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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收了第二个徒弟 ...

  •   谢君山愣在原处,一时间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白鹤仙尊适才说,战星晚是在照管参星与商星,才没赶来送宋风眠——

      没记错的话,参商不就是话本里此出则彼没,互不相见的两个星宿吗?

      谢君山听过一句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是表面对立不和睦,更是无可如何的与之永隔、不能相见。

      薄命长辞的宋风眠,跟知己别的战将军,这几千年何尝不是别有参商之阔啊。

      风景不殊,深悲虚愿。

      宋风眠这一谢幕更是斩尽所有前缘旧孽,隔着层峦叠嶂的几辜春秋也抵达不了的苍茫山海……

      谢君山思绪翻飞间,已卸了戒备心。

      连怀里的小奶猫什么时候不见了,也没有留神察觉。

      ……

      众人朝着宋风眠离开的方向齐齐杵着,不知道各自在想什么,又在作何打算。

      视线余光里一抹透着骨的青——

      黎黛留意到自己原本就不便的手关节处已经泛着透明,最先回过神来。

      咬着牙上前,朝着谢君山福了一福。绿色的华服逶迤一地,虽不鲜亮,但很沉着。

      “仙尊,我有要事相托。”

      一旁的白鹤仙尊心领神会,屏退离开。

      “怎么了?”

      “之前仙尊提醒我,绿雪这孩子毕竟是人,跟着我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我反复考虑过他的去处……”敛衣行礼,极为郑重:“能请仙尊收绿雪为徒么?”

      “啊?那你……”谢君山眉宇微皱。

      谢君山其实是想问黎黛会去哪里,有什么打算的。

      但是问了两个字她就问不出来了。

      这三日她的注意力都在宋风眠跟战星晚两人这儿,一颗心被活泼泼揪着走。

      这会儿看着黎黛说话,自然注意到黎黛身体出现的异常——

      孤灯的幽光式微,灯芯似乎不用特意去瞧也一样历历可见。

      比起之前的油尽灯枯,似乎现在的黎黛,更接近之前她看到过的,魂息魂飞魄散前的样子。

      怎么会??

      短短三日时间,黎黛身体竟然消耗至此???

      谢君山有很多想问,但黎黛使了眼色示意她不要深究。

      谢君山默了默,垂下眼帘道:“我可以收下绿雪。但是不知道他意向如何?”

      绿雪因这一番始料未及的骇言,生生僵在一旁。

      但仍双手抱着臂,没有回答谢君山的话,只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哟!!黎黛姐姐这是找到了老相好,就忙赶着不想要我这个麻烦了吗?”

      绿雪这几天都在不易殿里等黎黛姐姐的消息,再然后就是今天出来跟大家一道一程一程送宋风眠。

      他还来不及知晓事情发展里过经过脉的那些内容。

      掐头去尾——

      只道是黎黛姐姐找到了战星晚将军,多年夙愿已成,嫌他累赘。美其名曰为他好,再堂而皇之把他塞给旁人。

      而且还当着他的面,分毫也不怕他难过伤心。

      谢君山抓住绿雪一臂,猛地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出口说这么伤人的话。

      绿雪不知道谢君山何意,看了下谢君山,再定定看向黎黛。

      嘴唇咬得一阵泛白一阵又泛青,犹豫了半天也没有动作。

      黎黛身形晃了晃,冷声道:“你的确挺麻烦的。从捡到你那天开始,你就跟我说你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像牛皮糖一样缠着我,要我收留你,甩都甩不掉。如果不是因为孤独,我一个魂息早把你炼了灯油给吃了。”

      绿雪瞳孔一缩,一脸不可置信。

      原来这几年的时光里,她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原来到头来只有自己一腔热忱又自以为是地觉得共同生活、打理龙窠寺的时光有多美好。在别人眼里自己一直不过是累赘罢了。

      孤灯本来就给人孤高之感,此际却让人更觉清冷。

      那个相处了几年的“人”就这样站在绿雪面前,那张熟悉的脸说出的话却是那么陌生。

      头一回,绿雪觉得从前那个温婉可亲的“姐姐”,比自己平日性格里的缺陷还要凌厉刻薄。

      但黎黛的凌厉刻薄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仙尊之前的话你也听到了,我为了你不受戾气所困、瘴气所扰,白白浪费了大把修为。”

      “你以为我为什么如此?除了孤独,最主要,不过因为你力气大,让我想到了战将军而已。”

      “在我眼里,你不过是战将军的一个替身罢了。”

      “你说得没错,我既然找到了战将军,现在还要你做甚?”

      “你……”

      这次却是绿雪空出来的那只手,捉住谢君山一臂。

      示意她不必再说了。

      替身?

