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岁月》文筱馨

56、为了孩子

　　穆首阳坐在办公桌前左顾右盼，一会儿翻翻书一会儿转转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感到心慌意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大家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手头的事儿，她明显的感到自己的魂不守舍，却又不知该如何让自己镇定下来。
　　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头，穆首阳脸一抬：“陈老师？什么事儿？我看你一直在打电话，是家长吗？”陈老师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到穆首阳的面前，笑着说：“不是！是我儿子！暑假参加了一个征文活动，今天得知结果了，全市三等奖，把他高兴的，下了课赶紧借同学的手机给我打电话报喜。”穆首阳一脸艳羡：“真好！你家恺恺就是争气！今年上初二了吧？我记得恺恺小学的时候学习就好。”“嗐，好什么啊！”话虽如此，但陈老师脸上早就笑成了一朵花儿，偏有肆意绽放的势头。
　　穆首阳看着陈老师，紧追不舍：“陈老师，我真是羡慕你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陈老师向前凑了凑身子，拍了拍穆首阳的肩膀：“愁什么啊！你女儿还小！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女儿学钢琴了吗？还行吧？”一听此话，本就精神萎靡的穆首阳更加发蔫儿，她无力的扬了扬手：“唉，别提了，我都不好意思说，丢死人了。”陈老师伸长了脖子：“不合适？那，没再学个别的？”穆首阳有气无力的说：“这不后来就学画画了嘛。”陈老师笑了：“哎呀，学画画好，思维啊、色彩啊、审美啊，很适合女孩子学的。连我家恺恺都学美术，素描六级。”穆首阳一咧嘴：“我家悠悠怎么能和你家恺恺比啊！你家恺恺那简直就是十项全能！”
　　陈老师拍了一下穆首阳的右手，正色道：“你家悠悠哪差啦？她才7岁！你着什么急啊？揠苗助长的故事不知道啊？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儿来呢！你逼着她学这学那，她又不喜欢，到头来，你花了冤枉钱，她浪费了时间。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穆首阳说：“我也没让她学这学那的啊，就让她选一个特长班。再说了，但凡她学习好一点，我也省钱了呢！陈姐，你说说，一年级的时候就倒数，现在二年级了，暑假的时候也预习了，怎么就是学不好呢？我都怀疑她那脑子是不是块生铁，就跟锈了一样！连着一周语文听写就没有不点名的时候，我心慌呐！”
　　陈老师看着用手拍打自己的穆首阳，“噗嗤”一乐：“瞧你！有你这么说自己孩子的吗？她的脑子是铁，她是你生的，你是什么？急也没有，有的孩子开窍晚。咱也是做教育的，什么样的孩子没见过！你又不是不知道。”
　　穆首阳将桌上的书归拢起来，拿在手里：“说到这份工作啊，也是真心没意思。说咱是做教育的吧，可是家长不承认，在他们眼里咱就是看孩子的保姆；说咱不是做教育的，可孩子们也得叫咱一声老师，咱也得传道受业解惑。”她将书一送，两手一摊：“要是我当初再努力一些，考个北上广的重点大学，那眼界得多宽广，还有那人脉——那得多高大上啊！”她又重新将桌上的书码整齐，拿起来立在桌子上：“你说我不着急，我怎么可能不着急呢！就算咱做家长的不逼着孩子，可是这个社会得逼着她啊！拼颜值，谁知道她长大之后长个什么样子；拼家世，我们两口子又不是什么富贵豪门，就是那几套拆迁留下来的房子，有什么用啊！”
　　陈老师将屁股下的椅子向后一滑，侧身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过水杯，喝了一口，点头道：“你这话说的真对，谁不想让孩子有童年，可是现在享福以后就得吃苦。恺恺他爸就怕年底，公司一到年底就要开年会，可是恺恺他爸什么才艺都没有，还不能不出节目，只好跟在小年轻的后面跳搞笑舞。每次年会一结束，他就郁闷好几天，念叨自己还不如马戏团的一只猴子。业绩好怎么了！能给公司创收益又怎么了！没有一技之长还是低人一等。你看现在那些小年轻，哪个不是弹个琴写个字的，英语说的流利算不上什么，小语种也得来上几句，哪怕翻个跟斗打个倒立也是好的。”
　　穆首阳将下巴颏抵在立起的书本上，眼神空洞，自语道：“这生活可远远不止八十一难，可是孩子们还跟唐僧似的，黏黏糊糊，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唉！”
　　陈老师的右手转动着水杯盖，接道：“我和他爸一没人脉二没权势，只能闷着头多挣点钱，给他报个辅导班上个兴趣班什么的。好在他争气，也不枉我和他爸撇家舍业的忙活。说真的，自从我们家恺恺上了幼儿园，我们家就没安生的过个周末。我一周七天上班，他爸赚加班费，恺恺周末都排满了――钢琴、萨克斯、书法、素描、英语、三科补习，没个闲时候。我虽然是做教育辅导的，但是没用在我家恺恺身上一点点。”
　　“付出就有回报啊！你家恺恺成绩好，光奖状就一大摞，看着心里就舒服。多争脸啊！”
　　“争不争脸是一回事。我觉得做父母的既然决定要生育孩子，就得负起这个责任来。养孩子不单是给孩子口饭吃或是穿件好衣服，最重要的是丰富孩子的精神世界，提高他的生存技能。哎，我跟你说，我小时候喜欢画画儿，可我爸妈都是普通工人，没闲钱供我学画画儿，为这事儿还把我的好朋友给得罪了。这事儿啊在我心里压抑了十几年。”
　　穆首阳用疑问的眼神看着陈老师：“怎么还把朋友得罪了呢？”
　　“小孩儿嘛。俩小姑娘约好了一起学画画儿一起回家，可是我不学了，她就说我是大骗子，没多久，她就有了新的朋友，也是一起学画画儿的。我爸妈还问我怎么不和人家一起玩儿了，他们哪知道为什么啊。我偷偷哭过好几次呢。”
　　“唉，你现在不也挺好的嘛。好歹是个资深辅导老师。家长不都是冲着你来的嘛。”
　　“但小时候的事终归是个遗憾。所以啊，我两口子拼命挣钱让我们家恺恺学这学那，就是不让他有遗憾，不让他长大后怨父母什么都没给他。”
　　“唉，也不知道我家那俩孩儿长大后是什么样。大的已经这样了，小的还不知道呢。你家恺恺真让人羡慕，我要是有那样的儿子就好了。”
　　“我要是有俩女儿，我还不愁呢！听你这语气，还是感到遗憾呐？”
　　穆首阳抢过话：“我没那种想法，儿女都一样。”
　　“你公公婆婆呢？老人家都希望儿女双全。”
　　“如果我公公婆婆重男轻女的话还好了呢，说不定有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尤其是我婆婆，护着两个孙女儿跟什么似的，好像我是后妈一样。我特烦我婆婆，把我女儿惯得不成样子。”

