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寻回记》果灯阿珀

13、第 13 章

　　下一刻，玛娅站在漫延至天际的草原之上，看到不远处的草丛中坐着一位女性。

　　女性着白袍，头发被扎成一根根的长辫，清爽的风拂过身旁，她对着阳光敞开了怀抱，悠扬动人的歌声在耳旁响起。

　　幸福满溢在玛娅的胸口。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身旁响起一个声音，玛娅转头看去，见到了一个少年。

　　她几乎没认出来，这时的洛伊还非常年轻，年轻到她不敢认。

　　这十几岁少年的脸上带着无比天真的神情，绝不是那晚扣下扳机时的残忍模样，也并非酒吧里见到的那般浪荡堕落。

　　场景忽然一转，在瓢泼大雨之中，洛伊的浑身全都湿透了，他将眼镜捏在手中，抓住了她的肩膀，大声喊道：“阿隆，她必须和我走！现在只有我能保护她了！”

　　她的心中全是不解与愤怒，于是她扬起手，朝洛伊挥下手中的双头斧，但就在这时，狂风吹倒了一颗树木，往下压来——

　　她一把推开了洛伊，只听到洛伊的呼唤：“阿隆——”

　　这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记忆在脑中不断扭曲，拧成了无法解开的心结，这是阿隆的痛苦，如今被玛娅触碰。这份属于阿隆过去的疼痛几乎要扯开她的心脏，连同她一起吞没了。

　　“不行……”玛娅一动不动地站着，微启双唇：“不行……”

　　她还有要做的事，她不能——

　　“玛娅。”有人轻声唤了她的名字，如此温柔。

　　玛娅的身体震颤了一下，仿佛困住她的混沌忽然被拨开，有一道光落了下来。

　　她认识这声音，她对这声音无比熟悉，她本想陪伴在这声音身旁，哪怕将过去埋葬，但是这声音的主人去世了，并在死前让她去找到真正的自己。

　　玛娅没有回头，淡淡开口：“乔，我在海边生活了十年多，一直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偶尔风浪袭来时，我总在很远的地方望着它们，想象如果整个世界都被它们吞没会怎样……”

　　说着玛娅自嘲般笑了一下：“每到这个时候我都觉得很激动，想着如果整个世界都漂浮在水里一定非常浪漫。可是今天，我知道我错了，我大错特错……”

　　她紧紧地攥住拳头，背部绷紧，就像是针鼠般高高竖起长刺，要将自己的全部的柔软关在里面。

　　“没办法了。”玛娅轻吐出几个字，身体往下坠落，落入了一片蓝海之中。

　　回过神来，她依旧站在回廊里，阿隆就在远处，黑雾正在褪去，重新回到阿隆的身上。

　　阿隆怀里抱着阿卡莎，而阿维尔站在一旁，轻声唤道：“妈妈……？”

　　阿隆颤抖着身体，发出了痛苦到极致的嘶吼声，他紧紧抱着阿卡莎，朝天大声呼喊着，似乎在质问，更像是在宣泄。

　　紧接着，他的身形像爆米花般骤然膨胀，几乎同童话故事中的巨人那般大小，冲破了天顶。

　　“玛娅？”艾德华看向玛娅，见她侧脸没什么表情，却仿佛变了个人。

　　艾德华不禁伸手要拉住了她，那衣角却穿过了他的指间，他见玛娅迈步上前，就像一阵越过高山，穿过云层的海风，裹挟着来自远方的熟悉力量，席卷了他的心脏。

　　“不要去……”艾德华的手攥得紧紧的，往前迈了一小步，却没能上前。

　　玛娅迈开大步跑动着，一脚踏上旁边的桌子，腾跃到空中。

　　阿隆还在狂吼，没察觉到她靠近。玛娅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把长镰。

　　透明的镰刀有着粗糙的形体，她小小的身影斜踏在阿隆的手臂上，在狂暴的震动中一个翻转踩上了阿姆的脖颈，接着扭转镰柄，飞快地划了过去。

　　“嘶————”

　　黑烟冲天，化成了无数道黑影冲上天空，埋没了一切。

　　玛娅瞬间被黑烟冲了出来，从半空中往下掉落，撞到了遮阳伞上。她的脑中一片眩晕，有一瞬忘记呼吸。

　　身体从伞面滚落，即将撞击地面时，她的下方出现了三公分左右的透明薄层，身体在空中滞了一刻。

　　玛娅平躺在了地上，即刻撑着地，爬起身来。

　　只见阿隆的巨体正在逐渐崩塌，黑烟不断上冲。能做的她都做了，那么剩下的就是治安组和医护人员的工作了。

　　玛娅拍了拍手，见阿维尔还伏倒在阿卡莎身旁，似乎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方才感知到的阿隆的记忆撞入了玛娅的脑海，他们曾经共同欢笑，共同悲伤，共同分享一片夕阳……

