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岁月》文筱馨

16、冷嘲热讽

　　有些事可能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当别人的猜测、宽慰、嘲讽一同向自己袭来时，愤怒、动摇、羞愧便一齐涌上自己的心头。外界的声音可以选择屏蔽，当作没有听到，但是却抵挡不住内部的质疑。
　　“知秋这次又考研了吧？考上了吗？我看呀，就别考了，都多大了，还考什么啊？得考到什么时候？”姨妈挑起了话头。
　　“就是，今年也有30岁了吧？该找个婆家了，还考什么研？”舅妈在一旁添嘴。
　　姥姥走过来劝道：“知秋，你想找个什么样的？让你姨妈舅妈给你留意着。”
　　叶知秋如坐针毡，干笑着不答话，长辈们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30岁的女人就是老女人了，现在给了30岁女人一个新的词汇“剩女”，瞧瞧，已经是剩下的了，不值钱了，多么伤人自尊的字眼啊。
　　姨妈择着手里的菜，继续说：“30岁了，赶紧结婚生子，别想那些没有用的了。说白了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还争什么呀。就算让你考上了，又怎么样？30岁了，自己觉得自己学的挺好，学出来不好找工作了。”
　　舅妈用手扒拉着盆里的菜：“可不是，女人啊做的好不如嫁得好，还是找个人嫁了，家里人也省心。我娘家外甥找了个，哎哟，人家那钱可多了。”
　　舅妈家的妹妹璐璐捧着手机坐到沙发上，说：“姐，你还没学够啊？我都巴不得赶紧毕业呢。”这是一个20岁的女孩子，活泼富有朝气，浑身散发着让人嫉妒的青春气息。
　　叶知秋僵硬的笑着，她怀疑自己是否带了一张笑脸面具。
　　舅妈端着盆站了起来，边说边往厨房走：“赶紧嫁人得了。”进了厨房，对着叶知秋的妈妈说：“是吧，姐？赶紧让知秋结婚就行了，折腾来折腾去，30岁了不结婚，人家嘴上不说，心里都笑话着呢。我家女儿要是现在有对象，毕业就结婚。”
　　叶妈妈笑着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她要想学，我支持她。现在社会不一样了，女人也不能总困在家庭里吧。”
　　舅妈说：“社会再怎么不一样，该结婚还是要结婚。”
　　叶妈妈说：“谁说俺家叶知秋不结婚了？只不过她是要晚一点。”
　　两个人走回客厅，姨妈手里的菜已经择好了，她拍着手上的土说：“晚点儿结？什么时候？女人还是早结的好。”
　　叶妈妈说：“她的姻缘不到，还能逼着她啊！”
　　姨妈说：“什么叫姻缘不到？你不逼着她去找，她肯定姻缘不到。”
　　姥姥说：“行了，都别说了。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咱这些当老人的插什么言！”
　　姨妈看着姥姥说：“哎，妈，你刚才还追着你外甥女快找呢，反过来又让我们闭嘴。”
　　姥姥说：“说说就行了，你们还没完没了了。”转过头看着叶知秋：“明年还考吗？”
　　叶知秋说：“还没想好呢。”
　　姥姥拿起一个橙子让过来：“依我说啊，咱就不考了。考了那么多年也知道怎么个事儿了，先把工作稳定下来，再找个对象，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叶知秋笑着应了一声，将姥姥递过来的橙子捧在手心里。坐在旁边的璐璐放下手机，伸过手来：“来，姐姐，我把它剥开。”橙子被表妹抢了过去，手仰着张开，里面是空的，但橙子是甜的。
　　姥姥家是反对声一片，奶奶家更是一片不满。姑姑双手靠在桌子上说：“赶紧找个工作吧，投上保险，稳稳当当的。我家你妹妹都工作好几年了。”二叔站在阳台上吃着花生米：“这都弄些什么啊！”不知道他是在说叶知秋的事还是在抱怨花生米的皮被风扬的满地都是。三叔说：“上什么研究生！你要是上不了北大清华，其他的连考都别考，那些都没用。”
　　叶知秋依然笑着，无论和谁她都不辩驳。他们可能真的是为自己考虑，也可能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当然了，有些话不是没有道理的。30岁的女人跟一群刚毕业的妙龄女学生相比的确是不占优势，随便选一个学校为了考研而考研也确实显得自己愚蠢了些。但是，叶知秋的心有不甘一直支撑着自己，放弃不是轻易就能说出来的。
　　好在爸爸妈妈是开通的，他们支持自己女儿的一切决定，即便是一头走到黑。
　　这许多年了，爸爸妈妈没有责怪自己，而是一直在鼓励自己追逐梦想。叶知秋知道爸爸妈妈有时候会借着看电视的声音讨论这件事，有时候声音突然间大了起来，随即又低下去，她几次隐约听到爸爸的叹气和妈妈的劝解，她也很想参与其中，却没有勇气。而这次，是她第七次失败，“一而再，再而三，一鼓作气”的招数对自己来说已经不顶用了。古人云三十而立，这不仅是对男性而言，女性的三十岁也该是有工作有家庭的年龄了。
　　亲戚的话不时的响在耳边，像一个定时开关的扩音器，吵得她心烦意乱，她从自己的书桌前站起来，拿起一个空水杯，打开门走到客厅。果然，爸爸妈妈在说悄悄话，可能与她有关，要不然怎么一看到她的出现，妈妈的眼神立即就躲闪起来了呢，连爸爸拿遥控器的手都变得不自然。
　　叶知秋没话找话：“有点渴，虽然是三月，但是天气有时候也感到热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问爸爸妈妈：“你们喝吗？要不要倒一些？”
　　妈妈看着倒满的水杯说：“不用，我们刚才倒了一些。过来看会儿电视吧？”
　　叶知秋竟然放下暖壶，坐到沙发上：“你们在看什么？”
　　妈妈向旁边挪了挪：“瞎看呗，也没有好看的。”
