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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四) ...

  •   “我虽收到杨夫人的信,却并没有答应。”众人闻声音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披淡黄轻纱的美女在乐声中从树梢跃下,动作轻盈、身形飘逸。她身后跟着四名白衣少女,手中各抱一具短琴,四名黑衣少女手执长箫,跟在最末。八名少女分占八个方位,琴箫齐奏,音韵柔雅。
      少林与明教众人俱是骇然:之前高手相斗,众人不敢出声,整个后山万籁俱寂,这姑娘何时到的,竟然无人察觉,可见武功之高。
      张无忌认出来人与她有一面之缘,听方才武青婴所言,心中奇怪:原来青姐与这位姐姐,也是旧识吗?那丐帮之事,青姐也知道了?
      “我来的时候,在路上见到了云南点苍派的人,莫非也是杨夫人请来的帮手?”
      武青婴完全没听过点苍派的名头,听“云南”二字,道:“我自小在连环庄长大,和云南各门派着实没有什么交情。更何况,若真算得上武家故人的,当也只有曾经的红梅山庄朱家,和杨姑娘了。”
      “小女子久居深山,甚少与外人往来,杨夫人,你邀我下山,是为替丐帮前帮主史火龙报仇,还是邀我对付峨眉呢?”
      武青婴大方承认:“兼有之。这光明正大的‘九阴神抓’,被峨眉练成了‘九阴白骨爪’,比之梅超风当年的更为狠毒,杨姑娘身为作为古墓派的传人,难道不想为它正名吗?”
      黄衫女子没有否认,武青婴说的这两件事,的确是她出山的原因。加之武青婴在信中言及屠龙刀,事关先人,她着实不能不管。
      “杨夫人好大的脾气。”黄衫女淡淡道,既不似为此动怒,也不似故意激她,“金毛狮王十几年的仇恨,总算在今日能有了断,杨夫人看起来并不关心。”
      自终于找到成昆,谢逊不管外界之事,他全家一十三口的血海深仇,仇深似海,黄衫女子与武青婴说话间,他已与成昆交起了手。
      谢逊一身拳脚功夫都是成昆所授,两人你来我往过了百招,却未见高下。武青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咦”了一声:“奇怪,成昆的内力难道这般深厚?”
      明明在光明顶上,成昆的内力已经为武青婴化去大半,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的?还是说,他虽被化去大半内力,但其内力深厚,是以化去之后,还是与谢逊相当?
      杨逍道:“少林九阳功本是《九阳真经》的残卷。”
      空见当年之所以能被成昆哄骗甘心受死,固然是因为他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却也未尝不是因为成昆是自己徒弟之故。为人师者,总是爱护自己弟子的。想来少林九阳功,成昆早早地从空见处习得,这与九阳神功一脉的功夫,能自生内力。
      “成昆虽练得少林九阳功,但终究不如张教主练得到家。杨夫人仔细瞧瞧成昆手掌。”
      杨逍见多识广,经黄衫女子一提醒,一眼看出了不对:“他掌中带毒。”
      “带毒?难不成他以为下毒牵制便能从少林寺逃出?”武青婴望向谢逊,眉头却逐渐皱起,“谢逊的动作比之刚才又迟缓了,这毒好生厉害。”
      “杨夫人何不再仔细瞧瞧?”
      武青婴不解其意,倒是杨逍看出了几分门道:“成昆的武功路数,似乎和你有几分相似?”