　　她没想过会走到要亲手解决阿隆的这一步。

　　玛娅不禁抬手揪住了胸口，犹豫了一瞬，她走向了阿维尔。

　　就在这时，她的耳朵捕捉到了“嗵”的一声，像烟花冲破炮筒飞向天空——
　　就在几分钟前，同样的声音响起后这回廊的玻璃天顶被炸了个稀巴烂。

　　玛娅下意识冲上了前去，同时于空中飞散的黑烟也瞬间收拢，往下冲来，形成了人形罩住了阿维尔和玛娅。

　　在这生死关头，玛娅的脑中忽然闪过一阵隐痛，另一番景象呼啸而出。

　　在满天的繁星之下，她曾无数次问自己的养母：“乔，你说我梦里的人到底是谁？”

　　乔则总是说：“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想起来的。”

　　如今在这混乱中，若流星般坠落的飞机，到最后都将她护在怀中的人，还有让她一定要活下去的呢喃第一次以非梦境的形式闪回在她的脑海中，她好像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气味，很淡也很令人安心……

　　这回的攻势似乎针对整座回廊，玻璃劈里啪啦不断掉落，在漫天尘埃中，艾德华的脸上透露着一丝绝望，就在那时，他看到了——

　　宛若创世时的第一道火光。

　　一个身影从高处落下，稳稳落在廊上。来人游刃有余地操纵着飞腾的火焰，让这耀眼斑斓的火光吞没了一切伤害。

　　他就像是普罗米修斯，是象征着强大意志的神祗，当人类从黑暗中抬起头来，看到他的身影之时，定然会臣服在火光面前，然而也注定被火光所毁灭。

　　“……恶魔的弗莱尔……”艾德华的目光动摇，咬住了嘴唇。

　　黑雾之下，玛娅半跪在地上，将阿维尔护在身下。

　　黑雾围绕在两人身旁，在这浓重的烟雾中忽然现出一道白光，玛娅看到了一张面庞——

　　剑眉星目，开朗的面容。玛娅即刻知道，这才是阿隆真实的模样。

　　“对不起，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阿隆微笑着说道，笑容悲伤。他的声音直接传入了玛娅的脑海里，他的声音仿若原上的风一般澄澈：“梅梅拉奇，这是我们说好的。还有，对我向荷伊说声抱歉……”

　　“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阿卡莎也出现在了黑雾之中，微笑道，“告诉洛伊，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两人手牵手消散在了这黑雾之中，黑雾也瞬间同熄灭的烟花般散落在这天空之下。

　　玛娅回过神来，爆炸与崩塌都已停止了，治安的车笛声在四下回荡。

　　玛娅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被压倒在地的阿维尔似乎吓蒙了。

　　此刻，他颤抖着身体坐了起来，往前爬了几步，到了阿卡莎的身旁。

　　他拉着阿卡莎的手，不住地摇晃着：“妈妈，妈妈……”

　　玛娅按耐住眼中的悲切，低头看着满身灰尘，她抬手拂过肩膀拍了拍。

　　上方的天顶全塌了，周围的建筑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却毫发无伤，阿维尔也同样。

　　正觉得疑惑，一个声音在耳旁响起，像是一声轻叹：“赶上了……”

　　玛娅抬头看去，见一人站在几步开外，玻璃废墟被他踩在脚下，倒映着空中天色。

　　见玛娅看来，男人也用一双温和的下垂眼望向玛娅。

　　他连外套都没穿，像是从哪儿匆匆赶来，翘起的发角有被烧焦的痕迹。他的手中依旧拿着把黑伞，不过今天倒不像舞厅保安，而像游戏里的战斗管家。

　　——她终是没在治安组来前离开。

　　亚瑟见玛娅无声地看着他，问道：“有伤到吗？”

　　玛娅没有开口，两人对视着彼此，一种奇妙的氛围在空气中蔓延。

　　这时，空中骤然炸开了一道雷声，玛娅抖了一下，随即闪电划过，风卷云涌，她还没来得及动起来，大雨就从回廊的天顶窟窿里一股脑地倾倒了下来。

　　相比之下，被喷泉水溅满身根本算不了什么。

　　玛娅抹过脸上的水，甩了甩头，走到阿维尔身旁，蹲下身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妈妈——”阿维尔不断地踢动双腿挣扎，玛娅也抱不住他，只好阿维尔放下，蹲下身同他平视。

　　“阿维尔，听我说。”玛娅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转身看向自己。

　　雨水淌过阿维尔长长的睫毛，掉落了下来，他盯着玛娅，满脸的懵懂与迷茫。

　　玛娅不知要如何对孩子诉说，只知她的目的是让阿维尔不再呆在阿卡莎身旁淋雨，于是说道：“阿维尔，你的妈妈已经不在那具身体里了。”

　　阿维尔微启双唇，看着玛娅，又回头看向身后的阿卡莎。

　　雨水裹挟着一切，将一切带走，不知要流向何方。

　　阿维尔呆呆地转过头来，什么话都没说，只猛地往前一栽，撞进了玛娅的怀里。

　　玛娅胸口一疼，感到阿维尔拉着她的衣服不住颤抖。他的呜咽声很小，小到耳不可闻，却狠狠地撞进了玛娅的心里，仿佛她也感同身受这份痛苦。

　　雨好像不再下了，玛娅抬头，见亚瑟在两人的上方撑起了一把伞。这伞格外得大，大到好似能遮挡住整片天空，承载全部的悲伤。

　　亚瑟垂眸看着玛娅，轻声道：“雨很快就会停，这次我不会再给你耍花招的机会了，伪昆多姆立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