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120、多出来的人

　　泽西在喝下马克杯中清绿明亮的液体后的第一反应是想赶紧吐出来。

　　这种味道太奇怪了，苦苦涩涩的，偏那香气馥郁扑鼻，在他好不容易艰难地咽下第一口后，舌底的味道才渐渐浮现了出来，不像是他喝惯了的咖啡，它有些回甘，还有些浓鲜爽口。但这些都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他似乎觉得这种味道自己好像在哪里尝过？但是为什么，他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你这泡的是什么鬼东西，一点都不好喝。”他故意板着脸，口气生硬地将马克杯推回给叶岩。

　　“就是茶叶呀，贾斯汀长官之前没有喝过吗？”叶岩看起来低眉顺眼，却是明知故问道。

　　“每次听你叫我贾斯汀长官，我都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泽西警惕地看着她，“我当然没喝过，你凭什么觉得我是喝过了？”

　　“我以为长官见多识广，所以喝过。”叶岩眉眼弯弯，继续试探。

　　“姐姐，根据泽西哥哥刚才的反应，我认为他多半是对茶叶有些印象，不过这条时空线里没有宜兴紫砂壶，所以用马克杯冲出来的味道肯定还是差了一些。”意识域里，正正的声音传了来。

　　“你想多了，我只是个最初级的调查员。”泽西无意识地避开了目光，正这时，他手腕间像是Iwatch的黑色运动型智能手表忽然闪烁起了红光，显然是来电提示，他一敛眉，忙戴上军服中的黑色无线耳机，大步走至门口去接听。

　　几分钟后，他神色凝重地走了回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当着叶岩的面调出了‘云端’，再直接借用那张还摆着他未吃完盒饭的小圆桌上，投影起了一面热感键盘。

　　“你这里有空置的房间可以用么？”他说着一顿，“或者东西不算太多的房间也可以。”

　　“发生什么事了？”叶岩忙问。

　　“之前和你说过，我们局里为了将每个案子留下案底，都使用了云图程序全盘复制了当时的案发现场，但是云图程序需要配套使用局里的模拟房间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泽西说到这，眉头拧得更紧了，“但是局里模拟房间的线路出现了故障，工作人员还在检修，所以为了节约时间，我们只能在这里看了。”

　　叶岩“嗯”一声，秀眉也跟着皱紧了，并用不轻不重的嗓音道：“我的协同查案的调令，如果审批顺利的话，理论上应该也是今天下来吧。”

　　“没错。”

　　实际上，叶岩刚才的话也是在暗示或者说提醒泽西，因为根据之前正正和小织他们对这条时间线的解释来说，如果她要阻止最后的那场宫变，她其实只要阻止在这之前几个关键节点的发生就可以了，而她现在的意外入局，很显然是已经触碰到了原始时空线里的关键点之一，甚至是已经在无意中打乱了某些执棋者的脚步。

　　但对她而言，现在不仅是要破局，更是要自救。

　　这两件事犹如交错的藤蔓绑在一起，哪怕她拥有如图灵塔这样的外挂[1]，她也同样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

　　挂着一枚蓝色鲸鱼风铃的白橡木门外，叶岩迟疑地看了泽西一眼，最后还是缓缓地抬起手，放上了铜制的门把手上。

　　“你确定要用这里充当临时模拟室？”泽西狐疑地看看她。

　　“这栋楼里除了我的房间，就只剩下杂物室了，不过那里更乱。”叶岩实话实说。

　　“好吧。”泽西叹气摇头，无奈跟着叶岩一起走了进去。

　　在叶岩推门的一瞬间，余光看见泽西的目光很明显地怔了一下，这个反应和她当初看见这里时几乎相同。

　　该怎么说呢？

　　就仿佛是进入了某个大型商场的特别粉红娃娃区，或者是某个游乐场里：裸粉色的绘着爱心的米色墙面，浅粉色的衣柜，嫩粉色带蕾丝边床罩的公主床，还有床上摆放的玫瑰粉色的洋娃娃，浅粉色的床头柜，甚至连床头柜上的复古闹钟都是深粉色……

　　事实上，将这里布置成这样，完全是小织的意思，而根据小织的说法，叶岩在原始时空线中被心爱的人算计后，幼小的心灵就受到了极大的损伤，所以非常需要使用这种温馨的治愈疗法。

　　“没看出来啊。”泽西看看眼前布置得犹如公主，准确说是五岁的公主的房间，又扭回脑袋看看叶岩，实在没忍住啧了一声。

　　“这叫反差萌。”叶岩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冷静地面不改色道。

　　几分钟后，在叶岩泽西两人的合力下，公主床被推到了落地窗的位置上，连带着移动的还有几何毛毯上的小茶几和两张带有棕色软垫的靠背椅，最后再拉严实了浅米色的窗帘，这才将叶岩的卧室尽可能地空出了一块相对大的空间。

　　“这样可以了么？”叶岩拍拍手，问。

　　“这里的空间小是小了点，但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泽西向叶岩递去了一个眼神，接着打开了掌心，进入了‘云端’的系统中，指令的调取在热感键盘上被那双修长灵巧的手指很迅速地操作着，叶岩见况，随即也将卧室里的几处光源逐一调至最暗。

　　骤然暗下来里的卧室里，一时间再无人说话，泽西掌心中的‘云端’在几经调试后，也终于与从杂货间的厚重尘灰里搬出的老式3D投影仪成功连接，随着小茶几上那台老机器不时发出的嗡鸣声，眼前的粉红公主房也逐渐与那个神秘酒店的案发现场重叠了。

