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葱-『约会』 ...
-
“阿君，明天见！”
“明天见，美惠子！”
到了咖啡馆的下班时间，天色已近黄昏，半弯浅月浮现在橙红与墨蓝交映的天幕边缘。在咖啡馆里打工的女侍们互相告别，被唤为“阿君”的少女是新来的女侍，因为很会招揽客人而早早结束了试用期。
下班后的时间是由她自由支配的。在这家咖啡店左拐往前走，一家理发店的二楼，就是阿君的暂时居所。虽不能让它和自己原来的房间一模一样，但每晚她拎着从超市买回来的打折促销的蔬菜，做好饭，边吃边欣赏着小桌上的玻璃瓶里那朵假百合花，凝望床头那一本《不如归》，她浪漫的心思便轻飘飘踩在云端，期待着来一场充满了月光、玫瑰、闪耀的珍珠、三越彩旗的恋爱，连陌生的房间也无法阻止她浪漫而艺术的幻想。
阿君今天并不像往常一样前去超市，而是飞快地回了暂住地，她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激动又紧张地换好一身漂亮的紫蓝色假皱绸和服，望了望天色，又加上一条米黄色披肩，穿好高跟木屐，拎着小包下了楼。
盛装打扮的少女贴着墙根走，从小包里掏出一枚小巧的怀表镜，仔细整理了一下中分的刘海，插在发髻里的勿忘草簪子，确保便宜的化妆品在脸上维持最完美的模样，才红着脸放慢脚步，在经过打工的咖啡馆时转到它的反面前进。
在蒙昧夜色与路灯、餐饮店牌灯、手机光和弥散的汽油味、炸蟹黄饼的香气之中，那棵阿君最为喜爱的、挂着花俏旗子的香樟树下，站立着一个俊秀的年轻男子。
他静静靠着树，有一幅能让女人为之倾倒的好样貌，并不是可靠而坚实的阳刚气，而是带点隐晦的阴柔，却最能让人沉迷。
阿君在斑马线这头向他望去，胸腔里的心脏已经跳得像是要蹦出来，在天中炸开烟花。她幻想着玫瑰与电影，珍珠和优美的情诗，又想起插在玻璃瓶里带着水珠的假百合花——然后惊喜的看见，年轻男子抬眼看了过来，对她露出温柔至极的笑容。
她忍不住抬手对他挥了挥，在红绿灯跳转的时候迫不及待地迈着步子向男子而去，在三步外停下，用一种充满情愫的语调唤道：“太宰君。”
“哟，阿君。”被称作太宰的青年直起身，向少女靠近了一点，语气自然地问，“今晚想去哪里呢？”
“太宰君决定吧。”阿君抬眼看着青年，近乎黑的鸢色眼眸中映出她通红的脸颊。她小心翼翼地捂了捂脸，害羞地察觉到自己升高的体温。
“那么——约会的第一步，果然还是该去看电影吧！”太宰君想了想，举起手这么说道，他的动作有些夸张，意外地充满孩子气。在阿君眼中，这样的太宰君是“不为世俗玷污的纯真孩童”，是充满童话式幻想的人物。
阿君痴情地凝望他的脸，青年脸上欢快的笑容也感染了她，少女竭力维持的温柔贤淑的笑已经变成了露出牙齿的笑容：“太宰君决定就好……不过，看什么电影好呢？”
“既然是约会，果然恐怖电影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吧！”太宰君这么大声说道。然后用眼角去瞟阿君的神色。少女颇为苦恼的收敛了一瞬笑容。她是想看《威尼斯之爱》的，曾经看完了整本原著的她，深深为主角们的爱情着迷。但既然是太宰君先提出的约会，那么也自然应听他的。
阿君很快又重新笑起来：“就听太宰君的，看……恐怖片？我还没有看过哩。”
“是吧是吧，保证超好看！”太宰君继续大声说，他挥了挥手，兴高采烈地朝着阿君笑，“约会没看过恐怖片就不能算是约会哦，阿君！让我们来一场真正的约会吧！”
“呜……”害羞的阿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直到弦乐高挂，两人才顺着人流从电影院里出来。太宰君将两只手垫在脑后，与阿君一起慢悠悠地在街上逛着。
横滨的夜晚虽说在传闻中十分可怕，但七八点钟时仍是十分热闹的。霓虹灯穿插在街道旁，高楼大厦间透出四四方方的灯光，熙熙攘攘的人流裹挟着匆忙的生活气息擦肩而过。阿君闻到了寿喜锅特有的豆汤的味道。
太宰君低头看着少女，她微翘的鼻尖显得很可爱：“阿君要和我一起去吃晚饭吗？”
“不远处就是中华街，那里有家店我常去哦。”
阿君慌忙抬眼看他，微红的眼眶显示出了电影的威力：“啊，好！听您的就好……”
她并非对于和太宰君约会这件事感到不情愿，只是刚才的恐怖片——太可怕了啊！她以前哪里看过这样类型的电影，在她生活的地方，只有那些各种各样的优美悲凄的故事，能够被演绎在荧幕上。
