨。周围的空气越发难闻,小白鼠在狭窄的透明笼子里窜,颤动的胡须和细长尾巴,躁动不安。

      “欸?你哪儿去?”搭档喊了一句。沈易安没理他,也没理身后乱糟糟的空气,他双手拨开实验室里面拥挤的人群,朝大门口快步走出去。

      电梯一点一点的往下降,他看着那鲜红的数字从五变成一,混沌的脑子却忽然清醒。

      ——找到他又怎么样呢?你想问什么呢?你又想得到什么答案呢?

      “叮”电梯门豁然打开,外面的光亮透进来。沈易安站了一会儿,捏住手机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在门快要关上的瞬间迈步走了出去。

      纠结这种东西不是傻逼呢吗。沈易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转身看高耸的实验楼,一把扯掉了身上的白大褂。

      课不想上了,现在就想找个人。

      不是澄清不是确认,只是单纯的想念而已。那种不掺杂任何其他目的的想见你。

      那天晚上升起来的白烟轻轻柔柔的往上飘,缠住一点思绪就攀着,伶仃的挂着,丝丝缕缕,纠缠不清。绕成崔泽脸上薄雾一样的落寞。

      沈易安想伸手将那层烟雾给撩开了。

      5.
      下着小雨的那天下午,沈易安还是没能及时见到崔泽。

      教学楼的上课铃很吵,他手指抠着墙,在B305教室前蹲了一节课。可真当崔泽站在面前的时候他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嘴巴嗫嚅着,只吐出句“晚上吃什么”的蠢话。

      “嗐,就这事儿?你直接在微信里说一嘴不就得了?”

      那人笑起来还是眯眼睛,弯弯的,一副对谁都好的样子。

      崔泽弯腰从自动售货机里面提出来一罐冰红茶,“请你的。”沈易安讷讷的接过来,顺手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的喝,一边听他讲话。

      “最近有个什么配音大赛的活动,我觉着挺好玩的,想着要不咱们俩报名…”

      “好!”沈易安一口冰红茶还没来得急咽下就匆匆说话,饮料流进气管,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咳…”

      崔泽从路过同学那儿要了几张纸巾,笑着递给沈易安说:“我话都没说完。这都能呛到,你傻逼吧你。”

      沈易安接过纸巾擦擦,余光里全是崔泽的笑。

      那天下午,他整个口腔都充斥着冰红茶的味道——微甜,还有点说不出口的清香。

      蛮好喝的。

      淡绿的光笼下来,香烟袅袅的升起绕住整块屏幕。烟雾氤氲着不得已的含蓄,包裹着一段飘飘渺渺的爱情故事。

      女人低垂着眉眼,从包里掏出一整盒的绿好彩。昏暗的灯光,模糊的音乐。

      “…如果有的事情一晚上做不完的话,那这一辈子都没机会再做了。”

      “我知道我这么久没为你做过什么,对不起。但是我其实真的想改,我们朋友常常跟我说,说我高中以后就没长大过,说我从来不会关心人,不会替人想,但是因为你,我真的想改……”

      崔泽的脸上映着屏幕的光亮,他看着那个落魄的男人,嘴里念出已经背好的那一行台词。

      广播站二楼静悄悄的,他们聚在一起练习电影片段。这一段是崔泽自己挑的,他说他很喜欢。

      沈易安攥着话筒的手有一点点出汗,他没看屏幕,目光直直的落在崔泽的侧脸。

      那天的落寞表情又一次出现,像烟雾散不开似的。

      沈易安往前跨了一小步,手不自觉地就抬起来了——他那么近,又好像那么远。

      “到你啦!”女生小小声的提醒。

      沈易安大梦初醒似的拿起话筒,下意识的把自己的台词念了出来。

      音乐响起,沈易安念的慢了好几拍,他仓皇抬头,却发现片段已经结束了。

      “那什么…不好意思啊。”高个子的男孩儿不敢看人的眼睛,挠了挠头。

      崔泽轻巧的转了转话筒,说再来一遍。

      等练完已经是傍晚了,女孩儿有事先走,于是这里又一次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沈易安边收拾东西边发呆,思绪乱的就像棉絮,飘飘荡荡,怎么理也理不清楚。

      肩膀被轻轻撞了一下,一回头,崔泽站在他旁边眯着眼睛笑。

      “水卡借我?没钱洗澡了要。”崔泽细长的手指夹住那张卡,朝他晃了晃说。沈易安道:“给你也没事儿,我大不了再去办一张。”

      崔泽连连摆手说:“别,这不是占兄弟便宜吗?算了,我去找…”

      “别去!”沈易安脱口而出,却在说出来的第二秒钟就后悔了。崔泽歪歪头,看着他:“怎么了?”

