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呀，就是生活》王思陈

1、如果是梦，那就快醒吧

　　其实到现在我都还仍然觉得这不是真的。就算我亲手摸过冰冷的尸体，亲自给她穿上了寿衣，目睹了火化，一路抱着骨灰回来，抱着遗照上了山，我都仍然不敢相信。我总觉得她只是睡着了，只是太冷了，只是现在不愿意理我罢了。我不相信，真的不相信。我上次回来她说她等我回家的，是不是我回家太晚了她生气了啊，是不是我太贪玩没有陪她，她不想理我了啊。我为什么不经常给她打电话啊，为什么不经常关心她啊，为什么呀？我也不知道。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这个梦好长，好难过啊，为什么还不醒啊，天为什么还不亮啊。
　　看着那张照片我依旧可以想起来当时的场景。
　　我说：来我给你拍张照片吧！
　　她跟我说：哎呀！老都老了还拍什么，衣服也没换不拍了吧。
　　但是她还是重新梳了头发，整理了一下衣服，仿佛拍照这种平常的事情都很慎重。她看着我的镜头有些紧张，不过脸上幸福的笑容是藏不住的。我拍完之后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张照片，不知道她原来笑得这么慈祥，也不知道她的眼神是这么温柔，也没想过当时她是不是满眼都是在拍照的我。直到拿到遗照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哦！原来她也如此苍老！如此瘦小！所有人都夸我这张照片拍的很好，说她一看就是很有福相的人。我也觉得拍的太好了，一看到这张照片就觉得她还是当时的她。仿佛她还在我面前看着我，她的眼睛在说话，说她现在很幸福，说她很喜欢拍照，不会躺在床上只闭着眼铁青着脸，一句话也不跟我说，不会像现在化作一缕青烟成为一抔黄土。
　　很早很早以前我就知道生命有周期，有尽头，不是一个无穷数，早就在心里有了预期，总有一天人都是会离开的。不过这种预期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等到真的一个生命离开，还是以这么一种突然的方式，你依旧是如此：惊讶，慌张，惶恐，怀疑，后悔，反思，接受，怀念。我用十年的时间来消化父亲的离世，不知道我要用多久才能接受奶奶的离开。父亲离世我还小，甚至记忆也只是碎片，勉强能拼凑起来当时的生活。现在我大了，这种记忆是忘不了了，不知道又要用多少年才能走出来。
　　一直想的都是等我毕业了，我就可以逐步完成父亲的心愿了，照顾好爷爷奶奶，给他们养老送终，替他做他该做的事，可是现在奶奶她一年都不想等我了，我真的准备好了的，就一年啊！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好像一切都变了，又仿佛都变了。我心里始终还是不相信，真的，一点都不信，特别是看着那张照片。看着就像是她在我眼前，非常非常非常自然，就那么看着我的镜头。
　　或许是我常年不在家，习惯了奶奶经常不在日子还接受不了这样的突然袭击。昨晚是第一次安安稳稳在床上睡着了的。从11号到昨天连续好几天都睡不着，都在奶奶旁边守着，不想离开，总觉得她要是醒了她肯定会找我的。她这么爱我，不可能一句话都不留下。身体实在支持不住了趴下眯一会儿还是会醒，心里还是挂念着。发丧前的那一晚，其实我很困很困，身体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全身酸痛，下肢已经开始浮肿了，我还是强撑着守了一夜。我知道我再不陪她一晚，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是啊，我现在再也听不到她打电话叫我回家吃饭了，再也没有人站在门外的走廊上嘱咐我了，再也吃不到她爱给我炸的酥肉了，再也没有她了。那晚我盯着她的照片看了一夜，想了很多，前尘往事仿佛电影一般在脑袋里放映，满满都是她的爱她的心疼她的叮嘱。她之于我，就像是太阳之于小草，距离很远，但是那种温暖依旧会普照在我身上。
　　还有很多很多话没写，还有很多很多情感释放不出来。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哭，我也不会演，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奶奶，是我爸爸的妈妈，是我爷爷的妻子，是我妈妈的婆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我该倾尽一生来守护的人。不是说漂亮话就能打发的存在，不是光动嘴皮子就能表达爱的存在，不是那种流跪一会儿流滴眼泪就可以相互抵消情分的存在，她是愿意用生命换我的人，也是我想用生命来保护的人。我很庆幸，在她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对她做过任何亏心的事，没有让她因为我的作为伤心流泪，在她眼里我是她的骄傲，在我眼里她是我的必不可少。我不懂事，很多东西我不懂，我只知道我对她的爱没有被任何东西玷污，我也没有因为任何东西去伤害过她罢了。我把自己想得太弱小了，不曾发挥力量让她享受过一天幸福日子，现在我突破了这种想法，可是…她再也回不来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大概就是这般境况吧。
　　奶奶走了，沉默寡言的爷爷孤单了。我不允许任何人因为任何事以任何方式为难他，让他难过。我爱的每一个人都是我想用生命来保护的人！我现在就像河豚，你一碰到我立马鼓起来适放毒液。
　　太多的话说不完，太多的感情文字表达不了。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可以快快醒来，醒来她还在我身边，我还可以给她拍照。
　　2020年1月17日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