　　叶知秋“嗯”了一声，眼睛盯着来回切换的画面，一言不发。妈妈对爸爸说：“选好了吗？别老这么换来换去的。”爸爸停了手：“要不看这个吧！”是什么？是广告！
　　看来家里人的心思都不在电视上。叶知秋忽然说了话：“我兼职同事齐琦进入复试了。”
　　爸爸妈妈不约而同的看向她，她也看向爸爸妈妈：“她真幸运，一次就考中了。进入复试胜算就大了一些。”
　　妈妈说：“那恭喜她了。”
　　叶知秋说：“嗯，我在电话里祝贺她了。她也辞职了，没有见到面。”
　　沉默，爸爸妈妈不知道怎么接话，女儿也不知道如何说下去。电视里的广告一个接着一个，总也没完。爸爸又拿起遥控器，抱怨道：“这是个什么台啊？这么多广告！”
　　叶知秋说：“这次我又是分数都过了，可是没有进入复试。”
　　妈妈说：“没事，咱还是有实力的。”
　　叶知秋说：“别安慰我了，要是真有实力，也不至于连复试的机会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不是我年龄大了，不占优势了？”
　　妈妈说：“哪会呢！”
　　叶知秋说：“或许就是吧，年龄越大希望越小。”
　　妈妈看了看爸爸，爸爸使了个眼色，妈妈继续说：“有句话说的好：活到老学到老。如果一个人非要让年龄将自己绊住的话，那什么事也做不了。你看的书也不少，类似的故事那么多，怎么还说出这样的丧气话呢！”
　　叶知秋说：“妈，你也知道那都是故事，谁参与他们其中了，不就是一张嘴一支笔的事嘛。以前我觉得那都是励志的好题材，现在我觉得那都是纸上谈兵，根本就没有意义。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别人的事就是个故事，我觉得还是现实一点的好。”
　　妈妈说：“故事也好，现实也好。你的事你自己决定，爸爸妈妈不干涉，但是你不能让自己后悔，特别是女孩子，不能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叶知秋看着妈妈，勉强的笑了一下：“爸，换一个轻松点的节目吧！”
　　叶知秋的心并没有随着节目里的欢声笑语而变得轻松，反而更加的沉重。她坐立不安的样子被爸爸妈妈看了个满眼，两人不时的偷换眼神，叶知秋或许是假装看不到，眼睛一直盯着电视里的人儿，其实她没有心思去看爸爸妈妈的表情，自己的心里很乱，大脑更乱。终于，爸爸起了身：“你们看吧，我去看会儿手机。”
　　爸爸一离开，妈妈就开了口：“怎么了？这么心不在焉的？还想着考试的事？是不是在想家里人的那些话？觉得自己丢脸了、没面子了，连自尊心都被打击散了？”妈妈的话一落，叶知秋的眼里就含了泪，她不去看妈妈，用力忍着泪珠滚落，委屈的点点头：“我觉得他们说的话太伤人了，但是他们是长辈，我不能反驳更不能争辩，可是我接受不了他们的话。”
　　妈妈说：“大人们说的话，有的是人生道理，你要记着；有的只是一些讥讽，你不要去想。别人的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的耳朵想听什么就听什么。”
　　叶知秋说：“可是，我屏蔽不了那些话。可能年龄长了，心也跟着脆弱了。”
　　妈妈说：“你说这样的话，不仅会让爸爸妈妈失望，你自己静下心来也会失望的。脆弱？你才30岁，就算你只能活到60岁，你还有30年的路要走，难道脆弱30年吗？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
　　叶知秋说：“那怎么办？我已经是大家的笑柄了。大学毕业快八年了，年年考研，年年失败。现在什么都没有。一眨眼就30岁了，我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妈妈说：“年纪轻轻的就总是这样叹气，难怪没有好运气。你不应该懊悔或怀有恨意，而是问问自己接下来怎么办。知秋，这几年你一门心思考研，有没有想过是为了什么。”
　　叶知秋掩饰着擦了脸上的丝丝泪痕，说：“一开始是要证明给同学看，我虽然保研失败了，但是我可以考上更好的，所以就报了北京上海的学校，那三年失败之后，觉得不能一时赌气，要量力而行，于是就停了三年。最近几年先是报了本省的学校，觉得外省的考不上，就考本省的好学校，证明给亲戚看；这次报了本市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可能是习惯了吧。”
　　“你看妈妈说的对不对啊？！一开始是想在老师同学面前一鸣惊人，所以报了最好的学校，然后是想证明给家里的长辈看，就报了次一点的学校，现在单纯的就想上个研究生，所以就随便报了本市的学校。是不是？”叶知秋点点头。妈妈接着说：“孩子，你的想法可能是好的，但是你的思想是不对的，只是为了一纸文凭吗？这样就真的是赌气了！到最后自己一无所获，还真正的成了别人的笑柄。”
　　叶知秋说：“我既想要一纸文凭，也想有一段高等学府的学习经历。”
　　“那你就要重新想一想了。爸爸妈妈还是那句话，你想做的事，想好了就去做，不要瞻前顾后，更不要让自己后悔，特别是女孩子。你想考研，爸爸妈妈都支持。这几年你的兼职费，爸爸妈妈都给你存着，一点一点的积累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叶知秋满眼感激的看着妈妈，妈妈拍了拍女儿的手：“我去睡觉了。你要是想看电视呢，就自己看一会儿；要是想睡觉呢，就把电视关上。”妈妈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爸爸问：“谈过了？”妈妈点点头，摆了摆手，又将右手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
　　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