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牢》尘沫微微

1、再见1

　　十月末的傍晚，一场冷雨过后，寒气透骨。

　　林夏刚一走出“财苑大厦”的门，精致的面庞上不禁闪过一丝错愕，显然她没有预料到温度会这样低。迟疑一下，她裹紧西服套装外的薄羊绒披肩，疾步匆匆的走向附近的住宅区。

　　冰箱里还有些食材，足够煲上一锅热汤，喝完之后，可以睡个温暖的好觉，眼前的寒冷终究会过去。

　　不单单是眼前的寒冷，生命中所有的寒冬都会过去！

　　路边的停车位里，一辆奔驰s450已经停靠多时，当林夏的身影出现在倒车镜里时，车门打开，一个面容冷峻，身材高大的男人下了车。他笔直的站在那里，剪裁合体的手工定制风衣被冷风吹开，露出里面雪白的休闲外套。

　　林夏佝偻着身子，从他身侧的人行道快步走过，男人坚硬的表情现出一丝裂痕，线条分明的薄唇微微翕合，艰难的叫出了那个名字：“林夏！”

　　林夏迟疑一瞬，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路边。

　　微暗的天光中，不远处的面孔渐渐清晰。

　　男人有着一双秀长冷淡的凤眸，山根高耸，鼻梁挺直，线条优美的薄唇此时正微微抿紧，似乎带着一丝的不安。

　　林夏失神的望着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无比陌生的面孔，原来是江擎宇，一个让她对青春爱恋，对未来人生，甚至对人性都不再有美好期待的男人。

　　一阵冷风吹过，她回过神，拉紧身上的披肩，问到：“是叫我吗？”

　　他停在距她三步远的地方，这个距离刚刚好，适合处理私人事务，又不会给人以压迫感。他说：“我需要和你谈一谈。”

　　她微微垂眸，“谈什么？”

　　“换个地方谈吧。”

　　“就在这里吧。”

　　江擎宇眸光微黯，很快说到：“我想请你做我的私人助理，薪资你可以随便提。”

　　林夏微微摇头，“对不起，我并不适合这份工作，再见。”她转过身，快步走去，似乎这样就能甩掉她人生的寒冬。

　　江擎宇在她身后跟上来，说到：“我会等你改变主意，林夏，这对你来说只是一份并不困难的工作，而对我来说，这很重要。”

　　“还是不要再见了。”

　　江擎宇抓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停下脚步，“我并没有和罗名媛在一起，如果你在意的是这个我可以解释。”

　　“我从来没在意过。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不要再提这些了。之前我们一直互不打扰，为什么要打破这安静。”

　　“你或许过得很安静，我却从来就没有安宁过。”江擎宇不无幽恨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你轻易的就爱了、不爱了，把我一个人留在黑暗里，你从来都是轻率的做出决定，从来不在乎我的痛苦。”

　　林夏惊愕的呆立在原地，时隔多年，他竟然会如此指责她，她和他分手难道不是为了成全他吗？虽然她自己确实也想从中解脱出来。但客观上，他也应该乐见其成，为何如今会他发出这样奇怪的指责？难道他也会痛苦吗？

　　其实也算不上奇怪，以她的智商，她是很少能理解他的，她说：“对不起，我以为我没有做错。”一阵冷风吹过，她抱紧肩膀，“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说这些感觉好奇怪。”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些。”江擎宇松开手，压下眼底的情绪，平静的说到：“我父亲去世了，我的病复发了，应该没有很多时间了，我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我只想到你，我想请你担任我的私人助理，陪我走完最后的时间。”

　　林夏带着几分吃惊和怜悯望向他，问到：“能手术吗？”

　　江擎宇微微摇头。

　　林夏站在那里，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虽然分手时并不愉快，虽然很多年不见，但她从来没有希望他过得不好，更不希望他死。