      “额…这儿完了不是咱们一起去吃饭吗,”沈易安咳了两声,赶忙找补,“就想着去充一下吧…正好我这儿卡里也没钱了!”

      他着重的点点头,强调自己绝对不是有意的。

      崔泽捏着卡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笑了出来,“行啊,搞完去我寝室打游戏吧。”他说完拍了拍手,正准备往外走的时候回头又看了一眼沈易安道:“胃药我带了,放你包里了。你不是最近不是常胃疼呢吗?”

      沈易安看着他慢慢走出门,手渐渐松了劲儿。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特别想舒一口气。可崔泽又不是那种人。

      外面的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紫红色的晚霞映在窗子上特别好看,像一幅画儿一样。

      什么时候事情能变得像日出日落那样简单就好了。沈易安拿起自己沉甸甸的包。

      ——又想抽根烟了。

      6.
      蝉鸣渐渐聒噪,道路两旁的樟树蓬勃,叶子绿得发亮。
      阳光刺眼,把整个学校照的亮堂堂,看上去总有那么些不真实。

      还有两个月要放暑假,大一的也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接近了尾声。

      崔泽转着笔,病理老师在台上絮絮叨叨,他在座位上想着别的事情。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一下,崔泽眼珠一转,余光瞥见信息内容。

      ——下课来办公室一趟,有个资料需要去复印。

      联系人备注是傻逼主任,后面还跟了一个丑爆了的猪头。

      崔泽看见这名字就想翻白眼,可惜没办法,跟老师闹掰了没好处。他现在就等着下个学期的职位变动,能把现在这恶心的主任换下去。

      办公室离教学楼很近,崔泽面无表情的敲开他的门,垂着脑袋喊了句老师好。

      油腻的中年男人看见他进门,脸上于是堆满了笑容,褶子一道一道的。他指指自己旁边的座位,喊崔泽往这儿坐。

      “办公室的复印机坏了,需要你帮个小忙。”男人指了指对面嗡嗡响的机器,又看一眼崔泽,“天气热,坐老师这儿来吹吹空调多好。”

      他嘿嘿笑起来,崔泽只觉得不舒服。男人粘腻的汗味像是会沾上衣服,挥散不去。

      “一会儿还有课,老师你把要复印的东西……”

      “哎,不急。”男人的目光收了回去,他动了动鼠标,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份崔泽的个人资料。表格上琳琅满目各种信息,崔泽有些警惕的往后靠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男人偏头点根烟,朝上空吹出来。呛人的烟雾中,他转过来说:“这个学期,我手下有个实验还蛮好的。马上论文和结果就要送上去审批了,老师看你平时踏实肯干,就想把你的名字也加上去,你看怎么样?”

      “这可是个很好的机会啊,况且老师下个学期就要调走了。你想想看你班上那些同学,有哪个能像这样?”男人放在鼠标上的手悄悄往下挪,“一个名字而已,我随便搞搞就能加上去,可对你可是天大的好事……”

      崔泽的脑子昏昏沉沉。坏掉的机器,刺鼻的烟味,面前这张笑着的虚伪面孔…这所有糅杂在一起的感觉几乎令人作呕。

      手往下。

      “…这是难得的机会,你可想好哦。”

      腿间的游蛇嘶嘶吐着鲜红的信子,毒牙间分泌致命的粘稠液体。一股腐烂的老鼠味道往上直冲鼻腔。

      裹紧,缠.绕。

      “不是听说你喜欢男的吗?那,是不是已经和很多男的上.过.床了?”

