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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忆少年 ...

  •   回来的第一件事陆缈去了湘竹馆。

      舒窈还在练琵琶,现在她每日要练三个时辰的琵琶,剩下的时间还要学仪态,书法,绘画,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多少。

      朱颜辞镜楼不是普通的乐坊,这里的娘子们自然也不是简单的。锦颀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朱颜辞镜楼从来都不是只看相貌的地方。

      她们每个人除了有一门自己精通的技艺,还要学习很多东西,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身份束缚,她们会是明徽城里最有才情的大家闺秀。

      陆缈看到她们那么美丽婉约,总是会想起一句台词:她们是一件活生生的艺术品。

      要不然一个乐坊娘子叫价怎么能叫到几百金。

      舒窈见她来了很是开心,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不像婢女看到的那样阴沉。

      “你回来了,和陆叔还有阿襄他们玩的开心吗?”舒窈很真切的问,也有些羡慕陆缈,反正她这辈子是没这个福分了。

      陆缈轻轻颔首,从包裹里拿了一件衣裳出来。

      “我阿爹给我做了两身衣裳,样子不算太好看,我想着给你拿一件来,你可不要嫌弃啊。”阿回和她是不一样的,她还有阿爹,阿回早就没有了。阿回是她最好的好朋友,她愿意把自己得到的父爱分给她一半。

      舒窈缓缓抱起衣裳,像是什么极其珍贵的宝贝。

      她喃喃出声,“怎么会嫌弃呢?这是我得不到的东西啊。”

      她从不知道什么是父爱,唯一珍爱她的母亲早早撒手人寰,那样没有人性的父亲除了会压榨她,其余什么都不会。

      “阿缈,谢谢你。”舒窈哽咽出声,“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陆缈拍着她的肩膀,试图去安慰她,从她进入湘竹馆的那一天开始,她再也没有哭过,这还是这一年来的第一次。

      犹豫再三,陆缈问了她一句:“阿回,你还想你阿爹吗?”

      “想他干什么?那样的父亲早就该死了。”她说的是气话,只是心里很恨她阿爹,没有一点犹豫的把她卖掉。

      话到了嘴边,陆缈却说不出口了,她苦笑两下,继续拍着舒窈的肩膀。

      希望有下辈子的话,阿回可以有一个好父亲。

      去了维桢那,她那房里冷清的可怕,绿缃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便剩下维桢一人在祭拜父母。

      案上陈着瓜果以及月饼,两座孤零零的灵位总叫陆缈心里闷闷的。

      维桢每日晨起都要拜一拜灵位,她说这样的话便像是父母还在我身边,我每日给他们请安。

      她有时觉得维桢都有些疯魔了。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夜里。

      每年中秋慎娘都会把人聚在一起,主要是琼琚楼的人,毕竟乐坊嘛,夜里也是要做生意的。

      舒窈维桢如今虽分置两馆,可大家心里都明白,挂牌之后这两位也是要进琼琚楼的。

      中秋夜里几个分外美丽的女子聚在一起也是养眼的,嘻嘻闹闹不止。南嘉摇着扇子一个劲说锦颀那蝴蝶绣的不好,挑挑拣拣的,锦颀稍微一挑眉,语气淡然:“要不你来?”

      南嘉没好气的翻她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锦颀的绣工可是朱颜辞镜楼最好的,她兴致来的时候绣几方帕子,大家都抢着要,这方面南嘉怎么说得上话。

      被她呛了声,南嘉回了一趟房间把自个做好的月饼拿出来,豆沙五谷,芝麻绿豆,应有尽有。

      看到这个,陆缈出来的步子一顿,看了看手里端着的托盘,抿着唇上去了。

      “这个是我阿爹自己做的月饼,他叫我带回来给诸位娘子分一分,可能比不上南嘉姑娘的好吃,还请诸位莫怪。”陆缈笑的羞涩,放下盘子手连忙背到后面去。

      大家都没有再吵嚷了,两两相望,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她们心里明白外人都是怎么看她们的,她们选择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去听那些评价,把自己封闭起来。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今夜里南嘉的月饼是常态,可陆闵的这一份,是尊重,是关爱。

      陆闵算是她们的长辈的。

      原来她们也会被关爱尊重吗?

