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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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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顾舟就起身,去了都城。
他说去,就真的只是一起身,披了件薄衫,就去了。
这一举动惊了府邸上下的小妖精们,这以往,大人哪会这般草率的出行,身为狐妖主,但凡出府,不是众妖随行也应当是郑重大事,顾舟堂堂一个狐家老主,担起狐仙这一称呼便不是玩笑,能让他这般人物动身出行的从不是小事。
以往大人喜好玩乐,时常弄些美艳人类妖精入府,却也不失气派,何曾这般形单影只的潦草出行。现在大人对美色全无兴趣,今日却突然的要出府去城都,实在是太过突兀也太难猜测。偌大的狐狸府忽然没了主心骨,小妖们慌得不行。
但顾舟去的自顾自,根本不让他们随行,连请求去引路的贴身侍从也被顾舟一个眼神打发了回去。被狐仙大人冷淡瞥过的小侍从蹲在府邸门口哭的伤心,他们大人却是头也不回的甩了衣袖就走了。
“大人,大人好狠的心呜呜呜…”小妖哭的狐狸耳朵也冒了出来,黄橙橙的耳朵颤巍巍的抖着,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看的旁妖也都侧目。
“罢了罢了…大人就是这样随性一人,你也别难过了…”
“呜呜呜……还以为,还以为大人终于肯睁眼瞧我们,喜欢我们了…呜呜呜”
“别哭别哭,大人很快就要回来的…别哭了…”
而已经腾着妖气到了都城的顾舟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府里头的那些个小妖们是个什么情形了,他只注意到了那人满为患的城池中央,被围观着的高高邢台上,正在泼洒鲜血的断头台。
约莫是有三十多来人吧。老的有九十上下的,小的有不足半岁的,穿的锦衣的有,布衣的也有。
台子上那血红的鲜明,顾舟躲在暗处的阁楼上看的刺目,像一片铺开了的血毯子,无止境的展开,落在了地,又溅到了围观的一众百姓脚底。
却是无人避开,上赶着看,也有的退了,捂着怀里孩子的脸,似是不忍,别过头去。
顾舟只看了一眼,也顿了目光,有片刻被那红扎到了一般,他垂了眼睫颤了下指尖。一开始他愣住了半响,没能移开视线,于是那老人落下的脑袋和声响就一起印到了他眼前。沉闷一声响,眼睛看的并不如何清晰,耳中却听得分明。
到底顾舟只是个人。他曾只是个人。
见不得血,以至于心尖都在抖。使不上力,第一的反应并非怨,并非怒,而是畏,是慌。
耳侧听得东西却多了起来,孩子的哭,大人的泣,老人的叹,男人的恨,女人的悲。冗杂在一起,细细碎碎,绵绵层层,像场噩梦,带着滔天的不甘和将死的怨悲,卷着血腥气一下子带到了顾舟面前。沉的像是千斤的石,压在顾舟心口,压得他喘不上气。
就在他别过了身受不住的想躲开的刹那。一道声响清泉似的敲在了他心口。
“没事了,不怕,疼一下就过了。”那声音是个少年,淡的安稳,不似个孩子模样,抚慰的语调温柔的近乎让人心疼,像是一壶药草柔水顺着血淋淋的伤口包裹。
隔着万千的痛苦悲鸣,那道声响就这么突兀的,落在了顾舟耳边。
“真的,不怕。等会我们就会又在一起了。”
那是那孩子临死前对着自己弟妹所说的抚慰,带着伤痕累累的笑脸,那字句像是哄睡孩童的歌谣,明明说的一字一句,却听的人心安。
“不怕。不怕。”
顾舟像是惊醒了一刻,再回头,又是一斩刀刃的寒光落下。
颗颗头颅滚落。
再下一个,眼见就是最后的一个了。
刀起。
刀落。
骤然半空里一道惊雷闪过,随着天色猛暗,蔽日遮光的瞬息里一阵狐鸣忽起,大片雾霾诡异诈现,光影辗转间,人们只见邢台上模糊的闪过一道淡色身影,别的看不清晰,却是那巨大的长尾与寒光兽眸格外醒目,猎猎作响的风声掀起大片尘灰,刀架都被这凌厉力度掀起抖落。
浓重的妖力伴随着可怖的威压,如同铺天盖地落下的雪崩,压得人难以呼吸,连鼻息间都是寒冷味道。仿佛有陌生的风雪自最远的地方袭来,一下子吞没了这一块方寸之地。
惊雷消弭,风沙褪去。人们再回神,从狼狈里抬头,哪里还见邢台上的那个孩子?留下的只是断裂斩刀与血迹斑斑的台面,和都城中心被刮的狼狈一片的情景。
“大,大异象,要变天了啊…这是,要变天了啊……”
人群中算命的老道癫狂一声低喊,不顾旁人的就原地磕头不停,直磕的头破血流,砰砰作响。
而带着一个孩子从城里逃出来的顾舟,在没头没脑的叼着这小孩窜了好几个山头后,才缓神过来。他这才发觉自己此时是个什么模样,忙梳理了下脑子变回了人形,巨大的狐狸身消散之后,一身淡绯色衣袍的顾舟这才让臂弯里的人,看清了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他们是从半空落下的,顾舟妖气化云雾,落地时带起了周遭花树落英,一时间缭绕着的花瓣朵朵鲜明,卿柏生抬头时就看见抱着他的顾舟垂目看向自己的脸,那一张眉眼明明勾勒的冷清,却生的好看到了极致,明明凉薄却也被这一瞥一低眉间加了风情,后方的落英纷纷而起,却比不得对方容貌的半分。
像狐,且冷淡的狐仙。
卿柏生倒是猜的准,但顾舟要是早知道了他会留这么一个印象,铁定是不会化了人形来抱他的。
这一眼的痴迷,此后倒是节外生枝了。
落地,顾舟倒也没说话,似乎是觉得这么抱着也不太妥当,就这么把卿柏生安稳放在了地上。
沉默间,他看着身前这个脸颊还沾着亲人血滴的孩子,有些沉重的心底叹了口气,闭了闭眼。
怎么就,一冲动,就给带出来了……
他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这个自己抱出来的,可能就是故事里的那个,卿柏生了。
顾舟在这暗自懊恼的同时,站在原地卿柏生倒是没意识到眼前这个救命恩人的种种想法,他只是抬了抬头看着这个气息不同凡响的人,尚未惊慌未定,却又心神不宁,手颤了颤,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碰上了顾舟的一角,指尖抖了下,抓紧了些。
像是抓住了一点稻草,像溺水后的一节浮木。
顾舟再低下头时,瞧见的就是少年那一双润湿的眼睛,黑乌的眼珠像是喝饱了水的泛滥着一层水光,茫然又无助的神情,带着怔愣,又似死里逃生后未曾反应过来的情绪,又像是为脸上那一点亲人的血而欲泣,那一片委屈和伤心,似乎在这一刻被顾舟看了个正着。
顾舟愣了愣,颦眉了一点,最终只是叹了气,抬手摸上了这孩子的发顶。
他的指尖带着一点轻颤。
孩子的哭声闷闷的响起时,顾舟收敛了神情垂着目光,不知是想着什么。
天色晦暗,大雨将倾。像一次老天的悲悯,却只是无情的洒落在冰凉已逝之人的尸骨上,落得个血水流尽。
对不起啊。
顾舟自顾自的在心底对着这哭泣道歉着。
对不起。没能救下你的家人。
我慢了。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