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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玉人皎皎不可追 ...

  •   中秋,对于百人们来说是一年中最繁忙热闹的节气之一——每年的中秋,镇上都要举行为期三天的供月大典,一为丰收之后祭祀神明,二为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适逢山神成婚,这三天便犹如晒谷坝上金黄的稻谷一般,翻覆着闹热起来了。

      几天前,夜明岑就看见人们在晒谷坝上忙碌的身影,不过半天功夫,便在坝子中央扎起了一棵由稻草做的树,饰以红绦,约莫三丈高,粗粗大大,仿得惟妙惟肖。听一位老伯说,这是祭祀用的“神树”,若对着神树许愿,并取下一捆稻草喂给耕田的老水牛,牠吃下去便能将愿望带到神那儿去,保准能实现;老水牛若是不吃,愿望就只好搁浅。听着听着,常笑蓦地笑了,说道:“老丈,真有那么厉害?届时我一定许愿!能实现我便信你!”

      老伯对质疑不屑一顾,笑呵呵地打趣:“噫!你这小娃儿还不信!回去好好琢磨许啥愿望哩!”

      素荣附和道:“在理!在理!”

      三人盼了这许久,终于来到婚礼当天。穿上客栈老板准备的本地服饰,参加一场闻所未闻的祭祀与婚礼,这对他们一行人来说简直不要太新奇!绕是走南闯北多年的常笑也对那天充满期待。百柳镇的人们自古崇尚黑色,本地服饰以黑布为底,其上绣着精细的纹样,或宝相花纹,或夔龙纹,或萱草宝莲纹,色彩鲜明,相得益彰。衣身上另嵌五色贝母,衣摆处坠着玫红与海蓝双色相间的穗子。衣服华美之处细说不尽,穿上身不失灵巧动人,许是常笑未曾见过夜明岑这番细致特别的打扮,当他见到夜明岑垂头整理衣襟时,蓦然怔住了——乌黑长发将束未束,松散拢过肩头,将他面庞遮了个“欲说还休”。皂衣修身,琳琅复珮环,恍若来自世外桃源那闲云做派的仙人,带着神秘古老的传说入世了······

      常笑绕到夜明岑身后,为他取下润玉般的白骨簪子,轻松为他绾起长发。见他耳根白净,整理衣襟的手指纤长,眼中不由得又生出些许爱慕,只是不做声张,强往心底里压下去。当夜明岑问他好不好看时,常笑恍惚不敢直视,别扭地转过半边身子,点头道:“特别好看······”

      这时,隔壁另有一个声音传来,怨声载道:“怎么又是裙子呀!”

      常岑二人忍俊不禁,去往迎亲起点的路上,夜明岑宽慰道:“别难过了,这件裙子很适合你呀!”

      素荣顿了顿脚步,欲哭无泪地强调说:“可是最近穿裙子穿腻了,而且——这么短!”随即别扭地把裙摆往下压,可惜裙子堪堪才到素荣的膝盖。

      常笑连忙制止道:“你别扯了······啧,这里到处都是人!让别人看到多不好啊!”

      素荣忙跑去挽住夜明岑的手臂,一面撒娇一面指着常笑告状:“主人你看他!”

      夜明岑站在中间打圆场,笑呵呵地说:“别吵架嘛,”说罢又开导素荣说:“你看这边的女孩儿们都是这样的打扮呢,多可爱啊······”

      时值巳时三刻,吉时已到。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镇门口出发了。因着要围着镇子绕行三圈,所以大街上人们鱼贯而出,伫立街道旁,纷纷昂首期盼队伍的到来。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两名身穿黄绿吉服的壮汉,头戴罗刹面具,或顿步或跳跃,手舞足蹈地在队伍最前面开路。后面跟着一顶四抬的大轿,轿子里放着一尊彩绘的狐仙神像,神像头上蒙着红布。再往后便是司徒皎皎坐的轿撵,风掀起轿帘,隐约看见了身穿红黑色嫁衣的新娘端坐其中,戴着黝黑底色的白杨树彩绘傩面,面容自然看不真切。人们探着身子想瞧个细致,风却只凑了这一回热闹,队伍后面跟着几十对清俊少男少女,肩挑花担,背负彩箩,载歌载舞,余下便不多言。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一名身穿中原服饰的青年闯进了迎亲队伍,他奋力挤到人群最前面,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等等!让我见见新娘!”可迎亲队伍哪里理他,兀自向前游行着。

      人们面面相觑:“这是哪儿冒出来的疯小子?”

      “哎唷!这可由不得他闹啊!”吵嚷间,便有几个壮汉上前拦住这名青年,那青年不顾阻拦,三两拳便格开壮汉,冲到队伍最前面,面向他们猝然跪地!他大声喊道:“在下此行委实鲁莽,还请众乡亲们原谅!只因我家姐姐失踪数月,听闻山神夫人今日出阁,与我姐姐名字一样。故而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求新娘见我一面!”

