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的小银珠》唐書

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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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老师。”一向以乖巧却爱八卦而闻名的班长凑到了江毅面前，“昨天…熊——”
　　声音被别有深意地拉长，一股寒气爬上江毅的后背，他的身形略微有些僵硬。
　　“熊怎么了？”江毅表面上很平常地问道。
　　班长看见江毅没有什么不平常的反应，内心有些疑惑，她也不太确定昨天抱着玩偶熊的男人背影是不是江毅，毕竟在校外遇见老师的机会屈指可数。而且江毅，也不像是那种会买玩偶熊然后还抱着到处走的人。
　　提起这件事，江毅就回忆起了早上的梦。
　　在今早江毅刚要醒时，他久违地做了一个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的梦。
　　成熟男性会做的正常的梦，只不过梦里的对象是昨天让他感到无厘头的宋巧。
　　醒来之后的江毅的心情很是奇妙。
　　也许自己真的应该好好考虑成家的事了。江毅想到，在此之前，似乎除了楼下的婆婆，没有人关心过他的终身大事。
　　是的，江毅是独身，很巧的事情是江毅的父母都是在江毅刚刚成年时去世的。

　　为了庆祝江毅成年和高中毕业后考上了自已喜欢的大学，他们一家选择了自驾游去境内有名的高原放松心情。
　　高原真的很漂亮，这是江毅当年的感想。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草原，遍野的清风，如此的一切是在南方丘陵地带生活的江毅从未见过的景象。彼时，江毅也只是一个尚未脱离母亲庇护的大男孩，他在充满粪便的原野上肆意奔跑。
　　谁也不知道，厄运之神会瞧上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平常家庭。
　　近十几年来鲜少有雨的高原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天和他们开了一个大玩笑。正在开车下盘山公路的他们被突如其来的大雨砸懵了，啪嗒啪嗒的雨声响得人内心忐忑。
　　天气预报上“5%降雨可能”带着天大的恶意从手机里披头盖脸地扑向路上孤独的旅行者。雨越下越大，很快，能见度降到了三米以内。
　　车缓慢行驶在路上，所有的期盼聚集到了头顶的天上，也许下一秒，雨就停了呢？车上的三人寂静无声。
　　“叮铃”手机不甘于这样的寂寞发出了消息新进的提示音，江毅顺手抄起来看了一眼。
　　雷电黄色预警，暴雨红色预警，暴风蓝色预警。
　　车辆旁侧的高山上，翻滚而下的碎石是那么地刺眼。
　　和所有的天灾是那么地相似，和所有的亲情是那么地相似，和所有的结局也是那么地相似。
　　天晴了，太阳再次高悬在空，它和煦的光辉洗礼着这片大地，被雨冲刷过的树叶上兴奋的黄雀在放声高唱。更接近天空的地方更容易出现彩虹，所以，虹带隐约在天空飞舞。
　　是崭新的一天。
　　小姑娘挎着空空的篮子打算去三公里以外的市集去采购东西。昨天下了一整天的暴雨，泥土的清香飘荡在山间。她小心翼翼地爬过仅有几处踏脚处的陡峭侧岩，看见眼前公路上拦路的巨大土堆。
　　“啧。”小姑娘咂嘴，“又滑坡了，今天没戏了。”
　　她踮起脚望了望，土堆里似乎是有什么白色的东西。
　　当她走近一点看清是什么东西时，篮子掉在地上，只留下小姑娘回跑的身影。

　　江毅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他能在这场灾祸里活下来不仅仅是有父母的保护，还有着很重的机缘巧合。第一块大石头撞出了安全气囊，接着的泥潮东敲西滚让车翻了个面，再一块大石头砸凹了车的车顶，最后一块大石头往嵌在车顶的石头上一撞，冲击使得车里的什么零件划破了安全气囊。安全气囊瘪了，让出了空间。
　　车头三十度上翘，刚好翘出土堆，这也是小姑娘为什么能发现车的原因。车辆靠山的一面几块小石头砸破驾驶室侧边的玻璃。父亲用背挡住碎掉的玻璃为江毅拱出一个屏障。后座和尾箱完全被压扁了，只能看见母亲垂下的手。血迹在看不见的地方蔓延开来。压扁的后座很可能是车头上翘的原因。泥水顺着坡度流去尾箱的方向，可能尾箱的地方破了个大洞，即使是一晚上的雨水也没有积累满上前座，这让江毅避免了感染。
　　江毅的伤相比起父母已经是很轻的了，母亲能看见的只剩下一只手，父亲湿了些雨，凌晨时发了高烧，一直没退。江毅的右腿被掉下来的汽车零件砸断，表面没有破皮，但是整个被砸断的地方肿得比成熟的西瓜还要大。相比下刮擦的小小伤痕已经不算什么了。背上砸出了一块大淤青，所幸肋骨和脊柱没有任何问题，也避免了截瘫的惨剧。
　　天远地偏，即使是来了救护车也仅仅是把江毅搬走了。半天以后父亲出现在同一个医院的地下一层。母亲仍然在挖掘中。
　　江毅在被救护车接走后的两天里就睁过三次眼睛，一次是知道自己已经到医院了，第二次是在手术中看见了刺眼的灯，第三次是发现自己转入了普通病房，身旁有一个趴着睡觉的小姑娘。
　　四天后，疼痛的感觉回到身体里，江毅彻底清醒了。他环顾四周，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被架着腿睡在离窗最近的一张病床上，其他的病床空荡荡的。
　　看见这样空旷的病房，这个刚刚成年的大男孩瞬间明白了父母都不在的事实。一下子，一团团水渍在白色的被褥上蔓延开来。
　　病房里如深谷般沉静。
　　江毅浑浑噩噩地不知在病房里熬过了多少日夜。忽然，有一天，一个几乎没怎么联系过的亲戚出现在江毅面前。
　　他就这样离开了山间，重新回到喧嚣的城市。
　　很快律师来到他休憩的床前，一项一项地谈着他从未考虑过的事宜。正好江毅年满十八，不需要任何亲戚来领养他。
　　这也是江毅第一次知道父母早已把他们离世后的事情安排妥当。
　　陪同江毅转院的亲戚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多余的好处可捞，拿好江毅给自己的酬劳费，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开了。
　　然后江毅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亲戚们。
　　在原来的医院，江毅还能看见一个不知什么原因经常来探病的小女孩，转院后，再也没有人愿意来探望江毅。
　　江毅在医院里度过了剩余的暑假和大一的前两个月，钢板装了又拆，新肉覆盖手术后的豁口，疤痕在精心的护理下几乎快要消失，只留下长短有差异的腿和父母合葬的墓提醒他那经历过的黑暗的事。
　　这沉默的四个月里，一个阳光莽撞的大男孩一天天沉闷，一天天内敛。江毅变得寡言少语。他学会了一直微笑避免麻烦，变得波澜不惊。
　　江毅越来越温和，但又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疏离感。
　　没有了父母的江毅已经完全蜕变了。