　　当年，她奋力挣脱了那场无爱的纠缠，如今她不想再和他有半点关系，有些伤，一次足够深刻。她不想再因为同情和怜悯，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如果再次靠近他，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想去怜悯他，她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再去照顾别人了。对不起。”她转身走去。

　　江擎宇并没有再跟着她，他在她身后说道：“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等你答复。”

　　林夏明白，对于江擎宇来说，他所需要的答复从来只是他想要的答案，所以他才会无视她刚才给出的答复。

　　回到家，林夏如常煲好一锅汤，番茄小排汤，酸酸的口味很能解除小排的油腻，她喜欢用番茄搭配各种食材来做汤。一边喝汤，一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对于林夏来说，这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没有工作压力，没有人际关系的困扰，有热汤温暖肺腑，有狗血剧情娱乐精神，此刻的这种慵懒和颓废带来的满足感让她十分知足。

　　在闲暇、惬意的同时，她也清醒的知道，如果多年前，她没有遇到过江擎宇，现在，她的生活会是另一种样子，也许会有一个男人耐心的陪伴着她，用宽阔的胸膛温暖着她，也或者会有个吵闹的小宝贝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喧闹着。

　　可是，如今，什么都没有，只有江擎宇曾经留给她的伤。她没有心情和信心再去踏入一场感情，她怕受伤，她宁愿不去尝试。

　　伤心会让人失去对生活的信心，寂寞不会，它只会慢慢的消磨生命，柔和到让你感觉不到痛苦。

　　……

　　林夏初遇江擎宇，是在一个暑假。那时，她即将升入初三，后母生了个男孩，奶奶和父亲忙着照顾那个小婴儿，把她独自扔在老城区的居民楼里，母亲方莉知道后和父亲林道南争吵了一番，为了化解家庭矛盾，姑姑林盈把她接到了江家别墅居住，那是她和男友江建辉同居的住所。

　　住进江家别墅的第二天，她见到了从外归来的江擎宇。

　　彼时，林夏正趴在沙发上看漫画书，少男少女间的纯真的青春爱恋，看得她满心向往，她也想要一个故事里那样的痴情帅哥哥。

　　就在这时，江擎宇穿着一身雪白的运动装，拉着一只中号拖箱走进来，她顿时惊住了，这又高又帅的哥哥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

　　那时的江擎宇早已经长到了一米八八，一张白净英俊的面庞带着些许富家子弟的矜持和骄傲，又因为长期坚持运动，练就了一身匀称的肌肉，任何衣服套在他身上，都跟舞台上的模特一样帅气有型，足够吸引任何少女倾慕的眼光。后来，林夏才知道，江擎宇因为外形出众，在精英云集的市立重点高中里被誉为校草。这样的男孩子太优秀，走到哪里都少不了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何况对于那时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林夏。

　　不同于林夏的长久发呆，江擎宇只在进门的时候瞥了林夏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没有打招呼，径直拉着箱子往二楼去了。

　　“你，你是谁？”林夏磕磕巴巴的问道，同时紧紧的抱住怀里的漫画书。

　　“你又是谁？”江擎宇毫不客气的回了她一句。

　　“我，我叫林夏，你是谁？你，你是江擎宇吗？”林夏紧张拘谨的说道。

　　林盈之前就跟林夏打过招呼，说江建辉的儿子江擎宇会回来一起住。

　　江擎宇回头看她，再次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姑姑是林盈，我暂时住在这里。”林夏觉得难以启齿，直觉这么大的男孩，几乎已经成年，对父亲的同居伴侣应该没什么好感才对，果然她的直觉没错，听到这句话后，江擎宇身上似乎多了某种敌意，转身拎着箱子上楼了。

　　林夏心中瑟缩了一下，关于林盈的事，她只是听奶奶和邻居闲话吵嘴时提起过，邻居说她趁着江建辉妻子生病才成功上位，如果是这样，江擎宇难道不会怨恨她吗？连带着也会恨她吧。看来她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林盈和江建辉早上八点出门去公司，晚上九点以后才到家。林盈请了个保姆照顾两个孩子的三餐饮食。

