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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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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几分钟,或者几秒钟,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用了多长的时间才接受莫哈满的死亡。
就活像我的心脏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瑰红色,肉块,死去的组织。
我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态,像在忍受苦难的流浪汉一般紧紧抱着双腿,将自己缩成一团,用尽全力躲避那饥寒交迫的日常。
独自躺在灰暗天空下的血泊中的人叫莫哈满。
在不算太久的不久前,莫哈满是如璀璨明星般闪亮的存在。
而当人死去,便化为无,一无所有的无。
盯着那血泊。
鲜红还是铁红,又或者是如我心脏一般的瑰红?
微微阖上眼眸,我觉得我想明白一件事困扰我许久的事情——我啊,其实,是不是每一次都能如这般感受到他人的死亡?
……只是我将那些场景忘记了,彻底地遗忘。
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我所记得的一切,都将变成那些存留在大脑里的片段一样的东西。那种东西不能被称为记忆,只是不经同意便粗暴地塞进我大脑的某种存在。
又或者,我这个自我,是存在的吗?我是不是也如那记忆一样的存在?我真的存在‘我’这个概念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答案都得不出。
我现在已经开始不那么在意莫哈满的死亡了,多么可悲,他的尸首还在我的眼前,我的手边。
我会一直这样吗?
仍在闪烁的,是红色的警示灯。仍在流淌的,是红色的鲜血。仍在哭泣的,是红色的心脏。
……
穆弥山通过监控看到了莫哈满的死亡,她有些意外,明明只要按照计划将那个自然人送到门里,明明什么都不需要告诉那个自然人,明明死亡不是必须要降临在他身上的。
瞥一眼房间外顺着少女的猜测开始忙碌的众人,穆弥山关闭谁也没有注意到的监控画面,清除访问记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般打开新的视频。
这次是火灾现场前十分钟,两个女孩儿,背着重重的尸体。
她们一同死去。
没怎么用心地看着录像,穆弥山觉得嘴里的糖微微泛着甜,是好吃的糖,少女没有骗人。
她眯着眼睛笑一下,手边是另外一颗糖,还有一张剥开的糖纸被随意扔在一旁。
不知道多久之后,习仆突然抬头问道:“莫哈满还没有回来吗?”
有人开玩笑般胡说着:“他总不会是陪着那小姑娘一起出门了吧?”
“小姑娘?”
“啊?……哦,对哦,哪里来的小姑娘,你看我这脑子,说起来,说是要来我们站的那个未成年什么时候来啊?”
“不知道,要些日子吧,反正成天待在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是什么的。”
听着众人的谈话,习仆微微一愣,表情有些疑惑,开口问道:“我刚才问什么了吗?”
“有吗?”离他最近的卫孺想了一下,“大概是什么人推开了门,不重要。”
习仆点点头,没有多言。
从透明房间离开准备去吃饭的穆弥山路过时听到这些对话,在心里默默翻个白眼,想的是对这群大人的鄙夷。
——除了与他们一样一直待在这塔里的人以外,什么都记不住的一群人,到底有什么资格否认自然人的存在?
偏又羡慕自然人可以接收‘绝对正确的灵感’。
绝对正确的灵感,是自然人独有的天赋,一生只能用一次,也许到死也不会用到,但是当需要去使用的时候,又没有人能藏得住。
但在自然人得到绝对正确的灵感之后,他们就要离开中转站,去往——不知的未来。
中转站,是少女下车之后抵达的地方。不是她目的要去的公法界,而是私法界内特有的一处存在。传言说从中转站离开的人,会忘记与那里有关的一切。
有人讲,是自然的恩惠,是庇佑他们的存在;有人讲,是统治的谎言,是压迫他们的存在。
由于所有离开中转站的人,从来没有回来过,传言是真是假,无从定夺。
人们只会相信自己相信的。
中转站有一套独特的运转法则,管理者在这里,是被奉为神明的一般的存在,他仅凭一己之力,建造了整个中转站,是不可亵渎之降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传言开始在中转站流传——
|自然人是被制造出来的,是连真货的复制品的假货都称不上的、没有存在的意义的东西,是不被需要的。
倘若管理者没有将特殊能力赐予他们,使他们有万分之一‘觉醒’的可能,他们便是不需被在意的虚无。
如果不能回报管理者的好意,连觉醒都做不到的话,就没有必要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在自然人的安乐窝里一直待到死也不会有人将半点注意力分给他们。
如果是个知道感恩的家伙,能够在死掉之前觉醒,发挥从管理者那里窃取来的余温,他们就更加没有存在的理由。
但管理者善良,他没有使自然人死去,而是修建了大门,他将生与死的选择权交到自然人自己手中。
在自然人一生的最后时刻,一切都将由他们自己选择。|
这样讲来,刑侦队的人对待少女的态度就不难理解。
他们以为少女是自然人。像是围观从某处跑出来的怪物幼崽一样,一直听说,却从未见过的生物。
少女的一举一动都如生命之于未来一般引诱着众人。
越是强调不应在意,越是无法按捺好奇之心。
但其实,从生物学角度来讲,自然人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自然人大多是弃婴出生。
在被中转站的管理者,用特殊能力‘祝福’后,他们存在的理由,就只有在死前使用一次绝对正确的灵感,但他们不会被告知与之相关的任何事情。
这其中,有谁受苦难吗?