　　带有轻微呛人气味的粉尘漂浮在酒店的走廊里，从装饰富丽的走廊向下望去，能看见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的一角，倒是这间客房外的星形造型的金色壁灯犹如灯芯失灵般开始明明灭灭，紧接着就是一只保养得体的手，他急促地敲着房门。

　　一声，两声，三声……

　　可惜始终无人应答。

　　很快，这扇挂着暗金色的方牌、编号为P629的红木门被一根古老的黄铜钥匙打开，几个穿着黑色军服军官模样的人警惕地互看了一眼，抬起了手里的银质手枪，并迅速向内做出了反应动作。

　　然而，逐一检查过的房间里，除了浴室里那个身着得体西装，面向地面死亡的棕色卷发中年男人外，军官们并未发现其他人。

　　这时泽西手中忽然按下了暂停键，问向叶岩道：“你看出这里有什么不同？”

　　“这里所有的门窗都是闭紧的，从表面上看，确实有些像是自杀现场。”叶岩走上前，很小心地观察着这间酒店房间里的门窗，尽管这个场景仅仅是通过老式的投影仪和云图程序复刻的，但在这个时空里，裸眼3D的效果已经比她所在的时间线里好了太多，不说是所有的细节都纤毫毕现，但也绝对可以用画面精细来形容。

　　不过这样的画面规格受制于她的卧室空间不足，她几乎走不了几步，就要通过手动来调节一次镜头的方向，她现在面对的情境，则是副校长死亡的那个半封闭的浴室中的景象：只见他的手里握着那只断翼的灰黑色的路西法雕塑，脸部朝向白瓷浴缸。

　　“但他绝不可能是自杀。”她仔细看了一会儿，缓缓说道。

　　“你不是法医也没有任何刑侦经验，理由呢？”

　　“第一个，我个人认为，是方向。”叶岩闭目沉思了小片刻，接着手指向那个死亡男人的位置，“结合你之前给我看过的卷宗，这位副校长是一位有宗教信仰的人，所以大概率来说，他即使非要自杀，想必也会选择一个体面的方式。而这个假设放在浴室里，最大的可能，应该是他洗完澡，穿好衣服，再走出去，也就是说，他的脸或者身体，应该正对着浴室的大门。但现在我们看到的他的方向刚好是反过来的，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对方是趁其不备，从后面下手，然后再将雕塑重新放回到他的手里。”

　　“就算你说的这一条推断姑且成立，那还有呢？”泽西说着也走到了她的旁边。

　　“另外就是……”她将镜头切换至客厅中，再次闭上双眼，缓缓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我能感觉到，他是一个内心温暖充满阳光的人，像这样的人，很少会轻易寻死，比如说，他公文包里的蜡笔。”

　　“你怎么知道他包里有一盒蜡笔？”

　　“沙发下应该还有一只，一只红色的。”叶岩弯下腰像是在摸索，但并没有睁眼，她屏息凝神，依靠‘画像’试图拼凑出这个人生前的气息，“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盒蜡笔应该是他给某个孩子准备的，也许是孤儿院？”

　　“军事学院里确实有极少部分的学员是来自孤儿院。”泽西眯了眯眼。

　　“如果你去核实，应该能查到他在三天前左右的日程表里有相关的这一项，”叶岩补充说，“还有，等等——”

　　她像感应到什么，忽然停了下来，一字字道：“他的公文包被人翻过了，有人像在找什么，但是，那个人没找到。”

　　“你怎么知道他的公文包被翻过了？我们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在上面看到除他本人以外的任何其他人的生物信息指纹。”

　　“顺序不对，资料的摆放顺序不对。”叶岩拧眉解释了一句，一滴汗悄无声息地沿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下来，“从我们之前在这间客房里看见的细节来推断，并不难发现他是一个严谨的做事情有条不絮的人，但是这些资料……”

　　昏暗的虚空中，叶岩徒手，指尖与那个摆放在深红色布艺沙发最左侧的公文包“相触”，他的这款公文包是常见的男士大众款，牛皮质地，分为里外两层，外层包袋很小，并不适宜摆放资料，而里层则可容纳A4大小的文件资料，文件包的金属扣则是扣着的，从外部同样看不出任何被打开过的痕迹。

　　叶岩睁开眼，在泽西的授意下，叶岩将文件包小心“打开”，逐渐将里面的资料呈扇形摊开，果然，里面除了一封背面向内的牛皮纸的信封外，其他的材料，都是按照正面朝上的顺序摆放的。

　　“人只有在慌乱的情况中，才会把信封这样随意地插进这叠资料里。”叶岩说。

　　“我们现在只能看到这么多了，再深一层的东西，就需要局里物证科的配合。”泽西点了点头。

　　“还有一样东西。”叶岩像想到了什么，她走上前，快步去切换镜头，然而——

　　那一瞬间，快得像没有给任何人以时间反应，下一秒，她只觉身体一重，接着就栽在了某个柔韧的身体上。

　　几乎同时，那个身临其境的酒店客房的情景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摆放着深浅不一的精致的粉红色的家具的公主房。

　　浅米色的窗帘在面前晃动，柠檬味的发香钻入鼻息，几何形的羊毛地毯上，身下英俊的军服少年揉了揉被撞得发懵地脑袋，异色的双眼狠狠瞪着她，一层薄红从耳后根迅速涌上了整张脸。

　　“叶岩！”他握紧拳，半晌，喉管里终于憋出一句话，那嗓音听来像是个男孩，又像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