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棉球

1、《丹凤》

　　周彦看了看天色，耳边隐隐传来打更声。他低头往炉子里添了一把柴。
　　其实他困极。
　　也不是没有通宵读过书熬过药，只因最近几天，日日这般熬。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住的。
　　周彦只一闭眼，自己都觉得意识要飘远了去。忙不迭地只能狠狠掐下手臂，才又找回一点清明。
　　他起身走到蜡烛前，把烛芯挑起些，烛火便一下子窜高几寸，人望着这光亮，打了个呵欠，再一转身，影子被拉长，前面有桌子，绕过去，阴影有了转折。
　　黎际醒过来的时候，视线被布帘子一档，乍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地上的投影。
　　黎际的确被吓了一跳。
　　周彦一个人寂静着过惯了，黎际那边只是一个翻身，他便察觉。走过去掀了帘子一角，黎际果然醒了，他正要说话，只见黎际一低头一抱拳，江湖腔说得顺溜。
　　“在下身负重伤，冒昧打扰，实在过意不去，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唔…呃？”
　　周彦难得见他这般正派，大乐，一本正经回了句：“在下峒乡医馆医师，周彦周子承。黎公子不必多礼。”
　　黎际一时忘了腿上的伤，差点跳起来，最后只能抱着腿，一边疼得嘶气一边指着周彦就乍呼开来：“周子承！原来躲在这！我可算找到你了！”
　　周彦意味深长哦了一声：“原来你这是来找我来了。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啊。”

　　黎际一听他这么说，知揶揄自己，先是脸上一红，而后才想到问那本该问的问题－－
　　“我怎么在这里？”
　　周彦瞥一眼：“你晕倒在后山，被樵夫送来医馆，就是这里。”
　　黎际脸上更烫了。总是这样…他捅娄子，周彦来收…
　　“那你怎么在这里？我以为…”继续问。
　　“我本是要逃你这灾星，所以出门求学远游，结果还是逃不掉。”周彦一本正经地说着，一边替黎际掖掖被角“你以为得没错，我是不打算回去了来着。”
　　黎际往被子里缩了缩，虽然他是这么说，但是－－他何时不是这么说？说着凉薄的话，其实对自己是好的。黎际心里带了份赖皮的安定。熟悉了有周彦照顾的日子，周彦不辞而别的三年，他过得很不习惯。没有周彦，就意味着没有很好吃的食物，没有闯祸后总是可以找出理由来骗过爹娘的万能借口大全，没有会背他照顾他虽然刀子嘴但豆腐心的好邻居。现在，再加一条…他还是跌打损伤的随身药箱。
　　黎际的眼神往四周扫，看到挂在床边的破烂衣裳，再看自己身上，白的，干净的，周彦常穿的白色一口钟袍，欢喜得要笑出来。
　　“别没事傻笑。”周彦敲敲床头，递过来一碗药。“喝了。”
　　黎际照做，一下就灌了下去。周彦正算计着明天该在药里多加几钱黄连，黎际却猛地抓了他的手，他吓着了。

　　“你找到没有？”
　　这问句，很没头没脑。周彦看着黎际，不知他在说什么。
　　“嗯？”
　　“丹凤。”
　　周彦抽出手，放在黎际额头“唔…如果发烧的话，就得改药方…”该死…还真麻烦。这几天看来是没觉睡了。这家伙果然不死心…
　　“说呀！你找到没？你说了你找到就一直陪我的。”
　　“不可能。”
　　“…？”
　　“我怎么会签那种不平等条约。你是不是做梦梦见的？”
　　黎际急了。
　　周彦拧起眉：“我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丹凤。”
　　“你…你这是耍赖！”
　　“那你说，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黎际挺了挺胸，煞有介事。“你是三年前走的。你让阿春带话给我，说你不想再被我缠所以就走了。你说，除非‘完卵生隙’，否则你不回来。”
　　周彦突然现出想笑的表情，然后板了脸“你继续说。”
　　“你也知道我最不懂文诹诹的东西了。我就问了阿春，他说，你的意思是，有了丹凤，就回来。”
　　周彦“嗯”了一声，又问“没了？”
　　“我想，丹凤肯定是很难得的，所以我也离家去找丹凤了。”
　　周彦又点了点头“你找得到？”
　　黎际抓了抓头“我后来是问了教书先生，问他可有什么难得物事叫作丹凤的…他便写了那两字给我看。”
　　黎际说着拉过来周彦的手，在手心里划了丹凤两个字。
　　周彦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

