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海上的烟火》水荷澹澹

53、（二）

　　杨逍、武青婴和张无忌、赵敏在这处农舍住下，一边商量对策，一边等明教教众赶来会合。
　　六月初五，明教众高手都到了，赵敏扮作一普通教众，混在人群中。
　　即便打斗在所难免，但先礼后兵，明教还是先递了帖子。少林寺接了拜山的帖子，空智禅师率领僧众在山亭中迎候。
　　之前空智原本听圆真所言只是心有怀疑，此刻见范遥跟在张无忌身后，深信少林僧众被赵敏用计擒往大都囚禁，削断手指，逼授武功，乃是明教与汝阳王暗中勾结安排的奸计，后来张无忌出手相救，更是假意卖好，另有阴谋，是以神色阴沉，合十行了一礼，便一言不发，没两句便开口要找“苦头陀”报仇。后来一行人至罗汉堂，言语之中更是丝毫不客气。
　　赵敏曾经在罗汉堂曾经以利刃在罗汉身上刻下“先诛少林，再灭武当，唯我明教，武林称王”这十六个字，好在她早早料到这事他日会成为少林问责明教的把柄，前几日便与武青婴说起此事。她与杨逍二人暗中将字抹了，给罗汉重新上了金漆。
　　这一场对质，到最后少林并未得理。空智亦是报仇未果，只好提起之前张无忌与三僧再战之约。众人一起上了山，到了谢逊被关押之处。
　　武青婴早知三僧坐禅多年，内力高深，金刚伏魔圈更是厉害无比，此时又听渡厄淡淡道“贵教倘若再有一位武功和教主不相伯仲的，那么只须两位联手，便能杀了我们三个老秃。但若老衲所料不错，如教主这等身手之人，举世再无第二位，那么还是人多一些，一齐上来的好”，心中更是一声冷哼。
　　“无忌——”武青婴一身男装打扮本不显眼，但她开口并未压低声音，众僧人一听，便知这是个女子，当即议论纷纷。
　　武青婴隐约听见有人说什么“女人怎么能进寺”，瞧了一眼声音的来源，见是一个小沙弥，不由好笑：“小师傅，女人怎么就不能进寺了？”
　　那小沙弥从没下过山，冷不丁被问，一时看呆了：“女、女人是猛虎，自然、自然……不该进寺。”
　　“对于心志不坚的和尚，女人可不仅是猛虎，还是替罪羊呢，明明是自己心不诚，亵渎佛祖，却还要怪女人出现。哎呀，我忘了，少林这几百年里，这样的先例不少呢，小和尚，我劝你呀，别看我，要不然被吃了，可别哭鼻子哦！”
　　武青婴这几句话里虽是对小沙弥说的，话里话外却都是对少林的讽刺。空智当即就喝道：“你这妖女，莫要毁我少林百年清誉！”
　　“百年清誉？”武青婴难得语气有几分赞同，“你这和尚看起来辈分不低，果然有自知之明。北魏太和年间，孝文帝为了安置他所敬仰的高僧跋陀尊者，挑了与都城洛阳相望的嵩山少室山北麓敕建而成，始有少林寺。隋唐至今，少林久负盛名，但说起清誉，倒是确实是只有百年。”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胡说八道！我少林——”
　　“少林僧众，按字排辈，像渡、空、圆、慧，这是近些年少林的排字。再往上，有玄字辈、慧字辈、虚字辈，我说得可对？”
　　玄、慧、虚是南宋之时少林的排字，空智不是方丈，知晓不多，一时竟被问住了。
　　“这位姑娘年纪不大，知道的倒是不少，敢问是哪位高手门下？”说话的是坐禅的三位高僧之一。
　　“不知这位是——”
　　“贫僧渡劫。”
　　“渡劫，有趣。”武青婴话里有几分调笑，“依我看，渡劫这个法号，倒是该给玄慈。”
　　渡劫显然是听过这个法号的，语气难免压低了些：“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说少林的百年清誉啊！”武青婴冷哼了一声，“不是这位空智要与我争论的吗？话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玄慈当年是少林方丈，率众伏击探亲的萧远山一家，滥杀无辜；后来，他还与‘四大恶人’之中的叶二娘有了私情，有个私生子。这件事，距今不过百余年而已。”
　　周颠向来不喜欢少林寺的和尚，当即笑道：“这和尚又是破杀戒，又是破淫戒，还配当出家人？”
　　武青婴看向空智：“佛家八大戒律：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邪，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着香华，七戒坐卧高广大床，八戒非时食。玄慈身为少林方丈，杀生、淫邪、妄语可都破了，难道这样的方丈，也是少林的清誉？”
　　“你——”空智对往事并不知晓，想要否认，却又见武青婴笃定的模样，气势已然弱了几分。
　　渡劫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姑娘究竟是何出身，这诸多往事，连我都不如姑娘清楚。”
　　“说是问我出身，实际上是想试探我武功来历吧，”武青婴笑了笑，“想来光明顶上的事情，三位高僧都听说了，何必明知故问呢？连环庄武青婴，先祖是段氏家臣，南宋年间，祖上师从郭靖、黄蓉夫妇。至于我的师承，我武家的兰花拂穴手是东邪黄药师一脉，有幸学得皮毛的一阳指是大理一灯大师一脉。”
　　“武姑娘怎么不说说吸星大法这门阴毒功夫是哪一脉呢？”
　　问话之人是个站在空智身后的和尚，听声音年龄颇大，但面容却不过四五十岁，脸生得很，明教没有人见过。
　　武青婴望着那和尚面容，狐疑道：“你是谁？”
　　光明顶上，武青婴吸走了成昆大半的内力，除张无忌外，此事只有五散人与杨逍、韦一笑知晓，这人是如何得知？
　　略加思索，杨逍看破对方乔装，他拦住想要上前说些什么的韦一笑：“别急。”
　　“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忘了教主定的规矩？”
　　张无忌方才便察觉武青婴情绪有几分不对，只是此刻见杨逍拦住韦一笑，问道：“杨左使，青姐是不是——”
　　杨逍微微点了下头：“她这情绪憋太久了，由她出出气也好。”
　　韦一笑只知晓一点，似懂非懂：“这样下去，少林和我明教——”
　　“她从来都不是不懂分寸的人。”杨逍道，“从前，她被各种各样的要求拘着，处处都要做个完人，其实，即便让她随心而为，她也不会真的惹出什么事端。是非轻重，她有数的。”
　　张无忌见身后一些教众神情又是解气，又是惆怅，也道：“我虽愿与各门各派握手言和，但如若对方欺人太甚，我们也不能只挨打不还手吧！青姐是我师父，师父的意思，就是我这个徒弟的意思。”
　　张无忌在教中威望极重，若说方才见杨逍不劝阻众人还在心中颇有微词，那教主的话，便是众人附和，无一不服了。当下，众人只管专心听起武青婴一人舌战渡劫、渡厄、渡难与空智，虽是一对四，她却分毫不让，直说得空智哑口无言。
　　杨逍悄声问张无忌：“教主可看出空智大师身后那人是谁？”
　　“应是成昆，”张无忌一直留神此人动静，“成昆乔装易容混在僧众之中，怕是有其他诡计。”
　　“不见空闻方丈，此事颇为蹊跷。怕只怕，方丈受制，才要空智来主持大局。”杨逍余光见赵敏神情若有所思，道，“不若让赵姑娘与韦蝠王一道探访一下，兴许能找到空闻方丈。”
　　张无忌当即同意，低声与赵敏和韦一笑嘱咐了几句，两人趁众人不注意，悄悄离开人群。
　　眼看着天色将暗，少林于武青婴处讨不到半分理，饶是渡劫、渡难、渡厄三僧也难免心中不悦：“看来明教今日是并不打算与我三人再战了。”
　　“我这不是在一对四吗？怎么就不是再战了？”武青婴反问，“武艺上的讨教是讨教，这佛法道理上就不是吗？”
　　“武姑娘说的，可不是佛法。”
　　“一千六百多年前，释迦摩尼创了佛教，一千多年前，佛教传入中土，分了梵语、藏语和汉语。汉语佛教中，天台宗、三论宗、法相宗、律宗、净土宗、禅宗、华严宗、密宗等；藏语系佛教主要有宁玛、噶当、噶举、萨迦、格鲁。至于巴利语佛教，又有润、摆庄、多列、左抵四派。在下不才，于佛法所知不深，在三位高僧面前，斗胆班门弄斧，不知三位高僧，想与我论一论哪一个佛，哪一条法？”
　　从前，青樱在旅游时最爱的就是逛博物馆，也是因此，虽然她对佛法了解不深，但若论知识之广，她很有信心。
　　她见三僧沉默，抢先提议：“论巴利语，我占地理之宜；论汉语，少林难免为人诟病说胜之不武。既如此，不如我们来论一论藏传佛教吧！”
　　巴利语佛教大多在云南、缅甸、泰国一带，武青婴其实只是粗浅知道一二。但武家根本原在大理，她借口避开，倒也合情合理。
　　渡厄沉默片刻，认可了她的提议，先声发问：“那便请问武姑娘，何为活佛？”