　　穆首阳一下班就急急忙忙的往家赶。晚上的交通畅通无阻，公交车少了白天的拥挤，回到家九点整。顾不上脱外套换鞋洗手，先招呼女儿，一声急着一声：“悠悠，悠悠，黎可悠，把你的作业拿出来给妈妈看看，快点儿，赶紧把你的作业拿出来，数学语文英语，本子上的，纸上的，课堂做的小卷儿，还有你在辅导班的练习，包括你的手抄报，都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快点儿，妈妈要检查。”
　　婆婆从孙女的房间走出来，冲着穆首阳直摆手：“干嘛呀？这都几点了，孩子不睡觉啦？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作业都做完了，我去接的时候，辅导班的老师都说了，悠悠的作业都完成了，字写得可板正了。你也是辅导班老师，说话这大嗓门儿，不得吓着孩子！人家悠悠那个辅导班的老师说话轻声细语的。”
　　穆首阳没搭理婆婆，冲进女儿的房间：“悠悠，悠悠。”定睛一看，俩孩子都没有安稳睡觉——大的在看iPad，小的在摆乐高。穆首阳回头看了婆婆一眼，又回转头看着两个孩子，厉声说道：“你俩不睡觉干什么呢？黎可悠，妈妈叫你多少遍，你怎么不答应呢？”
　　悠悠胆怯的看着妈妈，默默地把iPad放到床边的写字台上；沐沐不害怕，咧着嘴乐：“妈妈，你看。”婆婆搭讪着说：“这东西不是开发智力嘛，我看着挺有意思的，就让她们玩儿一会儿。再说了，不玩儿买来干什么，”
　　穆首阳走到悠悠的床边，一把将悠悠从床上扯下来：“赶紧给我拿书包，把作业都给我拿出来，书、本子、课堂小卷儿、辅导班练习，不管是写的还是画的，都赶紧给我拿出来。”婆婆心疼了，赶忙上前：“哎呀，她小胳膊小腿的，你怎么能这么大力的拽她呢。”她一把推开了儿媳妇：“起开！我给她拿！呐，都在这儿。”婆婆将书包扔到穆首阳的脚边，只顾着孙女儿：“来，悠悠，睡觉啊。”大孙女儿躺下，盖好被子，又去照看小孙女儿：“来，沐沐也睡觉啊。”待到两个孩子躺好闭上眼睛，婆婆走到房间门口，赌气似的关上灯，自语道：“查什么查？有什么好查的！”
　　穆首阳没有动，她诧异自己突然间的心平气和，也惊异婆婆竟然没有再来催促自己。公公婆婆收拾好东西已离开，房子变得空寂，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难道刚才是在做梦吗？穆首阳转身向窗外望去，公公婆婆两个人已经出了楼洞，向自己家走去。灯熄了，房间里却没有完全暗下来，窗外的路灯将光束透过空气散播开来，也散播到穆首阳的眼前。穆首阳扭转过身，背靠着窗，看了看睡在右手边的悠悠，又看了看睡在左手边的沐沐，想起了刚才女儿胆怯的眼神和纯真的笑意，不觉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