之前被吓得大哭的阿君，掏出手帕又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紧跟两步与青年并肩。初秋的晚风轻柔地吹过，临近中华街，馥郁芬芳的月桂香四处弥漫。她觉得自己正畅游在由流淌的花香组成的河流之中。
桂花简直就是为了浪漫而生的。阿君想。它是多么香啊，给人的那种美妙的感受，简直比得过铺满月光与玫瑰的小道。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阿君，并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白发少年与身穿和服的小少女在见到与太宰君同行的她后，露出了恐惧与愤怒交织的复杂表情，甚至瞬间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太宰君仿佛没有看到两人僵硬的脸色，抬起手对他俩招了招，欢快的笑道：“哟，敦君和小镜花！”
中岛敦放下差点就要虎化的手，慢吞吞地和依然满脸杀气的泉镜花挪过去。他拿余光瞧着太宰治身旁的少女，确定不是那个人后松了口气。
虽然两人的不同之处确实非常多，但因为是晚上，这段路四处又都是五彩斑斓的灯和熙攘人流——在远处恍惚间看错也是自然的。
太宰君开了口后，阿君自然也注意到了两人。她微笑着看过去：“你们好，我是阿君。”她有些疑惑地问：“你们是太宰君的同事吗？”
中岛敦的一声“太宰先生”就此卡在喉咙里。他苦涩地想：对方自我介绍了，他也应该回应才行。
“我叫中岛敦，这位是泉镜花……确实是同事没错。”
泉镜花目光冷然，低声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太宰君之前聊到过你们哦。”阿君微微弯下腰揉了揉少女的头顶，目露怜惜，“这么小就出来工作，一定很辛苦吧。”
小少女拍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转到了白发少年身后。阿君随之抬头。被注视着的中岛敦额头流下两滴汗，他尴尬地笑：“抱歉，镜花比较害羞……阿君小姐和太宰先生是在……？”
“我们是在约会哦。”太宰君抢先说道，“正准备和这位美丽的女士共进晚餐。敦君和小镜花约会可不要来打扰我们哟。”
阿君感慨：“这么小就谈恋爱了呀。”
中岛敦脸色爆红，急忙摆着手辩解：“没有啦，您不要听太宰先生胡说！我和镜镜、镜花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太宰君干脆利落地揽着阿君转身，回头给少年一个wink：“再见啦敦君，约会愉快哦！”
被青年手臂圈住肩膀的阿君嗅到他衣角上带有河水的潮湿气味，半边身体都随着动作贴在了太宰君身侧……以前从未与男性做过如此亲密的行为的她，整个人都害羞地呆愣住了。
幸好很快便到了太宰君所推荐的那家店。阿君坐在座位上后，总算松了口气。
太宰君坐在她的对面，笑眯眯的注视阿君拘谨的动作：“阿君害羞的模样真是可爱。”
“真想邀请你殉情呢。”他用充满忧伤的语调感叹道，“可惜没办法啦，今日份的入水已经完成了。”
阿君抿唇笑起来：“太宰君还真是幽默呢。那身上的潮湿气味也是入水后没有换衣服留下的吗？”
“阿君真聪明！就是这样没错！”太宰君鼓了两下掌，“那么阿君，”他深情款款地说，“我有幸邀请您明日与我一同前往黄泉比良坂吗？”
“就让我们在月光与水草的包围下沉入深蓝水底……找一处水面上飞舞萤火虫、紫色菖蒲花也静静开放的河川角落，远离人世喧嚣，拥进地母的怀抱……”
太宰君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他的文采很好，阿君随着他的话语想象出一幅朦胧美丽的场景，她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我愿意和太宰君在河边漫步，找一处这样的地方互对和歌……太宰君要改掉经常自杀的习惯才行呐。”
“改不掉了哦——”太宰治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的拖长了声音。这时的他看上去又与方才的神采奕奕截然不同。他抬起眼，怨念地看着阿君：“没想到连阿君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的殉情邀请……要知道我可是拿出十二分真心的……呜呜，阿君深深地伤了我的心呢。”