      吐息,低语。

      毒蛇的眼里射出淬人的目光,恶.心的感觉从胃中上泛,失.控的眩晕感令人窒息。腐烂的味道越来越重,蛆.虫在老鼠身上爬。

      “看你平时那种.骚.样子,在床.上的时候应该会摇着屁.股来求.我吧,求我.上.你。”

      够了……停下!

      摸索着的手突然被抓住,男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手腕上被崔泽的手指用力抓出白色的印子。

      他不满的抬头往上看,想要继续的目光被生生截住。崔泽渐渐站起身来,脸阴沉的不像话。他攥着副主任的手腕,弯弯的眉眼在此刻变得锐利。崔泽狠狠的从齿间挤出一句话。

      “你、说、什、么?”

      男人有些慌了,眼神不止一次向门那边瞟。他刚起身便被崔泽用力按回椅子上,用目光死死钉住。

      “我是副主任!是老师!”男人匆忙的咽下一口唾沫,手脚慌张的不知道往哪儿放:“你想干什么?!”

      “我操你妈!!”

      这是崔泽抡起椅子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7.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请……”

      听说二系那个崔泽打老师了?

      “接电话啊!妈的接电话!”

      对啊,把人家周老师砸进医院住了一个月呢。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到底在哪儿?!”

      最后啊?最后好像受了处分呢,休学了。

      “求求你了…接电话吧。”

      ……

      沈易安的手机发烫,他第一次觉得人生这样无助。那漂泊的两艘小船里最后的线断了,断的时候沈易安听见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眼泪只是流不出来。再睁开的时候面前是宽广无际的海面,上面升起白蒙蒙的轻柔烟雾。

      ——除了他自己,什么都没有。

      8.
      少一个人陪伴的日子其实也就是那样过。

      只是偶尔的时候会想起来这样一个人——想起他喜欢嚼的口香糖;想起他睡觉不爱关灯的坏习惯;想起他带着些痞气的笑;还有笑着时候的那双月牙儿似的弯眼睛。

      办公室的那个副主任调走了,好像是跳槽去了了什么更好的大学,一路升官。

      还是没能联系上他。大半年快过去了,崔泽的头像一直灰着,朋友圈的最后一条停留在去年的六月份。

      ——“某人说这味道像是在吃粑粑。”配图,一碗加满香菜的螺蛳粉。

      沈易安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吸了吸鼻子。这儿的冬天能冻死人,风呼啸的吹,要把温暖全给带走。

      身边的人群川流不息,沈易安走到食堂跟前,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吃什么。久违的寂寞跟寒风一样袭来,将人刮得鼻尖发酸。

      手机屏幕调的三十分钟息屏,他站在那里,不想把屏幕摁灭。

      ——戒烟了。

      这是一条最新更新的说说,图片里的崔泽揽着一位姑娘笑得灿烂,眉眼里透出光。

      女孩儿很高,皮肤白皙,是那种很顺眼的漂亮。一眼看过去的时候有些熟悉,却不知道在哪儿见过。

      沈易安深深的呼了口气,迈进食堂的那一刻忽然知道自己想吃什么了。

      一大碗泛着红油的螺蛳粉,加好整个碗面的香菜。

      他给那条说说点了个赞,却没有在一众的祝福里面留下自己的评论。他不想告诉崔泽,那天的配音大赛他还是参加了;不想告诉崔泽自己很想他,不仅仅是作为朋友的那种想;不想告诉崔泽其实有些东西一老早就注定了,只是自己什么也无法改变而已。

      他的烟戒掉了,可我没有。

      9.
      淡绿的光,不断闪现的人物,张合着的嘴。沈易安拿着话筒看向台下乌泱泱的人群。

      屏幕上有些落魄的男人应该说话了,可是没有人给他配音,空出来的那段静音显得滑稽又搞笑。

      沈易安转过头来看屏幕,默默的念着属于他的台词。

      ——我相信若被人注视是会有感觉的,不然,我也不会在人群中准确的找到那束目光所在。

      比赛结束之后,沈易安没上台领奖,只是在走廊上默默的点燃了一根烟。

      窗外依旧是如水的阳光,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歌声欢快又清脆。

      袅袅的白雾飘。

      烟点完了,故事也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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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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