　　峒乡医馆来的人更多了。用峒乡八卦界的传言说法叫做“以前只有个读书郎，这次多了个俊牛郎。”
　　如果说能说会道见识广博的周彦吸引的是文雅姑娘，那么传说中孔武有力又英俊潇洒的黎际明显更受欢迎。
　　“啧啧，这是什么品味！什么形容！什么意思啊…”周彦端着小盘子，站在高高的药柜前抓药。柜台已经被黎际占领了。他本比周彦性子热情些，自然也更受欢迎。他忙着，有的病患就跟周彦搭话：“周大夫这是哪儿来的好帮手？真是勤快能干。”
　　“老家来的表弟啊。是能干…劈柴烧火样样行。”周彦笑得有点阴“大叔这是给自个儿闺女觅女婿吧？”
　　“啊哈哈，被看出来了啊…怎么样，你这个做哥哥的做个主？”
　　周彦叹口气，又摇摇头做惋惜状“不是我不肯啊…二狗…就是那小伙子…啥都好，就是…”他指了指脑袋“这儿不好！您知道吧？别看这会挺正常，半夜可疯呢，会上房梁，会砸厨房，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那口水流一地，不喂药的话…啧啧，不能看啊不能看！”
　　张大叔听完脸刷白，再转头看那叫做二狗的青年，方才见的憨厚全成了戆傻…他咂了咂嘴。可怕…真可怕。头回过来“周大夫您可真是实诚人啊。”
　　“客气了客气了，邻里乡亲的不说两家话。”周彦笑着的表情似吃饱草的羊。
　　一天忙完，黎际坐在一边看周彦拨算盘。
　　“今天张大叔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嗯。”
　　“难道说…他是…玉罗山庄的眼线？！”
　　“嗯？”
　　黎际拼命拍着额头“哎呀…我竟然给忘了…万一把麻烦带给你…”
　　周彦停了手里动作，抬头。“说起来…你会受伤是怎么回事？内伤不轻啊。”其实想问很久了。
　　“都是丹凤惹的。”
　　“呃？…”
　　“你也知道我这两年都在找丹凤啦！偏巧玉罗山庄的罗庄主有一个爱妾就叫丹凤，而且据说她有块玉叫丹凤玉…我当然不认识人家啦！所以只能偷偷…去看看…结果，被当成采花贼…乱打一通给扔山里来了。”
　　周彦擦了擦汗。
　　“本来我还想…反正歪打正着，我正好遇到你了。不管什么丹凤丹龙，就赖定你了。可是现在…他们会不会以为你是我同伙？
　　“不行…我得收拾东西马上走…”
　　黎际要起身，周彦拉住他，眼里是好笑的神色。“放心吧。玉罗山庄没那么无聊。他们以为你死了也说不定。你这笨蛋。”
　　黎际哦了一声，又坐下来“也是，我不舍得你嘛。”
　　周彦低头继续看帐本，黎际学着他的样子把灯挑亮些。
　　“你这三年岂不是颠沛流离？”以他的智商，被卖了估计也不知道。
　　“也还好。”黎际笑“就是怕见不到你。所以那天一看到你以为是太想念了在做梦。”

　　“梦？”
　　“嗯。我以为我真的在做梦，看到个影子觉得是你，可想想应该不是吧…再抬头，却真的是…”黎际看着周彦“只是你又变好看了。不像我，还和娘说的一样，粗人一个。”
　　“也没有，你高了点。”周彦笑。
　　“打架练出来的吧…”黎际道“我说周子承。”
　　“嗯？”
　　“你别走。”
　　“…”
　　“你看，你走了，我得追，那我就得跟人打架，到处问人消息，有时还会被骗。可是现在，你看，我在你身边，我不添乱了，我给你打杂，抵吃住，成么。”
　　“不平等条约我不签的。”周彦咳了两声。
　　“我砍柴我做饭我洗碗！我还会烧水还会洗衣服！你也可以教我抓药。”
　　“…你以后总得走吧。讨老婆什么的…”二狗精神有贵恙的借口骗不了多久啊…
　　“不走，我又不要老婆。”
　　“老婆很好啊。老婆香香软软，还可以帮你做家务。”
　　“你也香香软软，你也很能干，不过我不舍得你做就是了。有你就好了呀。”
　　“谁告诉你…唔…”周彦来不及说全的话堵在一个毫无技巧一看就是对方一时兴起的亲吻里。
　　“…黎际！叫你晚饭少放点大蒜的！以后做饭还是我来！”
　　“真的…？……好…好…”
　　周彦看着黎际满足的脸，心里犯难。
　　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丹凤”的秘密呢？
　　算了吧。
　　一个愿傻，一个便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