      “化功大法?”被这么一提醒,武青婴茅塞顿开,想起范遥与成昆交手时下毒的往事,“我还道他如何得知化功大法,竟忘了这本就是丁春秋的本事。”
      张无忌听得焦急万分。他明知这是义父一生梦寐以求的复仇机缘,自己不该插手相助,但又怕这么打下去,谢逊七伤拳使得越多,内里伤势越重。
      他曾听武青婴说过“化功大法”,是星宿老怪丁春秋偷看北冥神功后仿其形自创,要练功,需将毒蛇毒虫的毒质涂在手掌之上,吸入体内。中掌者或沾剧毒,或内力于顷刻间化尽,或当场立毙,或哀号数月方死。
      “青姐,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武青婴的手臂被抓得生疼,她知张无忌焦急,没有发作,但情绪越发有几分不佳,淡淡道:“血海深仇,必是不愿假手于人的。我没有法子。”
      “狮王目不能视,以声辨位,成昆只能和灵蛇岛时的陈友谅一般,出声干扰,若非如此,他虽掌中带毒,但必无胜算。”
      杨逍这几句话用内力送出去,谢逊听得清楚。他趁摔倒时抱住成昆双腿,奋力急扯,两人双双摔入地牢之中。
      张无忌曾经入过地牢,知道除了入口,没有一处透光,此时天色已暗,成昆身在其中,也和瞎子无异。
      他凝神听下方传来声声呼喝,夹杂着拳掌与□□相碰之声,心中怦怦乱跳,欲帮而不能,急得背上全是冷汗。
      武青婴此时格外敏感,听那拳拳到肉、招招撞骨之声,心中又是烦躁又是慌乱。
      杨逍握着武青婴的手,感觉到她脉搏加剧,微微俯身,轻声在她耳边道:“昨日是我不对,不气了好不好?”
      他压低了嗓音,又在武青婴耳边,呼吸打进耳蜗,声音虽轻,但每一下都打进武青婴心上,酥酥的、痒痒的。她耳边是杨逍的声音,相比之下,地牢中打斗之声只隐约几声入耳。
      她扭过头,抿着嘴:“你年长,阅历广,经验丰富,怎么会有错?”
      “你担心我,这份情深,抵得过千万道理。”
      “油嘴滑舌!”说着,武青婴甩开杨逍的手,假装凝神看向场中。
      方才被杨逍这么一打断,她紧绷的情绪已然缓和少许。
      杨逍也不恼,他复又牵起武青婴的手,用手指轻轻地在她的手心写字。
      ——我错了。
      武青婴只感觉自己手心痒痒的,待杨逍写至第十遍,她方才开口:“有本事写,没本事说啊!”
      杨逍从善如流:“我错了。”
      “哪错了?”
      “我不该同你置气,解决问题需要商讨法子,而不是争论对错。”
      杨逍这话说得甚是真诚,武青婴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他的表情,想看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哄他,这一回头,正好撞进他的眼眸。
      她从前便喜欢看杨逍的眼睛,尤其是看他眼中的自己,看他眼眸里看着他的自己。
      每一次,她在杨逍的眼中,那些不堪、那些骄纵、那些惹人厌都从未出现过。好像,杨逍眼里的武青婴,永远都是美好的。
      她胸口的那股气,又散去了一些。
      她身体微侧,余光所到,是杨逍身侧后方几步、表情清冷的黄衫女子。
      武青婴知道,依古墓派传人的本事,自己与杨逍的对话,只怕听得清清楚楚。她瞬间有几分不自然,尴尬的情绪又涌上心头、堵在心口。
      她几乎是本能地竖起了浑身的刺。
      自从离开武当山,武青婴一直有一股情绪在心中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这两日,少林数次言语不善,她既想反唇相讥,争得口舌之快,又顾念终是要救谢逊,话语之中有所保留。这番顾虑之下,她心中情绪越积越多,就好像一个气球,明知要打开口子,可却又压着自己,气球越鼓越涨,只要有根针轻轻一碰,便会彻底炸开。
      此时,黄衫女,就是那根针。
      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恰好出现而已。
      杨逍见状,将人搂进怀里,轻声安抚:“阿樱,我在这,没事的。”
      任由杨逍搂着自己,武青婴身体依然紧绷,指甲用力地掐着手心。
      “乖,松手。”杨逍把武青婴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左手轻轻掰开她的手,看到掌心的血迹,轻轻吹了吹,拉着她的手环在自己腰上,“我惹你生气的,你惩罚自己做什么?”
