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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余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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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十月。
衡城。
冬日的盈盈大雪没有被阳光晒化之前,残留在街道的各个角落。
明狸从监狱出来之后,背着黑色书包,亚青色鸭舌帽压过长发,一身朴素休闲装上了一辆黑色加长林肯。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黑色牛仔裤,整个装扮十分安静沉默,跟那些刚下课的高中女学生没什么区别。
等坐上车,才注意打今天江易生并没有来,估计是还在公司忙碌。
也是,就算是不是公司忙,他也没义务接自己。
驾驶座坐着司机,明狸上了车听到前方说:“明小姐,后面有件毯子,您先披上吧,干净的。”
司机算是江易生身边呆的最久的人,跟江易生差不多大,应该是跟他从小一起生活着的。
他来的时候就知道后面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但看到还是惊讶了一下。
明狸抬起眸看向前方,反问他:“我们现在去哪?”
司机又被这声音愣了一下,跟外貌与气质完全不同,明狸的声音清透,夹杂着冷意又让人觉得舒服,是一种完全特别的嗓音。
他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立马回神解释道:
“江少爷给您安排了别墅,距离学校不远,学校那边也已经办理好了手续,您明天就可以入学了。”
他口中那个江少爷是她哥,明狸他爸在外面的私生子,一天没养过就给扔了,那个三儿生完他也跑了,因此他恨极了明狸一家 。
明狸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时候会是他拉了自己一把。
“嗯。”明狸说。
司机愣了一下,想说什么,从后视镜里触碰到明狸那双明明无害却深不见底的双眼,说了句:“江少爷说,以后你想去哪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手机里已经存了我的号码。”
明狸没吭声,司机也就开始认真的开着车。
明狸歪过头,失神地望着窗外迅速流过的风景。
过了一年,街道迅速变化,来回奔波人群仍旧早出晚归,阴雨潮湿,夏蝉冬雪,每一个变化都更替着一个城市。
这个时代变化的太快了,快到只不过是过了一年的事情,所有人随波逐流东奔西走,一直到衡城再没了明狸的痕迹和记忆。
她也从没想过她还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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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把她放在别墅门口就离开了,离开时还打了个电话,应该是在跟江易生报告着自己的情况。
这里这几年变化的很快,别墅旁边地处地处商业街,本来各式各样的门匾、墙壁、门栏被改成一模一样,牌匾大同小异也只有红色黑色之分,走过去不认真看字都不知道里面是干什么的。
完全没了当年的痕迹。
此时街上人来人往,还有各种商店放出的歌声,旁边大大小小的自行车,一辆接着一辆把整个过道两旁占满。
明狸回了趟别墅,把自己的行李放在里面,随便往里面看了一眼,就捏着手机往外走。
天空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小雨,有些烦,嘴里发涩,转身在对面小卖部买了袋烟,在花园没人的地方蹲着,身子缩成一团,手臂抵着腿部,修长白皙的手指垂着。
离开学校的那一年明狸都住在栖城小镇,整天跟她妈在一起她也不敢抽烟喝酒,生生在那一年给戒掉了。
后来她妈入狱,明狸的一切都被江易生那个所谓的哥哥接手,那些当初埋藏着的被宠着的所有坏习惯一涌而入。
江易生手腕狠,在商场上会耍阴招,不仅人脉广也没人敢惹,不少人听见他的名字都想攀关系。
把自己的整个一生安排好好像就是顺手的事情。
她从兜里摸出来一盒烟,一身单薄的衣服显得她整个人高挑飒爽,好看的天鹅颈弯着,自然殷红的唇瓣贴着烟头一边点着一边抽。
手指里夹着的烟还没抽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被染湿的缘故,这烟此时在嘴里又苦又涩,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不在的时候烟都改了配料。
但她跟别人不一样,她享受苦涩的东西,享受疼痛,享受一切恶劣。
烟雾被雨水浇灭,抽完烟把烟头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又等了一会,等烟气散了,转身去了趟超市。
超市算是中型的,没有二楼,用着好几张纸写着什么区,明狸直奔着买了一盒泡面跟好几盒烟就走出去了。
今天是周五,超市里的人并不多,前台也就只有一个小姑娘给结账,排了挺长的队。
男人粗犷的声音骤然炸开潮湿的空气从身后传来,后排几个人好奇的扭头看过去,被眼前的一幕吓到咋舌。
明狸捏着泡面跟袋子低着头玩手机,丝毫不在意身后的吵闹。
一直到女人被男人粗野的拉扯着,撞击了她的肩膀,明狸才看过去。
女人手里正抱着一盒奶粉,盒子很小,看上去也应该是超市最便宜的那款。
男人像是扔垃圾一般拉扯着女人的衣领,把她整个人拖在地上往前走。
女人的脖颈还有掐痕,脸上微微泛着红肿,估计是刚才在后面就打了一架了。
“我就买这一盒……很……很便宜的,两块钱就够了……真的。”
女人眼睛红着,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孩子还小,什么都不吃,他们说这个管用,你就让我买一盒试试……她万一饿死了,我也不活了……”
女人抱着奶粉盒还在地上坐着,发出呜咽的声音,惹得旁边好几个人都往这边看。
这家超市规模还是小,除了一个老板跟员工之外没有其他人,老板应该不在,正在结账的员工看到这架势都为难了起来,结账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男人大力扯着奶粉盒,丝毫不顾及因为拉环已经把女人刮伤流血的手指,死命把奶粉盒抽出来放在前台,扯着女人的头发让她站起来:“臭婆娘,别他妈给我丢人现眼了!还喝奶粉?你他妈怎么不喂她喝金啊??快点给我回去!”
