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74、坛城唐卡

　　那辆牧马人又拐过了一个路口，终于停在了某个东南角的颜色红黄相间的小楼门前。叶岩抬头细看，见那店牌上用中文写着四个字：玛吉阿米，旁边还配着藏语和拼音。

　　“这是当地一家很有名的网红店了。”燕青说话间，仿佛在介绍自家的餐厅，接着大手一牵，将正正带了进去，独留下叶岩和泽西两个人跟在后面。

　　“你今天好像不太对劲。”泽西一手拉开店门，盯着她低声道。

　　叶岩没理他，索性一侧身，走进门去。

　　“你不会还在怪我昨天抱你了吧，”泽西郁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那要这么说的话，你也没少占我便宜啊。”

　　叶岩：“……”

　　随着一声开门响，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典型的藏式风格浓郁的餐馆：黄色的唐卡、标志性的黑色藏纹绘饰、古韵的镶金红木桌椅、摆着经文的博古柜……

　　两层楼的店面里坐满了慕名而来的游客，但最引人注目的要数那满满一柜子的留言录，叶岩走上前随意翻看了几页，忽然见到了一行熟悉的情诗，那白纸上的黑字俊秀飘逸，犹如一场幻梦安静地落入尘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原来，这里就是三百年前那位出走于红尘的□□嘛仓央嘉措出宫和情人相会的地方，这位用一生书写浪漫的男人，最终为了爱情自愿圆寂于青海湖中。

　　她静静合上留言录，只听燕青在不远处大声招呼她入座。

　　临街的窗边位置，燕青和正正坐在泽西的对面，泽西的旁边还留了个位置，显然是给她的，泽西皱着眉头将那本黑色的菜单推给她，撇嘴道：“听风哥说这里的措姆凉粉、麝香牛筋汤、烤蘑菇、扎西德勒、石头烤牛肉都很不错，还有藏式甜奶茶，你不是很喜欢喝奶茶什么的吗？”

　　叶岩问：“那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泽西说：“唔，它们看起来都怪怪的。”

　　叶岩：“……”

　　也是，叶岩从小出生在中国，哪怕她实际上来自坦桑星，但长久的时间下来，她的思维模式、生活习惯都与普通的地星人都再无二致，从某种意义上讲，她其实就跟那些父辈就已经从中国移民到美国的人一样，是个ABC[1]。

　　但对泽西来说，尽管他一再地升级了语言系统和对地星的文化认知体系，但他毕竟是个外来者，就像是即使一个外国人考过了中文八级，也可能会对中国的很多事情懵逼一样。甚至连小白的情况都比他好很多，拿此类比的话，小白则像是一个一开始就生活在寄宿家庭，早早留学的国际生……

　　“那咱们就这么点餐了？”泽西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考。

　　叶岩偏头看他，忽然冒出了一个整蛊他的想法，“在唐古特酥油茶也很有名的，不如我帮你点个酥油茶吧。”

　　泽西眨眨眼，看看她，又看了看燕青，表情疑惑又沉重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弟妹、西西，这个地方不错吧？”燕青手臂舒展地搭在座椅的扶手上，看着他们道。

　　“嗯，其实有件事……”叶岩斟酌了下，双手交叠着摆在桌上，道：“风哥，你不如就叫我小岩吧，阿岩也行。”

　　燕青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却见泽西脸色一时阴晴，燕青忍住了笑，拍拍泽西的手，说：“西西啊，不是大哥不帮你，看来人家对你还不够满意。”

　　泽西：“……”

　　没多久，冒着香气的饭菜就被身穿藏服的帅气小哥端了上来。正正手里拿着个勺子，兴致勃勃地瞧着那些饭菜，吞了吞口水。

　　燕青显然也没带过孩子，胡乱摸了把他的寸头，就顾自吃起来。

　　叶岩提议道：“风哥，不如我们换个位置？”

　　燕青边吃烤牛肉边抬头看她，“弟妹，哦不，阿岩你不要客气，都当是自己家，来来，这个措姆凉粉非常不错的。”说完还将那道菜推了过去。

　　正正看看他们，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挑了个烤蘑菇，结果还把蘑菇不小心弄到了盘子的外面，他垂着手，手足无措地看着叶岩，没说话，光是吸了吸发红的鼻尖。

　　叶岩叹气，没忍住给他每样菜都夹了些放进碗里，才总算收了手，倒是没留意到燕青一直在看她，见她的视线对上来了，更加两眼放光道：“阿岩啊，你要是真的对西西没兴趣的话，不如考虑下大哥我？”

　　叶岩：“……”