　　“啊，没什么。”班长回答道，“昨天看见一个抱着熊玩偶的人好像江老师啊，但是我打招呼那人没有回应，我以为是我哪里惹江老师不开心了，想来问问。”
　　十七岁少女的眼中充满了探寻，八卦的心思溢于言表，这个年纪正是青春的时候。
　　“鬼机灵。”江毅叹道，“你昨天看见的人不是我，你也很乖，没有哪里惹我不开心。”
　　江毅撒谎脸不红心不跳。
　　班长吐吐舌头：“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以为我遇见江老师了呢。我去上课了，江老师再见。”说完，她朝江毅挥手。
　　“好，快去上课。”江毅看着她离开办公室。
　　自己已经很小心了，选了一条偏僻的道路，没想到反而还遇上了自己班上的学生。
　　实际上江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择隐瞒这件事，只是隐隐觉得这件事不能被人知道了，一种不知道哪里来的防备心。
　　他的意识在催他快走，他没办法拒绝自己的意识。
　　想着想着，江毅瞟到了自己笔筒里的一个特别的小东西，那是一颗银做的，镂空的小珠子，里面装有江毅上个月才买的熏香。

　　这个小珠子是山里那个小姑娘送给他的。
　　江毅刚刚被挖出来的那几天，有一个小姑娘一直在他周围帮他做些不大不小的事，江毅从未见过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小姑娘仿佛是读懂了江毅的疑惑，解释道：“我在去集市的路上看见一辆车陷在泥石流里，我都吓傻了。又看见你送到这里来之后没人照顾，就来陪陪你啦。”
　　“谢谢。”江毅几天没有说话的嗓子很是沙哑，字字句句里满带着疲惫。他支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小姑娘看见了江毅想要起身的行为，连忙走近把床升起来：“好啦，你还有伤，别动得太厉害。”然后她又抬起眼，正视着江毅说道：“在这个山上，有好多好多陷入泥石流无法再次睁开眼的人。即使生活一团糟了，你也要努力活着哦！”
　　江毅考虑了很久的想法被一个小姑娘轻易地就看透了，他的耳朵有些泛红。
　　哈，这真是一个幼稚的想法，要是我跟着去了，我会被骂的吧。
　　有一小块一直压在江毅心上的石头忽然落下了。他虽然自责，但是他明白了父母保护他那深沉的爱意。他们希望他好好活着。
　　小姑娘看见江毅的神色稍松，内心高兴，低头从随身的小兜里摸出一颗小珠子。
　　“既然哥哥这么听我的话，那我就奖励哥哥一下吧！”
　　她小大人的样子使江毅暂时忘却了身上的伤痛，江毅伸手接过那颗珠子。珠子只比江毅大拇指指甲盖稍微大一点，镂空的，上面的雕花很精致，上面设有能将珠子打开的小机关。
　　“这是我自己做的。”小姑娘语气里满是自豪，“我看见娘做时学了学，这个是做得最好的一个！”
　　“谢谢。”江毅微笑道，“好漂亮。”
　　小姑娘一脸满足，而后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呐，你叫什么名字啊？”
　　“江毅。江河的江，坚毅的毅。”
　　“好听！”
　　“你又叫什么呢？”
　　“我不告诉你。”小姑娘冲着江毅笑。

　　那颗珠子被江毅一直留到现在，那是他再次鼓起勇气生活的象征。
　　当他想要回去感谢那个小姑娘时，江毅发现那个地方的居民因为山路危险早已各自搬迁，甚至医院也变成了空地。盘山公路在山间蜿蜒悠长。
　　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除了那颗珠子提醒着他，他遇见过善良。
　　江毅叹息，这是他一直以来的遗憾，没能亲口向小姑娘道谢。

　　大课间快过完了，下一节有江毅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