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智》金篁君

26、朱利安的秘密（3）

　　乌云如同被撕碎的棉絮，稀稀拉拉地散落在无边的夜色中。今夜无月，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难忍的湿意，闷热绵延，万物亟待拯救。

　　几匹野马嘶吼着停在一幢别墅前，别墅外侧一群身着黑衣的男人们手中举着火把，门口的几人慌忙上前牵住马匹，朝马上人颔首，喊了声“Signore”。

　　波洛波斯长腿一迈翻身便下了马匹，摘下他的软毡帽，伸手牵过身后的朱利安，感受到对方手心的凉意，他笑了笑，将其放在自己的掌中落下一吻。

　　“别紧张。”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嗤笑却像是安抚。

　　“在里面？”
　　“是的Signore，乔舒亚家族都在里面！”
　　听到肯定，波洛波斯将帽子递给了手下，与朱利安一道往别墅中走去。

　　发生在格林伍德这片区域旷日持久的这场争斗，终究以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胜利告终。

　　虽然乔舒亚家族成员个个身居要职，但到头来不过是一堆只会听信幕僚毫无主意的草包贵族罢了，哪里能抵得上常年在地下区域摸爬滚打的波洛波斯。对不同的人，波洛波斯当然知晓自己应当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捕获，贪婪的人提供些好处，胆小的人施加些威胁，聪明的人出卖些人情，这世界说简单也可以很简单。

　　虽说前期乔舒亚家族占了上风，但波洛波斯稍用手段便挑起了这群乌合之众的相互猜忌，只要撕开一个小小的裂缝，这个松散的小团队就会顷刻分崩离析。罗斯柴尔德家族逐步吞掉格林伍德的大部分区域，乔舒亚的儿女们都慌了神，这时被买通的幕僚再稍加催波助澜，他们此刻便聚集在了老公爵的别墅中开会，却直接被波洛波斯的手下们一网打尽，成了瓮中鳖，正在别墅之中被监管着。

　　矢车菊的香气浓郁，充斥着这座老旧的别墅。
　　波洛波斯走的很慢，仿佛刻意放慢了脚步。优秀的猎手总是十分耐心，并不急于一时。

　　朱利安跟着他，打开大门走上楼梯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他抬头，恋恋不舍地看着两侧挂着的巨大画像，坐在轮椅上的乔舒亚老公爵都带着和蔼慈祥的微笑，静静注视着作画的人。最终朱利安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走在自己身前已然驻足的男人。

　　他曾在这间别墅生活了十年，是这个男人又带他再次回到了这里。

　　“进去？”

　　一道约三米高的餐厅大门树立在两人身前，些许微光和攒动的人影从下面的缝隙漏了出来，吵闹声混作一团。朱利安垂在两侧的双手瞬间捏紧，他点了点头，眸中竟冒出些火光。

　　他曾经有多爱这里，现在就有多恨那些人！
　　那些人简直就是魔鬼！

　　朱利安走上前将餐厅大门一推，古旧的门发出咔啦啦的响声让里屋的争吵瞬间停止。

　　“朱利安？！”
　　“波洛波——”
　　不知是在场谁的尖声叫喊被捂了住，乔舒亚家族的儿女们个个的眼睛瞬间染上了惊恐，不知是因为见了完好无损甚至愈加美艳的朱利安，还是他身后眸底毫无笑意的波洛波斯。

　　“晚上好啊，我的‘兄弟姐妹们’！”
　　朱利安早已敛起怒容，反是嘴角扬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向这群慌不择路的乔舒亚儿女们打招呼，如同任何一个再不过平常的夜晚。

　　“呸！”
　　“不过是一个情人！”
　　“谁是你的兄——”

　　砰地一声枪响打断了这群贵族接下来的谩骂之语，波洛波斯晃了晃手中正冒着青烟的枪，将手指放在唇畔打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贵族们当然见识过这位罗斯柴尔德家族主理人的厉害，一个个颤抖着根本没有了刚才的气魄。