      见众人都没有动作,陆缈试探性开口,“娘子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甘棠扇了扇风,似乎在掩盖些什么,她还是带着笑意说:“南嘉啊,看来今个夜里你的月饼不太受欢迎了。”

      “你管我?云胡阿爹的这一份,有本事你别跟我抢啊?”

      “嘿你这人,说了是给我们所有人的,你还霸道了是吧,我偏不!”甘棠昂着头拿起月饼就往嘴里送,志满意得得像个小人。

      她这一下手,其余几个都跟着上手。

      望泞一下子弄了两块走,生生抢去了锦颀面前得那一块,她不耐烦急了,“你这蠢货怎么抢我的?”

      她可委屈了,嘴里塞着月饼眼巴巴的看着甘棠。

      甘棠一甩扇子,叉着腰骂锦颀:“你怎么说话呢?谁是蠢货?”

      “你自己有时不也是这么唤她的?”锦颀格外有底气,重新挑了一块月饼。

      甘棠气结说不出来话,南嘉还在一边笑她。

      菀青和琬琰依旧惺惺相惜,窝在桂花树下看甘棠她们折腾,“唉,真好啊,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样。”中秋佳节,有谁不渴望团圆呢,她们没了血亲,如果再没有这样的嬉闹,漫漫长夜还真不知道怎么过去。

      琬琰拨去身上的残渣,道:“我很感动。”

      菀青偏头看她。

      “这种被人记挂的感觉很好,若是可以,我都想亲自和云胡阿爹道一声谢了。”

      可能在他眼里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他不过是叫女儿和平素照顾她的人们分享月饼,可在她们这些人眼里,是最慈悲,最善良的举动。

      那么无足轻重的一句话已经带给她们很多温暖了。

      那一盘月饼一会便没了,慎娘看着仅余的残渣,无奈的摇摇头,道:“好了,菀青,叫人把花搬过来吧。”

      “是。”

      拜月赏花吃月饼,该有的仪式感一点都不能少。

      琳琅满目的花朵搬上来,险些晃了陆缈的眼睛。朱颜辞镜楼是真的有钱,不管什么东西,合乎时节的抑或不是,都能给你搜罗来。

      按照惯例,每个人选一品自己最喜欢的花簪于鬓间。

      慎娘选了和自己衣服上绣着一样的梅花,燕绥,花中之王,自然是牡丹,甘棠依旧是海棠,望泞选了水仙,南嘉挑中鸢尾,菀青的是绿菊,琬琰则是兰花,最让陆缈意外的是锦颀,她选了桔梗。

      桔梗,无悔无望的爱。

      直到她最后离去,陆缈才知道她选桔梗的真正含义。

      舒窈随意拿起一只桃花,维桢今晚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一直枯坐在那里不说话,选了青莲又继续回去坐着了。

      她这清冷孤高的样子,说句实在话,大家都不是很喜欢。

      陆缈想去陪陪她,被菀青叫住了。

      “云胡,你怎么不选?”

      “我吗?”陆缈哑然,她只是一个婢女啊,她怎么有资格选花呢。

      看她这痴傻样,南嘉不自主的又骂了句蠢货,甘棠和望泞不约而同的看了她一眼。

      陆缈顶着众人目光上前,头皮有些发麻,这种做众人焦点的感觉对她来说着实不太好。

      她顺手拿了离自己最近的昙花,慎娘忽地开口说了一句,“昙花一现,刹那芳华,盛开时极美却维持不了多久,你选这花不怎么好。”

      害羞袭来,陆缈也没想着再换,红着小脸闷头说没事。

      各自簪了花又各忙各的去了,陆缈先和舒窈咬了几句耳朵才过去维桢那里。

      “维桢姑娘怎么了,你好像心情不大好。”说来也是惭愧,她作为维桢的婢女天天往舒窈那里跑,再待在香房里头,都没怎么侍奉过维桢。

      她今夜里饮了桂花酒,白净脸上沾了红晕,神智却还是清醒的。

      “你说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会待在这里了。”

      陆缈眼神游移几分,想了想才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在这乱世之中,还有这么个地方容身,比起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我们已经很幸运了。而且这里繁华美丽,可以穿好看的衣裳,吃可口的饭菜,偶有闲情逸致练练字弹弹琴,也是安稳平静的。”

      陆缈自己是这么想的,舒窈是这么想的,甘棠望泞南嘉锦颀都是这么想的,她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可她忘记了从一开始维桢和她们便是不同的。

      “呵,没什么不好?如此肮脏下贱的活下去,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维桢今夜不知怎么了,一腔怨气,陆缈想叫她小声一点压根来不及。

      燕绥听到了。

      “我倒是没想到,原来在维桢姑娘眼里,我们都是肮脏下贱的啊?”

