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11、夜访茶园

　　叶岩嘴里的老邓正是她家茶园的一位茶农，也是曾经的叶氏茶园的司机，后来她父亲失踪，老邓就又回园区里重新种起了茶。算起来，这位老熟人也是看着叶岩长大的。

　　老邓家离茶园不远，叶岩看着泽西面上得意，宁愿委屈自己，也硬是和泽西在弯弯曲曲的山道里骑了近半个小时的小蓝车才到达老邓家——

　　这正是一座福建特有的、仿佛一座圆形地堡的神秘又庞大的建筑：客家土楼。

　　“小岩，我刚才接到电话时都不敢相信，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你的身体当真是好了吧？”眼前，一位中等身材、头发花白的男人沿着那土黄色的圆形围墙一路小跑而来，他握着叶岩出汗的手，既关切又兴奋地地拍了拍她的肩。

　　“好了，这次是真的好了。”看见老邓，看见土楼，看见这漫山的绿油油的茶园，她的心情不知怎地也变得松快起来，她挽着老邓的手，就仿佛是她那还健在的父亲。倒是泽西一路站在她身边，虽然不失风度，目光却是略有失神的盯着那黄墙青瓦的圆形建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位是？”老邓自然注意到了对方，他客套地上前，将手在裤腿上擦了擦，这才伸了出去，“小岩的朋友？”

　　“你好，我是她未婚夫，顾泽西。”泽西微微一怔，也握住他的手，一脸再自然不过地自我介绍道。

　　叶岩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刚想拆开他们的手，就被泽西提前一秒分开了。

　　“那什么，快让我尝尝老邓你的厨艺是不是退步了。”她抽抽嘴角，索性圆场道。

　　言罢，人便随着老邓一起，迈入了土楼的旧木门。视野所及，暮色四合的土楼内，则是另一番的光景：

　　在茶园辛劳了一天的人们在此时回到家中，他们从天井下的老水井中取水，再回到厨房中生火做饭。被圈成正圆形的巨大天井中，有顽皮的小孩子跳起来伸手去采摘院中仅有的一株青瓜树上结的绿色果子，嬉闹着扔向其他的孩子们；也有人赶着将晾晒着茶叶的笳篱收走，他们会将茶叶细细翻松，再统一搬到另一间凉爽屋子里的青架上，完成茶叶制作里从「晒青」到「凉青」的工序。

　　夕阳一点点地沉没于土楼的屋檐上，在这个充盈着淡淡茶香的古拙土楼里，也恍然是一个原始的小社会的模样。

　　“在早些年的时候，我们福建的这些土楼都是以姓氏群聚着的，不过近十几来，很多年轻人都赶着去了大城市，就剩下我们这些老得走不动的还呆在这里，人也越来越少了。”老邓说着话，菜还未上，先在桌上摆上了几杯茶。

　　“这是自家制的，小岩、小顾你们都尝尝。”他说。

　　在暮色倦收的天井下饮茶，自然别有一番风味，但叶岩此番听着，却觉得老邓话里有话。她微微押下一口茶，淡声道：“这铁观音香气盈鼻，入口不苦不涩，确实不错。”说话间，她又与周围向她打招呼的人点了点头，继续：“听邓伯这么说，我确实也发现土楼里人少了不少，除了这些小孩子们。”

　　“都是些留守儿童了，他们现在还小，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还能管着，再大一点，叛逆期到了，就管不动了。”老邓也喝茶，作为在这里呆了几十年的老茶人，他懂茶，却不品，只当是解渴的水灌下了，“至于这里——”他的目光凝视向远处这圈成一片圆的土楼顶。

　　四下分明嘈杂又分明空寂，沉沉的暮色里，不时传来的山羊的叫声中，这里犹如一片被时光遗忘的净土，“等再过十年，或许用不了十年，我们都做不动了，咱叶家的茶园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说句不该说的话，论能力，你叔叔与你父亲相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叶岩听着低下头，忽然之间她觉得很羞愧，作为叶泓茗唯一的孩子，她本应给这片茶园带来希望，但曾经因为身体的缘故，让这个希望肩落旁人，以至于这里的人对她，对叶家，一次次的失望。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低，但老邓还是听见了，他知道她的难处，但是谁又没有难处呢？尽管在他眼里，她也还是个孩子。

　　“我一定会想办法的。”叶岩声音不大但坚定地道，“父亲给我起名叫叶岩，就是希望我能够像岩石一样，茶叶形虽小，因岩作书院，他是希望叶氏茶叶能够长久的经营下去。”

　　“小岩，你不是要想办法，你是要抢回叶氏茶的管理权，只有你，才是我们心里的继承人。”老邓郑重地拍拍她的手，“邓伯不是在逼你，但人生在世，不是只有情爱，还应当有担当和责任，我想如果你父亲还在，也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吃饭吧。”他起身，冲她露出个笑，但在叶岩看来，曾经那个和父亲一样意气风发的男人，终究也是老了。