　　“告诉我真相。”
　　朱利安沉下脸，瞬间锐利起来的目光扫过每个欺软怕硬的贵族们，硬声道，“为什么要杀害乔舒亚公爵？”

　　贵族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眼中都闪过一丝慌张，几个妄图狡辩的人刚想开口却被朱利安的眼神和波洛波斯的枪给逼退。

　　“呵，你也别装什么好人！”
　　一个女人的冷笑打破沉寂。朱利安认识她，她是乔舒亚家的长女蕾娜，她将长发盘起，满头都戴着十分精致且贵重的发饰，踩着细长的高跟拨开人群走了出来，怨毒的眼神像要直接将朱利安那张好看的脸给撕烂，“你不也是贪图我们乔舒亚家的身份与金钱？”

　　朱利安只是静静地盯着蕾娜，看着她与老公爵相似的容貌，心中一阵酸涩。
　　“乔舒亚公爵曾说过，他最喜欢蕾娜的歌声。”

　　蕾娜一愣，瞬间咬牙切齿道，“你给我闭嘴！不准在我面前提起父亲！”

　　然而长女的无能狂怒并不能让朱利安停止，他看着眼前的贵族们，挨个念出他们的名字，“莱恩，乔舒亚公爵说你最喜欢骑马；克劳，乔舒亚公爵说你总是哭着来向他告状；丽娜，乔舒亚公爵说你会调皮地在每个玩具上留下自己的名字；鲍里斯，每当雨季开始，乔舒亚公爵就会担心你会疼痛的双腿……”

　　贵族们的脸上的愤怒逐渐被悔恨与恸哭代替。父亲，这个熟悉却又极为陌生的词汇出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

　　说完一切，朱利安深深地呼吸了一次。他认识眼前的这些人，这些名字已经经由乔舒亚老公爵之口深深刻在了朱利安的心里。虽然他从未与他们见过面，但他清楚每一个人的喜好，每一个人的小毛病，还有乔舒亚老公爵对他们每一个人的爱。

　　“可你们却杀了他。”
　　朱利安抬起脸，伸手直指长木餐桌上的那瓶正盛放的矢车菊。
　　“你们明明知道矢车菊会引发他的哮喘！会杀了他！”

　　见贵族们一声不吭，朱利安的手狠狠地敲在了桌子上，他的眸中闪着狠戾，火红的头发在灯光的映衬下更显妖冶与诡谲。

　　“你们将瘫痪的老公爵扔在这栋别墅，在别墅的外围种满了矢车菊！
　　这是谋杀！你们知道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你懂什么？”
　　蕾娜尖叫着打断了朱利安的质问，她的嘴角高高翘起，“这是他喜欢的！也是他最爱的女人的味道！”

　　朱利安猛地一怔。
　　最爱的女人？不，他从未听乔舒亚公爵说过……

　　“他喜欢，那我们就如了他的愿！”
　　蕾娜如同发了疯一般，双眼已被扭曲的笑容快挤成一条线，“这样也好！他终于死了！死在他最爱的味道上！这样不好吗？您很开心的吧，父亲？”

　　“不，不对——”
　　这个女人在骗他！

　　然而不等朱利安再自我否定，蕾娜竟然趁着这一瞬的空档两步上前扯下头上的一根尖锐的发饰就朝朱利安的胸口刺去，朱利安根本来不及闪躲，紧接着一声枪响，两人倒在了地上。

　　波洛波斯上前一脚踹翻了被击中头部的蕾娜的尸体，从来运筹帷幄的他此刻却彻底慌了。刺眼的鲜红从朱利安的胸口汩汩涌出，混着那根发饰上涂抹的毒液迅速乌黑一片。

　　“解药呢？”
　　波洛波斯的声音如同梦魇，稍一不留神就会被拖入无尽的深渊。贵族们均抖如筛糠地后退半步，波洛波斯彻底恼怒，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众人，再次重复了一遍。