　　林夏看出江擎宇不喜欢她，也不敢多说话，江擎宇出现在客厅的时候，她就回卧室，吃饭的时候也是很快吃完就离开。

　　江擎宇则是完全无视她的存在，不说话，不搭理，自顾忙着自己的事情。

　　一天，晚上九点钟，江建辉和林盈还在外应酬没有回来，林夏躲在卧室里看漫画，灯忽然灭了，她被吓得半天不敢动，向窗外看去，一片漆黑，半晌，意识到是这片区域停电了，她拉过被子盖住自己，打算睡觉。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隐约听到二楼的卫生间里有奇怪的流水声，时断时续，似乎有人在用水，声音持续了很久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实在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起身去查看。

　　经过走廊的时候，一道闪电划过窗口，将房间照亮，林夏顿时尖叫一声，地上蔓延着断断续续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卫生间。

　　她站在黑暗里瑟瑟发抖了一分钟，随后回屋取来手机，打开手电筒。壮着胆子向声音的源头走过去，举起手机照过去，就见江擎宇正仰头站在洗手台前，一手按着鼻子，一手扶着水龙头，而洗手池里血迹狼藉成一片，看得人触目惊心。

　　“你没事吧。”她紧张得发颤。

　　江擎宇只是站着不动，并没有理会她。

　　林夏站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应该是头晕，赶紧走近些，问到：“血止住了吗？”

　　江擎宇没有回答她，其实他也想知道这个血止住没有，他稍微松开了手，血快速流下来，滴在胸前早已经血迹斑驳的白衬衫上，他慌乱的打开水龙头冲洗一番，再次按住鼻子，长久的保持着仰头的姿势。

　　林夏去家庭医药箱里翻出了脱脂棉和镊子，她说：“我上次见别人鼻子出血，医生用这个处理的，你要是相信我的话，可以试试。”

　　江擎宇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等她把整理成长条形的脱脂棉递过来的时候，他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

　　血终于不流了，江擎宇因为眩晕坐到一边的马桶盖上。

　　林夏询问是否需要叫医生或者去医院，江擎宇摇头。林夏转身去收拾地上和卫生间的血迹。

　　“没吓到你吧。”江擎宇无力的问了一句。

　　林夏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怎么能不怕，漆黑的夜里，诡异的流水声，凌乱的血迹，惊悚片一样，她都要吓破胆了，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经过这次夜半惊魂后，也许是出于歉意，江擎宇对林夏的态度好转了许多，以至于林夏竟然敢拎着数学卷子去找他问题，而江擎宇也确实给她讲了，不过很快他就不耐烦了，讲了几遍，林夏还是听不太懂，最后他委婉的说到：“以后碰到这种类型题要果断放弃，把时间投入到有效范围内吧。”

　　……

　　多年后，林夏回忆起当初，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幼稚无知，从他最初的不耐烦里，她就应该知道，他不喜欢她，甚至是带着某种轻视的。如果当时能看清，就不会有后来的倾心爱慕，也不会有后来的失魂落魄，或者，也不会有后来的沉沦覆陷。

　　冷掉的汤水里，泛起令人生腻的油花，林夏轻轻把汤匙放回碗中。这一天就这样结束了，而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她感觉自己逃脱不了，但又想挣扎逃避。

　　她记得有人说过，一个女人可以不爱那个男人，但一旦你开始同情他，你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是这样吧！她不能同情他，他有良好的家庭条件，爱他的父母，他有漂亮的外表，聪明的头脑，他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很好，即使他病了，他也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能让他去面对未知的将来，而这个办法绝不应该是用林夏的青春和情感去做祭祀。

　　林夏坚定的告诫自己：林夏，你的生活里根本不需要有江擎宇，没有他，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