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花巷》大妮鸽鸽

5、毕业

　　“我毕业之后，见着了更大的世界，认识了更多的男子，自然就知道，他不过是棵小草，不过是片浮云，不过是个郁郁不得志的教书匠。有些人，注定是在生命里留下点痕迹就走的，我知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我。”黄雯听着叶菀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怔怔的，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刚刚，叶菀抓着她的手腕急匆匆向夏天和告辞，叶菀个子高挑，步子大，一旦走得急，身段娇小的黄雯不得不小跑起来才能勉强跟上。叶菀大步大步地几乎是把黄雯腾空拖下楼，出了楼门走去一棵大杨树后，一屁股坐下，气喘吁吁的黄雯双手扶着膝盖弯着腰站在她一旁，以为她会哭，但她没有。
　　不但没有，反倒说出了这么一篇正确的话。
　　正确，又过于正确。
　　黄雯一路小跑时绞尽脑汁想打捞些什么话语来安慰叶菀，听见她如此冷静的发言，自己的一团乱麻全都噎回了喉咙里：“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

　　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
　　黄雯按叶菀说的这篇道理，套用到自己身上想了想。想来想去，她认定曹垣是最好的。没有人会比曹垣更好，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第二日上课，叶菀回归课堂。早上一进门，晨读声琅琅的教室一静，旋即后排的男生欢呼鼓掌。叶菀剪了个男孩子似的头。
　　女生都坐在前排，夏天和一进教室就看见了。但他装作没看见，照常讲书。
　　他的字本就洒脱，今日粉笔失了控制，笔画上下左右乱飞，像要飞到天上地下，拉得黑板“吱吱”响，刺得有些同学直皱眉。
　　他今日话实在太多了些，往日讲课脱离课本天马行空也就罢了，总好过现在漫无边际泛滥成灾的不着调。
　　一节课谁都不知道他到底讲了些什么，下课铃一响，夏天和逃难似地划拉划拉讲桌上摊开的讲章便急匆匆夹在腋下大步走出去，身后学生们的抱怨声如一阵疾风扫过积尘的地板，灰尘被喷起，升腾，充满了整间课室，又从门口窗口弥漫出去。

　　“他有什么好的。”散学后，黄雯伴着叶菀回家，说道：“这课上得我晕头转向。”她贬低夏天和，半是因为真心讨厌，半是心疼叶菀。他怎么值得呢。
　　“你这是带着情绪在说他，对他不公平。”叶菀道。
　　“可惜了你的长头发。”黄雯惋惜地摸摸她空荡荡的肩膀，又摸摸她扎手的发梢。
　　叶菀笑笑：“又不是为了他才剪的。我是自己想换个心情。头发一剪，好像坏心情也跟着丢掉了。我现在挺好的。”

　　叶菀倒没有说假话。
　　如常努力读书，回到北平之后很快顺利毕业，又决然出国读硕士、博士。
　　这番决然，令她幸运地躲避了惨烈的内战。
　　黄雯则实现了她一直以来的志愿，成长为一名人民教师，投身于教书育人的事业中。
　　曹垣没有随大部队回北平，后来被黄雯在战火中千方百计打听到，是养病回了山东老家，就地做了乡村的教书先生。
　　黄雯找去那里，见了他，想留在那里教书，曹垣力劝不可：“留在这里做什么？屈了你。”
　　黄雯一遍又一遍去乡下看曹垣，有了丈夫，有了孩子之后也去。
　　但叶菀毕业之后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夏天和。

　　物是人非事事休，去看他做什么？
　　旧回忆，就只有放在旧时光里才好看。
　　就好像有的文物埋在地下千年光洁鲜艳，非要挖它出来，一出土，见了空气，就化作腐朽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