      谢君山闻言心下一凛。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绿雪的遭遇断不会跟自己相同!!

      谢君山从来不八卦,但是这次却很想问问黎黛,为什么会对绿雪狠绝如此。

      她明明不是那样想的!!!

      绿雪只是普通凡人,自然不清楚其中的分量,也看不出黎黛身体异常。

      但她谢君山作为曾经的武神,却是比谁都要了解,一个魂息,怎么可能因为孤独,就把自己五六成的修为拿出来内耗。

      ——就为了绿雪能像普通人一样在龙窠寺内长大。

      谢君山打死也不能相信。

      那真不是一句大把修为就能轻飘飘带过的。

      不是的绿雪。

      谢君山急吼吼地想像红袍那样嚎一嗓子,让绿雪好好醒一醒,好好想一想,黎黛平时是怎么对待你的。

      她做的这一切怎么可能只是因为把你当替身?

      ……

      绿雪立在一旁,目眦尽裂后尽是颓然。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才是那个由始至终的丑角。

      他虽然看不出来黎黛身体异常,看不出来她手关节泛着透明,但这些年也听她抱怨过修为越来越不济,害怕有神仙上门来收拾她,把她抓走。

      谢君山当初提醒黎黛,凡人不能跟魂息一直生活时,他的心里就刮起一阵恼人的罡风。

      ——但仍是自欺欺人并且自私地希望,黎黛姐姐能够陪自己久一些,再久一些。

      终究,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

      绿雪不动声色拭去泪意,忽然淡淡笑开了。努力撑起身子,板正地向谢君山行礼:“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然后蹭的一声跳了起来,故作轻松拍了拍黎黛肩膀。

      既然抱怨无意义。

      一脸嫌弃鄙夷道:“嗯,谢谢你看得起我,这些年虽把我当替身,但也好好相待。”

      “谢谢你为我找的师尊,看起来她至少脑子比你好使一些。”

      “你脑子本来就不好使,谈恋爱就别太恋爱脑了,别发烧搞什么自我牺牲,再把自己感动得涕泗横流的。”

      “你这样容易被对方拿捏,段位高一点儿的轻易就可以把你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绿雪别过脸再不看黎黛,语调极平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女大不中留,你宽心找你相好去吧!”

      ……

      天心国宫殿内。

      英气飒爽的皇后轻蹙眉头:“陛下,我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了我们开国皇帝宋风眠……”

      俊俏娇美的皇帝轻轻揽过纤腰,下巴挨着青丝,生了些酥意。若有所思道:“我也梦见了,难道我们做的是同一个梦?开国皇帝宋风眠给我讲了之前要我们世代后人信奉文神、不信奉武神的缘由……”

      皇后在熟悉的怀抱里微微合着眼睛,补充道:“但要我们以后像敬重文神一样敬重武神,善待武官武将。还要让小红继续跟着那个仙尊习武?”

      “嗯。”年轻皇帝面色沉凝:“皇后,你怎么看这事?那个仙尊跟小红,似乎……都没有诓骗我们。”

      天心皇后抬了抬眼,叹了口气:“我们天心最是尊崇祖宗之言祖宗之训。就算没有这个梦,我也一直藏着不敢说,其实,小红学武这件事,我心内并没有太多抵触。”皇后转动眼珠:“但面子上我不能拂了你的意,只能做了十成十。”

      天心皇帝闻言,也没有过多诧异。俊逸的面上闪过一丝怀念:“也对,子都肖母。近日不知是不是因为小红习武一事,让我也多次忆及当年你纵马舞剑的英姿。”

      “为了嫁给我,不让我落大臣百姓口实。你居这处宫墙高阁,婉娈端芳,极尽一国之母威严,却再也没提起过剑。

      “这么多年,是你受委屈了。”

      ……

      仙界。

      谢君山走到哪儿哪儿就炸开一圈。

      上天庭因为天心国一事祸不及深,公开承认了当年的错误,誓不再犯此类错误。

      仙僚百家在仙界娱乐八卦论坛吃了几天战星晚跟宋风眠的瓜后,觉得瓜也就那么回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这两个人做人也好,做神做精怪也罢,都太本分了——

      没有搅出什么大浪,没有捅出什么大窟窿,自然也没有让仙僚百家血脉偾张的噱头。

      但这个谢君山,可是精得很。上天庭没有罚她不说,连上天庭的白鹤仙尊跟星晚仙尊还都与她交好。

      文神仙官见了谢君山,指指点点:“看吧,羊结群吃草,狼独行吃肉。谢君山这个人走的可是向上社交,不屑于跟我们这些中下天庭的人搭建基层,把底盘扎稳。心思之重!城府之深!我辈之耻!!不得不防啊!!!”