      人群忽然间静默了,尤闻杜鹃啼鸣。

      司徒皎皎拨开轿帘,与随行丫头耳语了几句,那丫头拨浪鼓似的摇头说:“不行啊夫人!这样会坏了规矩的!”

      她在面具下莞尔一笑,冷冰冰地说道:“我与柳郎从不兴这些,去叫他过来。”

      于是那丫头悻悻地过去请青年,青年抬眼间满脸泪痕,错愕之余忙不迭爬起来奔向轿撵。当他站定在轿撵面前时,却迟迟不敢伸手去掀开帘子,良久,却听新娘唤他道:“晋寒······你不该来。”

      原来那青年叫白晋寒,系玄篁阙白伦坐下弟子,他有些不可置信,眼见着又要哭了,泪水已经决堤:“师姐,真的是你吗?我能······看看你吗?”

      孰料司徒皎皎依旧冷言冷语:“从我离开玄篁阙那天起,我便不是你的师姐了。”

      闻及此,白晋寒沉默半晌,缓了缓,又说道:“姐姐,这几个月委实叫你受苦了,是我来迟了······”

      司徒皎皎笑了,说道:“不迟,吃杯喜酒再走。”

      白晋寒浑然无措,愣在原地:“恭喜姐姐觅得如意郎君······”

      司徒皎皎道:“去鬼儿坪的山神庙等我,稍后我有话对你说。”

      白晋寒应下了,转身失落地去往鬼儿坪的方向。

      夜明岑恍惚间觉得好像在那里见过白晋寒,便说与常笑听了,常笑道:“师尊不记得了吗?他是玄篁阙白晋寒,前不久参加了启仙大会,二师兄瞿胤飞捉弄得人家好惨。”

      夜明岑恍然大悟:“我记起了!那时胤飞甚至扮成其他门人,这是为何?”

      “玄篁阙的师祖名叫白伦,原系师叔占风碏坐下弟子。因这白伦痛恨妖魔,而七星向来主张‘有教无类’,他却蓄意打伤我门中妖徒,师叔气极,将他逐出七星。兴许二师兄仍对他心存芥蒂,才在启仙大会上故意使他难堪,又得顾及师门脸面,才胡诌出一个不存在的门派。”

      锣鼓喧天,队伍很快重新朝着山神庙前进着。

      素荣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尘,朝队伍望去,说道:“初见那少年时,我觉得他神采奕奕,今儿怎么反倒没什么精气神呢?”

      常笑恹恹地说道:“他师姐嫁人了,心中定然不舍。”

      许是素荣见解刁钻,竟脱口而出:“世间安有百年不散之筵?莫作多想,徒添烦闷。”

      叶明岑却冷静道:“不对!白晋寒与他师姐的感情看来是极好的,谈吐间堪比亲姐弟。可司徒皎皎怎么会突然失踪数月、骤然谈论嫁娶?又只有白晋寒一人来寻她。其中必有隐情······”

      其余两人闻言,也认为其中颇有蹊跷,于是三人钻出人群,远远地跟在了白晋寒身后。

      八月的山林葱郁茂密,野蚊泛滥如蜂。离开了繁闹的镇子,骤然闯入崎岖山野间,三人险些把人跟丢。直到越过三条小溪,才找到鬼儿坪的山神庙。

      柳树下一座芥子小庙,灰砖褐瓦,添红挂彩。龛内设了一个神位,上书“大仙爷之位”。龛内陈设着香炉,供奉的正是未曾与众人谋面的白狐柳玉生。

      白晋寒悻悻地来到石阶前,恭敬地作揖拜了三拜,兀自喃喃道:“仙爷既为我姊婿,何需遮掩,惟请仙爷一现真容!”

      夜明岑等三人躲在茂密的草丛里,生恐打草惊蛇,皆而屏息凝神谛听。

      少顷,只见青烟袅袅处婉转化作浓烟,一位青年自其中款款走来。柳玉生形貌昳丽,生得十分清隽,给人以借山而居的怡然自得,着一身宽袍圆领红衣,更添几分风发意气。

      柳玉生先是向白晋寒还了一礼,而后从容说道:“妻弟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白晋寒却面色铁青,见他形貌举止端庄,便也不好发难,只是内心罥着一口难以抒发的恶气,说道:“我师姐,是玄篁阙唯一习得祖师秘法的人。数月前忽然失踪,是不是你给她施了什么迷障?怎么会忽然嫁给你这个狐妖!就你这小破庙,难道要我师姐风餐露宿吗?”