      燕绥站了起来,往维桢这里走,她说话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和笑容都停下来了。

      那四个字是刻在她们骨子里的最痛苦的回忆,一道陈年伤疤被血淋淋的撕开,那种痛真的忍不下去。

      “你凭什么觉得我们肮脏下贱?因为你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一朝沦落乐坊你受不了,所以你就是高贵的,我们就是下贱的,对吗?”陆缈知道维桢这次真的过分了,连最和善的燕绥都动了怒。

      燕绥同样被那几个字刺痛了神经,外面怎么说她可以当作听不见,可是这是她们自己人。

      “我父亲早亡,母亲改嫁,我被继父施暴,十一岁便被卖到这里,我肮脏吗?我下贱吗?”

      “南嘉父母死在边疆,她成了没人要的孤儿,七岁便要在这里摸爬滚打,她肮脏吗?她下贱吗?”

      “甘棠一家去临县治病救人,回来途中遇上山贼,她父母被杀,自己被贼寇困在山上三日欺凌,回来后被未婚夫退亲,被街坊邻居看不起,迫不得已卖身,她肮脏吗?她下贱吗?”

      “锦颀本来是绣坊家的女儿,因为她父亲欠了赌债,把她拿出去抵债,她肮脏吗?她下贱吗?”

      “望泞在尼姑庵长大,被好色的香客动手动脚,被人家赶出来,她肮脏吗?她下贱吗?“

      燕绥的眼睛都变得赤红,下巴都在抖动,“你之所以高贵是因为你会投胎,你生在了一个好人家,你没有经历过我们所经历的,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们肮脏下贱,这是我们愿意的吗?”

      所有人都不动了,她们静静站在那里听着燕绥讲述自己的故事,勾起了曾经那段最不堪的回忆。

      谁都不愿意沦落贱籍让人笑话的。

      南嘉吸了两口气,觉得骨髓都在痛,她泪眼婆娑,还在忍着哭腔说话。

      “谁不曾身家清白,若是有的选,你以为我们愿意顶着个下贱之人的名头日日叫人谩骂,被人轻视吗?如今我们只是想活着,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想爬的高一点少听一些那样折辱人的话,我们有错吗?”

      锦颀看着维桢,眼里满是失望和讽刺,“所以我们这点愿望在你眼里就是自甘堕落是吗?”

      “徐大小姐,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们的话,你怎么不直接去死呢?干嘛还和我们一样做这肮脏下贱之人啊?”

      锦颀攥着绣青莲的帕子跑回了琼琚楼。

      望泞小声的抽噎着,抱着甘棠的手,声音低的不能再低,“甘棠姐姐,我想回去。”

      甘棠还笑着应她,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好,甘棠姐姐陪你回去。”

      琬琰菀青随着慎娘一同走了,谁都没说话,这种时候最难受的是当事人。

      燕绥几滴清泪从下巴上落下去,她一点一点用手把泪擦干净,只留下了一句话:“维桢姑娘,感谢你让我们所有人重新治愈伤疤。”

      舒窈也走了,她只给维桢留下一个冷淡至极的眼神。

      她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夜风拂过树梢,树叶摩擦沙沙作响,地上横陈着一只青莲,被人踩踏过之后,一点都不好看了。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是陆缈唯一想对维桢说的话。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她这个旁观者都觉得维桢过分了。

      身份地位不同,见识思想不同,注定她们不能用同样的眼光看问题。

      陆缈拿帕子给维桢抹去眼泪,从燕绥讲述她们的经历的时候,维桢已经开始哭了,是悔恨今晚的行为还是真的没有了这种想法,陆缈分不清。

      只是她希望是后者。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佛的话,陆缈想许一个愿,下辈子让这些温柔可怜的女子幸运一点吧。

      她信有下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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