      周身被杨逍的气息包围,熟悉而安全的感觉让武青婴的情绪慢慢放松,这个气息她潜意识里想靠近,忍不住伸出手,双臂用力环住杨逍。
      她近来虽然情绪不佳,但一直能够勉力控制,像今日这样汹涌而突然、甚至有几分不受控的负面情绪,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
      她声音闷闷的、轻轻的:“杨逍,天黑了。”
      “我给你点灯。”
      武青婴靠在杨逍身上,微微摇了摇头,喃喃道:“你放了烟火。”
      我以为天是黑的,你忽然放了烟火,那一刹我发现,原来,我的生命可以很闪烁。
      杨逍感觉到武青婴的脑袋在自己胸口蹭了蹭,他把人紧紧圈在自己怀里,揉了揉她的发心:“闭上眼。”
      “嗯?”
      杨逍把武青婴想要抬起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乖,闭上眼睛,信我,嗯?”
      明明是温柔的声音,又带着几分命令,这份命令,却又让人安心和相信。
      好像……上一次他这样带着几分威严和不容商量地与她说话,还是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的时候。
      武青婴靠在杨逍身上,回忆过往,倒是一时失了神。
      杨逍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武青婴没料到杨逍有此动作,来不及阻止,这番动静不小,周围好几道目光看来,她干脆真的把杨逍的怀抱当做沙堆,自己像只鸵鸟一样埋了起来。
      谢逊与成昆之间的恩怨,以成昆武功尽废、双目被毁,谢逊自毁武功了结。
      将成昆交给少林处置,张无忌和赵敏一左一右,扶着武功尽失的谢逊打算离开下山。方才众人都在关注狮王与成昆,此时周颠见杨逍横抱着武青婴,似乎是晕了过去,当即叫了起来:“杨逍,你夫人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这群贼秃打伤了?”
      见少林僧众和明教兄弟的目光都关注过来,狮王更是面露歉疚之色,杨逍忙道:“她只是有些力竭,没什么大碍。”
      “我看看——”
      张无忌当即想要为武青婴把脉,却被杨逍不动声色地挡开:“教主放心,她没事。”
      “可是——”
      杨逍岔开话题:“教主,狮王身上有伤,鹰王也要好好休养,我们先就此下山吧,待英雄大会之时,教主与我等再一同上山拜会。”
      少林的英雄帖已发,各门各派都也已经到了,屠狮大会虽然开不成,英雄大会,却还是要依约举办。
      张无忌知事有轻重,他拱手与三僧及空闻方丈告辞,携明教一众人等下山。
      武青婴靠在杨逍身上,不知何时竟睡着过去,待醒来的时候,她入眼所及,是这段日子她与杨逍在山下的房间。
      杨逍一直坐在床边,注意到武青婴醒了,道:“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我睡着了?”武青婴努力回忆了一下,只记得杨逍抱着她下山,似乎路上周颠与赵敏拌了几句嘴,他没讨到便宜,“我好像记得周颠又在敏敏那自讨没趣了?”
      “他那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杨逍倒了杯水递给青婴,凑近道,“娘子不生为夫的气了?”
      武青婴低下头:“对不起啊,我……唔——”
      两人独处,杨逍自是没什么顾忌。武青婴只感觉到自己唇上一疼,杨逍重重地啄了一下她,贴着她的脸颊,语带威胁:“你要还是说不对,我就只好用这个方式继续惩罚到你说对为止了。”
      “我——”
      杨逍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我挺喜欢这个方法的,你要是想讨我开心,倒是可以继续说错。”
      武青婴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她这么痴痴地看着,良久,她伸出指尖,轻轻地抚过杨逍的眉眼:“如果过往的一切都是让我遇到你,再苦也值了。”
      “傻丫头,”杨逍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你这么好,若不是遇上我,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少年英雄想要讨你欢心。”
      “我这么糟糕,脾气差,秉性也谈不上好,也只有你不嫌弃我。明教众人与蒙古人都有仇,可我却一直这般喜欢敏敏,若不是你在其中,他们必定不会对我客气。”武青婴从前不理解武林众人对蒙古人的深仇大恨,但今日她第一次把明教中人那碍于张无忌之故半真半假的、对赵敏这个蒙古郡主的怨怼听进心里,这才意识到,她喜欢赵敏虽是个人喜好,但明教中人,只怕是觉得她有辱家门。
      一如从前武青婴觉得下毒这下三滥的行径,对不起武家列祖列宗;如今,她作为武家人,祖上为守襄阳而亡,师门中人,更是无一不为了襄阳战至最后一刻,可她却护着曾经杀过、辱过众多武林人士的元朝郡主,在他人眼里,又何尝不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呢?