　　燕青感觉到桌下的脚被泽西踹一下，当下吃痛，“啊”了声，摆手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放心，大哥我早有喜欢的人。”

　　叶岩于是没绷住，道了句：“那个人是谁？”

　　泽西端起那酥油茶喝了一口，眼神古怪地看着她，沉默了声，道：“瞳·琼斯。”

　　“你们——”

　　叶岩其实想说，怎么你们都喜欢她？又一转念，附和说：“嗯，那个姑娘别说你们喜欢，就是我看着都很喜欢，哦，我是说Leona。”

　　她想起在‘终端’里第一次遇见的那名性感的红发女子，连抽烟都是那么的明艳无双，还有在酒吧里看见的那个叫夏瞳的女子，女子和红发女子有着极其相似的脸，调笑着在她耳边呵气如兰……

　　“那你可千万不能跟我抢啊，我们说好了，阿岩！”燕青居然有点着急了，见叶岩不住地点头，这才放下心来，他微微叹气，也喝了口酥油茶，将视线望向红木窗框外日暮西沉的长街，默默道：“快了，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

　　符州，南园公墓。

　　灰蓝色的天空上飘着细细的雪片，一把黑伞遮蔽了小半片的天地，伞面下一束洁白的百合花安静地躺在其中的某个墓碑前。

　　持伞人的手指生得非常好看，修长如竹节，许是因为忽变的天气而略略显出苍白。

　　“叔叔、阿姨，我来看你们了。”正说话的那名长身玉立的男子谁想竟是白景言，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量娇小的黑裙女孩：隐。

　　“军官，你这又是做给谁看呢？这里面明明就没有人，连个骨灰盒子都没有。”隐努了努嘴，不解地说。

　　“你不明白，对地星上的人来说，衣冠冢的意义也是一样的。”白景言扫了她一眼，语气里有显然的责备，“我不是说了你不要跟过来的么。”

　　“反正她又不在，”隐弯下腰，似模似样地双手合十，鞠了一躬，“她都消失好几天了吧。”

　　白景言的眉头隐隐跳了跳，没说话。

　　“是已经第五天了，”白景言骤然握紧了塑胶的伞柄，语音忽然一重，“她和泽西在一起。”

　　隐不轻不重地“哦”一声，转头看他，“所以你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呢？”

　　“我和她已经订婚了，在这个世界里，订婚之后的习俗就是要见双方家长，而我已经带她见过我的妈妈了。”他深吸了口气，语调放柔了些，“隐，你回去吧，这样下去没意思的。”

　　一阵的沉默，静得仿佛似能听见雪片在伞面上融化的声音。

　　“你这样下去也挺没意思的，”隐握紧拳，忽然说：“如果你心里对这段感情真的足够自信，今天就没必要骗自己要来这里。”

　　“这是我的事。”白景言压低了嗓音，目光冷冷看向她，“我不想和你在这里吵架。”

　　说完，他向着那刻着叶泓茗和彭殊影的双人墓深深一鞠躬，风雪中看不清表情：“爸妈，我会带小岩回来看你们的。也会，保护好她。”

　　.

　　唐古特。

　　一辆红色的拉风牧马人在八角街上驰骋，车上坐的是刚刚吃饱喝足的燕青叶岩一行人，这一次，泽西换到了后排来，他手里拿着个矿泉水瓶，咕咚咚地往喉咙里灌着水。

　　“你这个小骗子。”他不时飘向叶岩的目光仿佛在说。

　　叶岩抿着嘴，故意别过视线，脸上忍住了笑，倒是听燕青道：“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到我那地儿了，怎么样，刚才的饭菜还对胃口吧？”

　　叶岩重重“嗯”了声，舌尖至今还在回味着那措姆凉粉和烤蘑菇的味道，连连点头说：“好吃，果然是网红店，是吧，泽西。”

　　泽西原本刚从之前的零食袋里拿出了一包番茄口味的薯片，见叶岩难得Cue了下自己，只好忍住了抓薯片的手，含糊地哼哼声，又不说话了。

　　“风哥，你的基地是什么样的？”叶岩想了想问。

　　“看见外面的这些了吧，”燕青随意指了指周围的店面，眉眼神气地继续，“我的跟它们都差不多，外面是间唐卡店。”

　　“风哥您居然真的是在这里做生意？”叶岩微微一怔，虽然此前她确实猜测过燕青的隐藏身份，但看燕青人高马大的模样，居然是在卖唐卡，叶岩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忍不住轻笑出声。

　　“是的，除了这里的生意，我还做境外批发的。”燕青从后视镜里看她，一脸得意，“你别看这些藏民穿着很普通，有些可是富裕得很，唐古特的人民福利很好，和你们那里不一样。”