　　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烙印，也同时刻在了叶岩的心里。

　　片刻后，老邓从厨房端着菜走来，面上已经一扫之前的愁容，“虽说我们福建人宁可百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茶。但要说到这个地方美食……”老邓还想继续，话头已被叶岩截了，“游浆豆腐、姜母鸭、荔枝肉、沙茶面、土笋冻，看来我今天是有口福了。”

　　“这些可都比火锅有意思多了。”叶岩侧身向泽西低声道了句，“我大中华美食博大精深。”你要吃了这些，没准就对我的血失去兴趣了，叶岩在心里打着小算盘，顺手又夹了一块色泽鲜嫩欲滴的荔枝肉给泽西。

　　泽西看着碗里多出来的一块肉，沉默着将它放进了嘴里，确实是肉质鲜嫩，酸甜可口的一道菜。

　　事实上，方才他们的谈话他虽然没有插嘴，但也听了全程。眼前的女孩，黑色的长发在头顶扎成个丸子的形状，白净细腻的脸上未施脂粉，穿着最普通的浅色T恤和背带牛仔裤，看起来就像是个下乡采风的艺术学院的学生，但也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从某种程度来说，竟也和他有些相似。

　　想一想，她其实也……很不容易。

　　.

　　连绵的墨绿色茶园向着黑夜的尽头延伸，茶山的山道上隔着老远的距离才能看见一盏路灯，暗橘色的灯将夜黑点亮，山道上无他人，天幕上无繁星，叶岩推着那辆小蓝车往前走，泽西跟在她后头，整个山里就只剩下车轱辘的转动声和他们的呼吸声。

　　他们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路很长，夜也很长，海风将水汽凝结在这座深深的茶山里，也湿润在人的肺叶里，周围隐有薄雾升起，云嶂雾罩之间，时间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就在这时，叶岩突然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泽西停下脚步，将车子推到和她并排的位置，“你确定要和我这样犟下去吗？如果你求我，我不介意……”说罢，他的掌心里已然汇聚了一团星云，那星云熠熠流光，竟也与这黑夜下神秘的茶园有着某种诡异的呼应。

　　他的心头腾起一片疑云，问道：“这里除了茶园，是不是还有别的，比如说电站或者核电站之类的？”

　　叶岩本没想回他，但他这么问，她还是说了，“电站没有，因为要保护这里特有的酸性土壤，核电站就更不可能，至于说水库……嗯，我记得在我还小的时候，倒是有过一个，不过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废弃了，我小时候还偷偷溜进去，在那里游过泳的。”

　　“带我去看看。”泽西拉住她的手腕，那手纤细而冰凉，竟让他一时忘了松开。

　　“嗯，”叶岩眉头一跳，“你松开我，我带你去。你……”

　　下秒，且见他变戏法般从掌中的“星云”里抽出了件男式的棒球服，不由分说地给她披上，嘴上却是不屑道：“穿着，我怕你冻死了，找不着路。”

　　“你这么有本事，倒是给我弄件女式的啊。”叶岩本不想接受，奈何夜里的茶山温度实在是低，她哈了口气，索性得了便宜还卖乖道。

　　“就算是我，也不是万能的。”泽西摇摇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花时间去和她解释，“我的‘云端\'里只能匹配和我的参数相近的东西，而且我离开母星太久，它已经很久没有升级了。”

　　“那它现在的版本是？”叶岩裹着衣服，努力去消化他话里的信息量。

　　“星云3.0版。”泽西深吸了口气，视线投向天际的最深处，“如果我没计算错误的话，那边应该已经更新到了5.0版。”

　　“版本的更新应该不止是简单的容量扩大吧？”叶岩皱着眉，发问道。

　　“没错，不过对你而言，你只需要把它理解为一个‘空间库\'和一个‘数据库’的合并版就可以了，虽然它实际上的用途并不止这么简单。”

　　“你把我说糊涂了。”叶岩觉得现在的脑子有点绕，但还是试图去理解，“所以你之所以会地星上的语言，也相当于是直接调用了‘云端’里的某种……某种已经整理好的语言素材？这就像是，下载了翻译软件里的那些字典一样？”

　　“看来你也不笨，”泽西望了她一眼，那目色似云淡似风轻，又似在望着一段陈年的往事：

　　“琉晖应该跟你提过，我在星际旅行时一直呆在冬眠舱里，在抵达地星的四千五百年后才真正苏醒，之后就直接加载了由驻地星的观察者所提供的、记载着各类信息的压缩包，如你所见，我人类身份的护照也是由他们制作的。”

　　“观-察-者？”叶岩低声喃喃重复着，“但这样的人，我从来都有没见过啊。”

　　“你每天看见的那么多的人，你怎么能这么确定他们就一定是人呢？”泽西嘴角浮起一抹幽晦的笑，只用了一个反问来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