      杨逍轻抚着武青婴的背:“我是你夫君,自当爱你、护你。再说,赵敏弃暗投明,早就不是朝廷的人了。若只论出身,郭靖大侠当年曾是成吉思汗亲封的金刀驸马,神雕侠杨过之父亦是曾认贼作父,他们的出身难道就好吗?他们的侠名因他们出身而被贬低了吗?你不以出身论人高低,这一点,我明教没有人比得上你。”
      武青婴摇了摇头:“是你高看我了。杨逍,我只是……我觉得,意识形态不应凌驾于性命之上。无忌说,他一直记得我当年说的‘稚子何辜’四字,感怀我的悲悯之心,其实……其实我只是一直认为,仇恨也好,欲望也罢,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能丧失对生命的敬畏之心。所以对我来说,敏敏首先只是一个人,其次,才是蒙古人。这么听起来,我好像很慈悲,但同时,我又很冷漠,冷漠到……除了你,这世间一切我都可以不管。这一切,不过是朝代更替,历史洪流罢了。你们觉得赵敏是背弃家国、弃暗投明,可明教,当真是明吗?汉人当皇帝,就不会昏庸无道,不会民不聊生吗?礼记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天下,就应该是天下人的天下。”
      “你的意思是……”武青婴的很多用词,杨逍都似懂非懂,但这并不影响他试图去理解,“明教得了天下,也终会失去吗?”
      武青婴没有否认,只道:“我知道,阳顶天对你有恩,守护明教是你对他的承诺。你——”
      杨逍察觉到不对,打断她:“阿樱,不想管,便不管,别勉强自己。”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怎么可以逃避呢?”
      “逃避又如何呢?”杨逍的额,贴在武青婴的额头,“白日里,我让你假装晕倒逃避,不必管你不想管的事,你明明轻松了许多,不是吗?阿樱,自从教主承认你是他师父,你就把师父、亲人的责任全都扛下,更是因我之故,连带着明教众人,也成了压在你身上的重担。他们不值得。阿樱,你记住,这天底下没有你该做的事情、应做的事,只有你想做的事。”
      “可是……”
      “没有可是,”杨逍道,“万事都有我,我挡着。”
      武青婴知道杨逍的好意,她想,可又觉得不对。她想了不知多久,始终没有答案,仰起头,定定地看了杨逍许久,似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杨逍也不动,就这么由着她看着自己。
      “没有责任心、不会承担的我,更加一无是处吧!”
      “丫头,”伸手覆在武青婴的眼睛上,杨逍轻声问,“你现在怕吗?”
      武青婴不解其意:“我为什么怕?”
      “看,看得到光明是你不惧夜色的底气。”杨逍把手移开,“我,是你为所欲为的底气。”
      “为所欲为?”
      “嗯,为所欲为。”
      “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武青婴试探道:“如果改变天下,也可以吗?”
      感觉到她语气里的小心翼翼,杨逍的语气越发肯定:“你当然可以。”
      “即便我想要的世界,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杨逍吻了吻她的眉心:“阿樱,我没有那么聪明。”
      “嗯?”
      武青婴没明白,话题怎么一下子跳到这里了。
      “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聪明,所以我想听你多和我说一些。”
      “说什么?”
      “说你想要的世界,说你想过的生活。”
      “如果我想要的,不是你想要的呢?”
      杨逍不以为意:“妇唱夫随就是了。我说过,你就是我最想要的。”
      “……”
      武青婴倏地低下头,用力地眨巴着眼睛,想要驱赶眼眶的湿意。
      把人拉进怀里,将她的脑袋摁在自己胸口,杨逍道:“可以和我说说这段故事吗?”
      武青婴没有说话。她埋在杨逍胸口,身子轻微地颤了颤。
      杨逍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衫有些微的湿凉。
      她还是不敢哭出声。
      杨逍心疼,却也无奈,总归,愿意哭出来也是进步。
      会越来越好。
      在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五月真的太忙了,希望六月中能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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