　　说来唐古特毕竟是一个边境自治区，政府相应地会多一些补助，也是可以理解。

　　车又开了一阵，果然按燕青说的，停在了一家门脸不大的唐卡店门口。暗夜下，各种款式的唐卡高高低低地或悬挂或摆放在小店内，里面多是手绘的棉布裱装的布质佛像唐卡，但也有刺绣或织锦等工艺的坛城唐卡，还有精致的鎏金唐卡佛牌等等。

　　店里静静燃着幽远清绵的檀香线香，高原的风拂进店里，整个空间里都仿佛弥漫着一股神秘又肃穆的气氛，店里还有一位穿着藏服、额头冒着几粒青春痘的清秀小哥，虽然看眉目显然也不是个真的藏族人。

　　“这是我的助手，阿布。”燕青拍着小哥的肩膀道，“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叶岩点点头，目光依旧流连在那些精致的唐卡上，不由道：“风哥，你这里确实还……挺别致的。”

　　话音落，也泽西也不由点了点头。

　　“我第一眼看到这些的时候，就被它们迷住了。”燕青走到她的身边，手指轻抚向木柜上的一面彩唐时轮金刚坛城唐卡，言辞感慨地说：“西西，你说它们多像宇宙岛啊。”

　　叶岩不明所以地凑近又看了看，然而，眼前所见与她曾经看过的宇宙全景图却又是如此的不同。怎么说呢，要说它和紫禁城的结构相似，她还是能勉强同意的。

　　“万物围绕着秩序运转，而本质永远只有一个。”泽西沉吟了番，低声道。

　　“还是西西你懂我，”燕青笑着上前捶了下泽西的胸口，接着起手撩开一挂后门的珠帘，“走吧，时间不早了，是时候该干正事了。”

　　.

　　后门外是天井，漫天的夜色静悄悄降临在庭院里，寂院深深，燕青领着他们走向了一间隐藏在龙柏树后的静室。

　　“你们现在看见的就是我的基地，”燕青在推门时说，“我把这里都买下来了。”

　　叶岩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泽西，心说当初泽西可是好不容易才将水库改建，这才得以安置了‘终端’，敢情燕青买了间带庭院的唐卡店，这就一切收工了？

　　正寻思着，就见燕青打开门，又一个堆满了唐卡的小世界顿时呈现眼前，正正拽着叶岩的手，没忍住瞪大眼道：“大哥哥，这是你的唐卡仓库吗？”

　　“仓库？”似听到了一个有意思的词，燕青哈哈一笑，将正正牵了过来，他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拉着他，向着其中一幅一人高的缂丝坛城唐卡走去。叶岩旋即明白过来，这其实就和泽西水库里的那面全身镜一样，只是一个“门”。

　　果然，当她和泽西也有样学样地走进唐卡中后，当初所见的星河再一次汇聚在了眼前，很快，她就来到了一个像是超级航天站内核舱的地方。

　　“这里是？”叶岩看着浑身上下都变成莹白色的燕青，皱眉道。

　　“望月系统，”他耸耸肩，接着拿出了那颗飞碟形深蓝玻璃盒中的陨石球，小心地放进了实验台上的一只电子天平上，“它和‘终端’有些不同，你可以暂时把它理解为一个超级程序。”

　　“正正，你坐到这里来。”他说着，拉出了实验台旁的折叠座椅，又按下了两个键，座椅便成了牙科诊所的躺椅。

　　泽西于是将正正抱了上去，道：“正正的追踪器在左边的下板牙里。”

　　燕青点点头，戴上一副眼镜，又开启了头顶上方的罩灯，向他们摆了摆手，“行了，接下来也没你俩什么事了，去那边随便喝点东西吧。”

　　他伸手一指，左边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里便迅速构筑出一个半月形的银色吧台，——直犹如透视图在眼前成型。数秒之内，两张很有科技感的白色高脚凳也跟着出现，泽西将仍恋恋不舍看着正正的叶岩拉走，就见一道数字屏风已然将燕青和他们分隔了开。

　　“这……”

　　叶岩吃惊地看着这一切，倒是泽西这边已然找到吧台上的热感键盘，并麻利地操作起来，问道：“你想喝什么？龙舌兰日出可以吗？”

　　“算了，还是红景天冲剂吧。”叶岩拧眉，最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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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 ABC，全称American-Born Chinese。本意是指自小在美国出生的华裔人，他们虽然有着亚洲人的外貌特色，却从小接受美国的思维文化教育的熏陶，等同于内心已经是一个美国人。现在，这个概念范围已经不限于美国，而扩及整个海外，泛指海外华人移民的第二、第三代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