　　……

　　藏传佛教与中原佛教一道，同出印度，相比之下，中原佛教重道，藏传佛教重修。武青婴与三僧你来我往，不知不觉便从黄昏论到了天黑。本就是同源，三僧虽所知不深，但其中典故含义，不少俱能融会贯通。
　　武青婴所知虽多，但研究不深，不少典故一知半解，问得深了，便捉襟见肘。
　　眼看已到了戌时，杨逍打断道：“三位高僧，如此下去总不是办法，以我之见，不如点到为止，今日不论输赢，待明日教主再与三位高僧过招，如何？”
　　渡劫、渡难、渡厄闻言，口诵“阿弥陀佛”，他们三人自知以三对一，以老对少，已经是占了便宜，虽然看出武青婴处于弱势，再斗下去他们赢面极大，但即便赢了，他们也赢得不光彩，更不敢张扬出去。杨逍此言，看似是在维护武青婴，实际也是给了少林面子。
　　武青婴注意到期间赵敏不见了一段时间，此刻余光见她站在人群中，心知杨逍此时打断，必有其他原因。她又听三僧言“我等占了年纪之长、人数之多，实在算不得赢”，便也让了一步，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三位高僧不必谦虚，此番我也算不得赢。明日，我再与无忌一同，向三位讨教。”
　　渡厄道：“既如此，那我等在此恭候张教主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