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浮觞

3、第 3 章

　　“姐姐终于找到你了。”女人抱住新月，在他耳边说道。
　　新月身体僵硬，仿佛一瞬间被冻住。
　　一时间脑内思绪纷纷，身体却仍动弹不得。
　　女人抱了新月一会儿就放开了，眉眼带笑地看着他。
　　直到这时，新月才有机会细看女人——他的胞姐冥月。
　　冥月的五官与新月十分相似，只是更加柔媚一些。两百年过去，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新月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只能无言地看着冥月。
　　冥月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新月极为熟悉的笑容，她说：“你不带姐姐去你家里坐坐吗？姐姐刚到海城，还没找到住处呢。”
　　新月沉默以对。冥月却熟稔地挽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前带。新月被带着往前走。
　　“你为什么喝酒？”冥月边走边问。
　　新月想了下，用沙哑的嗓音回答：“心情不好。”
　　“因为什么？”
　　新月没说话，冥月只是笑了笑，并没追问。
　　“你知道我在酒吧里，为什么不进去找我？”新月问冥月。
　　“那地方叫酒吧啊，我还以为是酒馆。”冥月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的风景建筑，目光清澈明亮，充满好奇，“我现在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而且里面太吵了。”
　　两人说着话，一边往前走，
　　姐弟俩似乎又回到了两百年前相依为命时的样子。
　　但这有可能吗……
　　新月心中苦涩难受。

　　半小时后，两人到了新月的住处。
　　新月站在门前用钥匙开门时仍在犹豫——他不确定自己做的是否是对的。一路上，他想过逃跑，想过放手一搏，然而最后他仍是带冥月回了住处。
　　新月随手按下门边墙上的电源开关，一瞬间客厅一片明亮。
　　房子很宽敞，装修布置低调而奢华。很显然，新月过得很好。
　　冥月走进客厅，仰头看了阵坠满水晶的吊灯后，又扫视一边房子，转身看向新月：“房子不错。”
　　新月将钥匙放在门边的置物柜上，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水递给冥月，后者伸手接过，转身走到沙发前坐下。
　　新月在冥月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坐姿端正。两人中间隔着一张矮桌。
　　新月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冥月，但思量了一下，选择了沉默。
　　冥月双手捧着水杯，优雅地坐着，眼睛看着新月，眼角微弯，似乎心情很好。
　　“新月，”冥月问，“你为什么不逃？”
　　新月想了想说，说：“因为知道逃不掉。你既然能找到我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
　　“嗯，”冥月表示赞同，“因为我们是血溶于水的亲姐弟，就算你去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新月垂眸。
　　冥月放下杯子，起身走到新月的身边，坐下，轻轻拥住新月：“放心，我不会杀你的。我已经原谅你了。”
　　闻言，新月身体微微一颤，却什么也没说。
　　狐妖最擅说谎。
　　他不确定冥月说的是真是假。
　　“不要逃，好吗？”冥月的头靠着新月的，“答应姐姐。”
　　新月犹豫了一阵，才低声说：“好。”

　　冥月在新月的住处住下。因为平时疏于打扫，虽然有空房间，却不能住人，所以冥月睡的是梅月的房间。
　　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梅月走时说：“你不会再见到我了。”
　　他不会回来了。
　　梅月当时也生气了吧。或者说他终于放弃了。
　　新月一直在依赖梅月，即便梅月年纪更小。明知道梅月对他的感情，却一直假装不知道。
　　其实，最软弱的那个是自己吧，新月想，我才是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如果，我勇敢一点，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安置好冥月后，新月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然后在酒精的作用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野狐岭。
　　郁寒青走了，梅月猜，他是去追冥月了。
　　现任山神虽然反应有点慢，凡事后知后觉，这大概跟他是竹子成精有点关系，但他还是很有责任感的。冥月当年是他封印的，他就不会放任不管。
　　梅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往山上走。
　　野狐岭早已没了狐狸，只剩大片大片的竹林，随着山体连绵起伏。
　　当年，郁寒青以一己之力，不仅封印狐王，灭了山火，更是缔造了竹子一夜成林的神话。也因此，他被大山认可，受封山神。
　　时间过去那么久，万物更替，现在的竹林未必是最初的那一片了，却仍和山神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的本体就在竹林之中。梅月要做的就是找到它，毁了它。
　　梅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找到，但也不着急，在寻找郁寒青的本体之前，他先去了狐王庙。
　　狐王庙是在野狐岭狐狸最多的时候建的，当时附近城镇的富户都信狐王，一同捐了钱盖了一座狐王庙以祈求狐王庇护。
　　其实，那时的狐王冥月才不管人类的事情，她只管照顾弟弟新月和山里的大小狐狸，只是偶尔会帮迷路的人领路，或者在商队遇到匪徒时出手帮忙，救人性命。但只是这样，也被奉为神灵。
　　不过，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狐王庙早已荒废，连个塑像都没有。
　　梅月来到狐王庙，看了看断壁残垣，最后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这一坐，就是一整夜。

　　新月做梦了。
　　他梦到自己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被还是少女模样的姐姐抱到一位仙人的面前。仙人穿着一身白衣，面如冠玉，伸手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开启了他的灵智。
　　返回的路上，姐姐说那位仙人是山神，是她的主人，也是她师父。
　　因为开启了灵智，他和其他的狐狸变得不太一样，反而没了小伙伴。
　　漫长的岁月里，他和姐姐相依为命。他看着她身量拔高，越来越美。他看着她暗恋仙人，恋情被无情揭破。他看着她因为仙人离开而悲声哭泣，然后冷静下来。他看着她逐步建立威信，最后成为野狐岭的山神。
　　野狐岭古名槐山，因为山多槐树，故名槐山。那时山上的神灵被唤作山鬼，山鬼离仑就是冥月的主人和师父。离仑走后，山上的狐狸越来越多，于是被改名为野狐岭。
　　后来，他有了小伙伴梅月。冥月开启了梅月的灵智，让梅月当他的随从。
　　经过数百年的修炼，他和梅月先后化成了人形。
　　然后，冥月遇到了傅钰。
　　傅钰与离仑长得一模一样。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冥月爱上了傅钰。
　　就在两人婚期将近的时候，傅钰在街上坠马，死亡。
　　冥月先是杀了那匹她赠送给傅钰却害傅钰坠亡的野马，然后将傅钰的尸体抢回野狐岭，在野狐岭布下逆天转命的大阵，却被他和郁寒青阻拦了。
　　那个大阵太过残忍，需要以数千生灵作为祭品，方可成功。
　　他与郁寒青将她和傅钰一同封入石棺，埋入地下。
　　就在他们封印冥月的同时，傅家找上山来，找不到傅钰，傅钰的父亲傅元衡一怒之下，纵火烧山，郁寒青临危受命，降下大雨，灭了山火，并让山上长出了成片的竹子。
　　在那之后，他带着梅月离开了野狐岭。
　　前尘似梦，往昔记忆如潮水起起伏伏，在脑海里汹涌激荡，逼得人无处可逃。
　　当他再度睁眼时，天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