      少年心高气傲,说的话也不中听。

      柳玉生只当少年为人处世太嫩,没怎么放在心上,笑说道:“这里只是人们为我修葺的庙宇,并非我家。我与皎皎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你身后的柳树下,故而择此处拜堂。”

      白晋寒却不依他的话匣说下去,恶言道:“山野精怪,妄图娶我师姐这样好的人,简直是痴心妄想!”

      柳玉生再度忽略少年的恶言,温言道:“你猜,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在做什么?”

      这话倒引起了白晋寒的注意,师姐失踪那些时日,都在做什么?

      “快快直说!”

      柳玉生垂着眼眸,难掩惋惜之色,顿了顿,唉声道:“她在上吊,就在你身后的柳树上。”

      闻言,白晋寒气急败坏地跺脚,离弦的箭一样冲上前去薅住柳玉生,怒道:“妖怪住口!一定是你编的谎!你是不是想说,你救了我师姐,她才以身相许的?”

      柳玉生不改和颜,沉心静气道:“非也,妻弟误会了。你二人不愧师出同门,性子都一样凶煞。她被我救下后直拿剑指我,质问我为何要救她······”说到这里,柳玉生不由得苦笑起来,“她哪里愿意以身相许呢?”

      白晋寒双眼如铜铃般怒睁,逼问道:“那她为什么想不通,走上绝路!为什么又要嫁给你!”

      柳玉生狡猾地从白晋寒腋下拧身钻出,笑盈盈地说:“我答应过皎皎不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与她之间的秘密。”说罢,便即化作一缕青烟随风四散了。

      白晋寒杵在原地,脚底直升起一股怒火来,焚了五内,一股脑地爨到脑门。于是他转身踹到那柳树上,大骂道:“师尊说的果然不错,妖怪都是极可恶的!”骂完仍觉得不解气,翻身攀到庙子屋顶上盘腿坐了半日。

      三人候在丛间,听他提及七星门叛徒白伦,常笑颇不以为意,冷笑道:“听说白伦把他当儿子养,果然是这样。承其跋扈,半点儿没有道门仙徒的规矩。”

      夜明岑忖道:“稍后我们趁乱混进迎亲队伍中罢,非礼勿听。”

      素荣却忙不迭道好,原来他身着短裙,早就不堪蚊扰。

      少顷,但闻吹笙击鼓之声遥遥惊起林中野禽,白晋寒闻声,立马直起身,从屋顶翻身跃下,躲到屋后去了。

      那红轿沉沉落地,四下里立马燃起爆竹,常岑等三人趁着众人都不注意,坠到队伍末尾去了。

      司徒皎皎从始至终都未曾取下傩面,款款地持了三炷香,拜了天地与民众,再与神像对拜。有祭巫在侧,引黄土入酒樽,司徒皎皎饮下半杯,余下尽数倒在神仙前······如此几番,连饮三杯,酒中分别掺进些许香灰、柳叶。

      直至礼成,也未见柳玉生露面,直教白晋寒气得牙痒,躲在屋后张望着,心想:这该死的狐妖,白白骗我师姐青春。

      红日当午,众人陆续离去,常岑等三人亦随之下山,鬼儿坪惟余昔日同门二人。

      早就乜斜到墙边衣角,司徒皎皎解了傩面,冗沉地吸了一口气,朝那墙角叫道:“你还要躲多久啊?”

      白晋寒怔怔地迈出一步,与她隔了二三丈远,细瞧之下,那身着红衣的确是昔日爱穿素色衣裳的师姐,只是变了不少。他道不明何处有变化,于是只待走近了,不忍泪盈欲滴。

      司徒皎皎毫不客气道:“臭小子,给你美哭了?”

      白晋寒这才哽咽说道:“师姐分明前途无量,为什么要枉嫁给一个臭狐妖啊?”

      司徒皎皎闻言,柳眉一扬,愠色道:“不许胡说,那是我丈夫!”

      白晋寒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腔,说道:“你忘了师尊曾告诫我们,妖怪是这世上最可恨的东西,最沾不得的污秽之物!怎么成你丈夫了?”

      不提还好,一提及白伦,司徒皎皎如食数十只蝇子,一对秀眉绞拧在一处,满是嫌恶。当即话锋急转,如利刃般直戳白晋寒心尖:“勿要提那贱人!此生拜他门下,如绊粪坑!”

      白晋寒一听,心中满是屈辱,如鲠在喉:“你······你怎可诋毁尊师清白!”

      司徒皎皎气急,铿锵直言:“我若说,那贱人害我怀上他的孽种呢?你还觉得白伦是好人吗?”

      登时,白晋寒头顶如山崩般轰隆隆一阵巨响,如遭雷击,口齿难启,声不成声:“天哪……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司徒皎皎将乱作一团的思绪收起,只说道:“我与柳郎初见时,就在这里。那时我偶然得知自己身怀六甲,直欲寻死,却被柳郎所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玉人皎皎不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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