阿君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微笑不语。
她觉得太宰君与她想象中似乎不太一样。那种孩童、童话般的印象逐渐消散了，幻想式浪漫似乎也了无踪迹。
中餐很好吃，两人酒足饭饱后，太宰君提议不如去河边散步。
阿君欣然点头。他们顺着这条街往下走。繁华街景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间小店，贩卖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在静谧的氛围下，阿君的意识又浮想联翩起来。她想起看了许多遍的《不如归》，想起月光、玫瑰、电影海报、宝石与马戏团的彩旗，想起繁星满天时流淌的银河。花香味与潮湿气混合着，给人轻飘飘的感觉。
河岸已经近在眼前的时候，阿君突然闻到一股细微而刺鼻的味道。她沉浸在幻想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脑袋里闪过柴米油盐，蔬菜物价和超市折扣……阿君定定地看着前方道路旁的菜摊。便宜的青翠长葱扎捆摆放着，在暖光灯光下明晃晃地十分显眼。
阿君深吸一口气，干脆地撇下太宰君，走到了摊位前。
……
“所以，要不要就在这里再见？”阿君迟疑地问。她的手里拎着两把大葱，刺鼻的味道窜进太宰君鼻子里。
太宰君笑着点点头：“我明天会去咖啡馆找你的，现在已经不早了，那么今晚就再见吧！”
太宰君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阿君站在原地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红着脸拎着葱回到租住的地方。
第二天，太宰君果然依约前来了。
他姿态闲适地坐在店里，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微笑着看她在店里忙活。阿君早已习惯这样的注视，但被相恋的男子用这样的眼神一直盯着，也不禁感到一点难为情。
她趁着端咖啡的空隙，走到太宰君桌子前，小声道：“太宰君不要再看着我啦。”
“没办法，阿君是多么美丽啊，”青年语调轻佻，“我的目光无法从你身上移开……”
“太宰君真是的。”阿君红着脸微笑，放下咖啡走了。
黑发青年慢悠悠捻起勺子搅了搅咖啡上的奶泡。清晨的清冷阳光将他割裂开，蒙昧阴郁的气氛逐渐升腾，鸢色的眼眸中有破碎的光影。
太宰君的目光落在阿君的脸上，几乎无声地喃喃自语：
“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吧。”
一条街之隔的大楼三层，中岛敦抱着一叠文件推开武装侦探社的大门：“国木田先生，这些是太宰先生的……”
他的语气渐渐微弱，最后几个字消弭在国木田独步暴怒的神情下。
一向规划严谨的青年使劲晃荡着笔记本，声音震耳欲聋：“太宰这个混蛋！早上有个委托，他居然现在都不来！！”
国木田独步愤怒咬牙，双手握拳，已然想象出若是太宰在他面前，他会用怎样的方式告诉对方守时的重要性。
中岛敦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走过去把文件放在了太宰治的办公桌上。国木田先生明明已经和太宰先生相处很久了，但每次出现这种情况，愤怒程度依然分毫不减呢。
不过……
他想起昨晚带镜花去逛街的时候偶遇的两人，迟疑道：“其实我昨晚有遇到太宰先生……他在和名叫阿君的小姐约会。”
“什么！？”国木田独步大感震惊，新配的眼镜差点又要毁于他手，“太宰又开始祸害小姑娘了？他是不是带人回去过夜了所以我打电话也不接！！”
“那个……”中岛敦讪笑，“应该不至于吧……”
虽说他也很怀疑太宰先生会不会做出这种事……
国木田独步怒气冲冲地出门，决定自己一个人去完成委托。临走前他愤愤地下了结论：
“太宰那个混蛋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作者有话说第1章 葱-『约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