      武神仙官见了谢君山,吹胡子瞪眼,连鼻孔都在用力诠释不屑:“她谢君山做的这点事有何难?换作是我遇到了,我会比她处理得漂亮百倍千倍。让宋风眠连破穹的穹都使不出……”

      但也有一小部分声音慢慢滋生:“不对啊!平时好像是我们一直没有搭理谢君山,一直在孤立边缘她。谢君山对我们态度倒是一直还不错。”

      “谢君山做这些决定的时候,并不知道上天庭最后会对她做出什么惩罚啊?但她仍然坚持一己之力一视同仁帮助魂息精怪跟上天庭的神尊。”

      这些讨伐谢君山不够勇敢的仙僚,命运真把他们推向做选择的那刻时,他们不一定真的能坚持勇敢正义,做的比谢君山漂亮吧?

      ……

      不虞之誉也好,求全之毁也罢,谢君山早没放心上。

      倒是大家不再胁从于上天庭之前的旨意,对她再被迫营业的恭维——

      让谢君山感觉到一阵舒畅。

      黎黛走了,绿雪成了她徒弟,红袍也回来了。

      变故太多,她把两人暂时安置在了不易殿。

      自己则跑出来,朝着心里直觉的那个方向跑,想找到白鹤仙尊问问答案。

      她总没来由觉得,白鹤仙尊知道她想问的那些事,也愿意告诉她真相。

      雪色侵衣的仙尊当真仍倚在那棵树旁,见到谢君山的一瞬,眸里淡淡水光牵了上来,潋滟间仿佛风菏正举。

      “君山果然能找到我。”

      “白鹤仙尊的意思是,其他人不一定能找到你?”谢君山不解其意。

      “嗯。”是再肯定不过的简短回答。

      “就算走一样的路线?”

      “嗯。”

      “这是为何?”

      “嗯,我也说不出为何。这可能就是上天庭的玄学吧。我一早就说过,君山跟其他人不一样,跟我也不一样,你能改变仙界。”

      这个回答,比玄学还玄学。

      谢君山理了下袍服,正色道:“白鹤仙尊,我其实是想问,黎黛发生了什么事,精力耗至如此?上天庭为什么会给宋风眠减刑?战星晚将军…嗯也就是星晚仙尊怎么会连宋风眠最后一程都没去送送?”

      “君山问题倒是很多。嗯,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看待黎黛跟宋风眠身为魂息精怪的所作所为?”

      谢君山双眼一闭,回忆起几人间点点滴滴的嶙峋碎片。

      “黎黛说恨宋风眠,但是却拜了一尊五分像宋风眠的神像几千年。我想,是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因为她并不是因恨,而是因爱成执,死后化作魂息。魂息灵识不全,她眼里只有战星晚,所以见神像也只觉得像战星晚。”

      “嗯,有理有据。继续说呢……”

      谢君山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长叹一口气道:“至于宋风眠,就更明显了。他生前虽然怀疑作为将军的战星晚背叛了他,但是却下旨天心世世代代善待红袍树。”

      “从我从宋风眠口里知道红袍树的由来开始,我便知道他也是因为爱才成了精怪。”

      “我在话本子上看过一句,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

      “我想,像他们这样的魂息跟精怪,也有自己秉持的分寸与坦荡,不会真的为祸世间。”

      白鹤仙尊淡淡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的也不算多。”

      “宋风眠的惩罚并没有减,是战星晚算好了,替他承下了十五道天雷,只余三道斩尽宋风眠余戾,好让他能重新转世投胎。但是承伤过重,又不愿让宋风眠知晓,所以星晚他没能送宋风眠最后一程。”

      目光闪过一丝悲悯与敬重,白鹤仙尊继续开口道:

      “而黎黛那儿,宋风眠跟战星晚在龙窠寺下棋的两个夜晚,她瞒着你,耗尽修为用孤灯施展了过往之门,先后让宋风眠跟战星晚在梦里知道了当初所有的真相。”

      宋风眠跟战星晚二人,竟然都知道所有真相吗?

      谢君山闻言讷讷,内心一堵,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黎黛傻,宋风眠傻,后知后觉一切的战星晚也跟着傻?

      “同无妨异,异不害同。八音合奏,终和且平。是上天庭自以为是划分了神和人以及精怪魂息这样的阶级,又先入为主地区别对待,太轻视存在本身所拥有的力量了。”

      白鹤仙尊说这话的时候,收敛了眉间的春水。

      但转念想到别的什么,复又积雪消融、春水潺潺。

      “所以我说,君山能改变仙界。”

      “君山,玲珑棋盘又裂开了一道新的缝。”

      ……

  •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杜甫《赠卫八处士》)
    同无妨异,异不害同。八音合奏,终和且平。(冯有平《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文》)
    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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