　　“不、不知道……蕾娜她是药剂师，我们怎么知道……”
　　“对对！从没听说过她会随身带毒……”
　　“我们是无辜的！是蕾娜她自作主张！我们根本不知道她会——”

　　波洛波斯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了海中央的礁石上，他不知道自己该向哪里走，哪里可以有路。

　　“波……”
　　听到眼神已经有些涣散的朱利安嘴唇微动，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波洛波斯只一个眼神让贵族们再次迅速噤声。

　　“……波洛波斯。”
　　“我在。”
　　波洛波斯按住朱利安的胸口，然而汩汩流出的温热却让他的心逐渐冰凉，“你说。”

　　“我们走吧。”
　　朱利安的嘴角牵起一丝苦笑，“我的复仇已经结束了。”

　　朱利安挣扎着，从胸口的内侧口袋中拿出一张已经被血浸湿的遗嘱原件，扔在了地上。

　　“他们呢？”

　　朱利安摇摇头，无力地看着眼前的波洛波斯，“跟我无关了……我与他们再无瓜葛……我是朱利安……只是朱利安……”

　　“你也是我的朱利安。”
　　波洛波斯颤抖着唇，在朱利安的额上印上一吻，“能稍等片刻吗，亲爱的？”

　　“就一分钟。”
　　波洛波斯将朱利安轻轻放下，朱利安虚弱地点点头，眷恋的目光缠绕着自己的情人不愿离开一刻。

　　波洛波斯站起身，将肩上的西装外套脱下小心将朱利安裹好，原本在房间中监视这群贵族的罗斯柴尔德家族手下们个个噤声，没有波洛波斯的命令，他们只是举着枪不敢动一下。

　　“无辜？呵呵。”
　　波洛波斯扔掉手枪，卷起黑色衬衣的袖口，将领口的领带松开缓缓缠绕在了右手拳头上，近乎轻飘的语气却足以让人脊背生寒，尤加利的味道逐渐浓烈到呛人的地步，S+ Alpha与生俱来的压迫力让所有人都打起了寒战，本是淡蓝色的眸子此刻已然混沌成了一片深海，仿佛连恐惧本身都能被吞噬其中。

　　“朱、朱利安说已经结束了！复仇已经结束了！”
　　“是……是啊！波洛波斯，快带他去医院，还能有救……”

　　“闭嘴！”
　　就见波洛波斯一个箭步上前，瞬间拧断了其中一个beta的头颅，他的眸子闪过一道嗜血的微光。

　　朱利安，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放过这群阴沟里的臭虫，但没关系，你的复仇结束了——

　　“我的复仇这才开始！”

　　瞬间尖叫、求救、嘶叫声充斥整栋别墅，一道白光划破格林伍德的暗夜，轰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大雨倾盆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丑恶涤荡而尽，如同一首欢快的奏鸣曲，闪电与摇晃的灯光切割出一道道破碎的倒影，赤色的血花飞溅而后尸体倒下发出最后沉重的闷响，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掉落为乐曲正式划上了终止。

　　满身血污的波洛波斯扔下了手中已经有些锈钝的尖刀，将已经被血液完全浸透的领带从手上取下，将右眼上有些凝固的从破裂的额角上渗下的血擦了擦，随后走向朱利安，将他抱了起来。
　　他的呼吸正在变弱。

　　朱利安。
　　他嘶哑着嗓子喊着，每一声呼喊的力道都很重，好像押上了自己的一切似的，寻求着那怕一丝丝残存的期望。

　　“看来还是来晚了。”
　　波洛波斯看向慌张出现在房门口的男人，他身着警服，唇上蓄着精致的小胡须，屋内一群家族手下此刻均端起枪直指这位不速之客。

　　“等等！我收回那句话！”
　　男人深深叹了口气，举起了双手，“如果你还想救他的话，我劝你最好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