女人终于忍不住了,声嘶力歇的声音吼着:“我一个月给你那么多钱都让你给赌博败光了!现在不过是给女儿买一盒奶粉怎么了?你说我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们才算啊?!”
路人看到这架势还真有些害怕了,毕竟那个粗壮的男人的模样仿佛随时都能直接把人打死。
迅速让前台结账,捏着东西逃命似的往外走,生怕殃及池鱼。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轮到明狸结账了。
她没什么情绪地往外看了一眼,往前走了一步,想把泡面跟一支烟放在上面,胳膊倏地男人撞击了一下,抱着的一堆东西“嘭”的一声四分五落,滚了好几个圈在远处停下来。
男人只是撇了一眼,又继续转过头拉扯着女人的头发:“你他妈起不起来!?”
明狸揣着兜看了他一眼,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东西掉了。”
男人充耳不闻,继续揣着女人的衣服,女人继续哭,声音夹杂着愈来愈大的雨声吵得耳朵疼。
明狸的声音清淡,漆黑的眸对上他的眼,又重复了一句:“我东西,被你撞掉了。”
男人不屑的轻笑了声,脸上暴露着夸张的努力:“掉了你他妈不会自己……”
话还没说完,明狸一脚直接踹了过去,狠狠的力道如同猛雷砸在他的腹部。
“嘭”的一声,男人的笨重的身子直接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衣服整个被地上泥泞不堪的雨水沾湿。
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感,他呻吟了几声,捂着肚皮恐怖的盯着明狸看。
明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倒是旁边的人被吓得连准备结账的动作都停住了。
艹,这么狠?
小姑娘看着瘦弱,还挺会打?
明狸微微弯腰,纤细白皙的手指直接揪住男人的衣领,手指稍稍收力,男人整张脸都白了。
“没看见我东西被你撞掉了吗?”
男人对视上她那双无波无澜的双眼,后背蹿上一股子冰冷,肥壮的身子颤了一下,嘴里哆嗦着:“听,听到了。”
明狸松开手指,嫌弃般的往后退了一步:“捡起来。”
下一秒,男人就爬起来把散落的东西迅速放在前台上,屁滚尿流般的转身离开。
身后的女人也低着头,抱着奶粉盒小步跑了出去。
女孩愣怔了一下,正要叫住他们:“哎?你没付……”
明狸推了推自己的东西,垂着头淡淡道:“一起吧。”
女孩怔忪地看着她,抿唇点了点头。
一直到明狸提着东西迈步走进雨里,女孩还在好奇地往外打量。
她在这里工作很久了,经常买东西的人也就住在这边小区的,她大部分都能认识个清楚。
就比如刚才那一对夫妻,从结婚到现在都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了,也丝毫不害怕别人笑话,这好几个月没见,女孩还以为他们搬家了,原来是女人怀孕了。
耳畔一个指骨扣着前台桌子的声响把她的思绪拉扯回来。
女孩歪过头,一抬头,又愣了一下。
眼前这个男生仍旧是她不熟悉的,穿着一身灰色棉袄,个子很高,浓密的睫毛下狭长的眼眸微挑着,眼尾处有一道很浅的疤痕,生生给这张冷感的脸上多了几分戾气。
这是一张谁看了都想多看几眼的皮囊。
注意到自己的不礼貌,随后迅速低下头给人结账。
“你好,十块。”
少年付了账,刚出门就把烟盒拆开,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薄唇轻启,烟雾在空气中扫荡,一直到整根烟抽完,底下掉了一团香烟的灰烬混在雨水里。
他刚才没看错的话,刚才应该是她故意把胳膊往上撞,东西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