大概没有吧。
那些弃婴,他们在管理者划定的范围内,自由成长,结婚生子。
过着与外面一模一样的生活。
没有受到任何非人的待遇。
而且,绝对正确的灵感的产出几率并不大,很多本该在幼时便死去的生命,可以活到自然死亡,只有少部分的人会去往不知的未来,……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的未来就一定是不好的吗?
也许那正是探索真理的最佳之处,是于希望之中诞生的天堂。——最起码,在自然人之中,不知的未来是这样被描述的。
更何况,人终有一死。
他们已经完成人生的意义。
该迎来死亡。
中转站,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没有引导或者地图的话,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会比较好。
毕竟。
——以凡人之躯自称神明的,不是疯子,就是中二病。
……
莫哈满的尸体不见了。
眼前只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洁净地面。
像是化为一阵烟雾,又像是化为一段数据,“呼”的一下就不见了。
……虽然我用“呼”的一下来做拟声词,但其实他消失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就是在我闭眼睁眼的那个瞬间,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尸体不见了。
哦,对,还有那片鲜红。
微微探起身,朝周围望去,能看到的只有高大而沉寂的建筑物,这里像是什么禁区,除了仍在闪烁的红色光芒,如死一般寂静。
什么都没有。
颤栗不停的双手已经停下颤抖,毫无感知的身躯开始知晓万物。
我走过本应躺着莫哈满尸体的地面,地面上,诡魅的花纹闪烁着,微弱的、玉虫色的光芒时隐时现。
向着那不知的未来——我的终结。
我缓步朝着前方走去,那扇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狭窄的缝隙只留我一人通过。
穿过门,踏进无尽的漆黑中,朝着没有未来的未来走去。
我大概知晓了我的命运,借别人一双眼看世界,但又确实是我。不好理解吧,我也这么觉得,着实可笑。
居然是这般存在,这种诞生的理由,……可我偏又不能怪她,她是个比我还不如的怯懦孩子。
我当因谁来怪罪这莫名其妙的命运?
他们想活,不知道我会诞生,以为一切都会在梦境破碎时毁灭,……又有谁知道,造世界,原来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可我能做什么呢,我不过是应运而生的存在,与无数的我一样,我们终将走向毁灭。
只有她借我们的眼,看这世间万物,如此美好,却不肯往前踏一步。我们如摄像机般记录一切,身体作为储存器,在无尽的黑暗中,将我们所看到,所经历的一切,全都给她看。
没有隐私,没有自我。
摄像机需要什么自我,摄像机需要什么感知。
在这黑暗中,紧紧包裹着我的,是像是冬日暖阳一般温暖的粘稠液质。一直以来,什么都感受不到的我,终于感受到,什么叫做温暖。可是,还是觉得可笑,我哪里知道什么是冬日暖阳一般的温暖呢。
到头来,不过又是另外一片虚假。
不过。
有一件事,我始终无法释怀。
神啊,如果您真的存在,我愿将这世间的一切都献于您。
连同我的命,我的存在,倘若您愿拿走,便全都拿去吧。
只向您祈求一件事,只有一件事。
神啊,哀求您,恳求您——不要让我忘记莫哈满的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 好嘞,导读部分到这里结束,故事要正式开始啦!稍微期待一下吧,我还蛮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