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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草蚂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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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拢慢捻推指舒,香萦烟绕闻卷折。
时间悄悄停留在这一时刻,它走得很慢很慢,谁也不愿意打扰这份难得的安详,偶尔发出的翻书声在叶声心底漾起一阵涟漪,心情愉悦得快要溢出来。
他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央求,央求师尊“陪陪我”。
虽然他一向不要脸,但是一旦涉及到易初辞的时候就显得分外小心,他也没有想到,师尊居然满足了他幼稚的小心思。
此刻,师尊正坐在他不远处的案牍旁翻看书籍。
他手中的动作慢下来了,眼神柔和地望向天青色衣袍的身影,青色的影子轻抬玉手,听到竹纸柔软的“哗啦”声。
易初辞好像一尊出尘脱俗的神像,接受众人的朝拜也不为过。
叶声的编织技术已然娴熟,不用眼睛看也能准确地靠摸索纹理穿插草茎,编成一只完美的草鞋。
你在读书,我在读你,我们就这样做着各自的事,不说话,也挺好。
“你编这些草鞋有何用?”出于疑惑,易初辞先打破沉默。
“自然是用来穿的。”叶声很高兴师尊能主动询问有关于他的事,无论师尊问什么,他都很满足。
“你穿吗?”易初辞狐疑地打量着叶声做好的那一堆草鞋,虽然叶声的技法细腻,可是看起来怎么也不会有皂靴舒服。
叶声有心想和师尊多说几句,脱口而出:“你猜。”
易初辞那边却没了声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或许他根本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叶声心里打起了鼓,是不是刚才得意忘形了?
“你是帮小肆做的吧,老掌柜卧病在床,他的娘亲又疲于照顾,无暇抽身,但小肆的手艺差了点,可是他拜托你帮他们编些鞋子?”易初辞缓缓开口。
有如第一阵吹化薄冰、使之水纹波澜的春风,带着一丝不确定,慌忙闯入初春,柳条轻摆,雏燕探头,温柔地一点点消融冰霜,笼罩这片沉寂了太久的人间。
叶声有点哭笑不得。
“明日就知道了,若是无事,师尊不如与我同去,好不好?”
好不好?
叶声害怕听到拒绝的答案,也许是因为上辈子被拒绝了太多次。
易初辞能将他领出迷途绝境,也能推至炼狱深渊。
“他们都去的!”加上“他们”,师尊应该会去吧。
这才是少年该有的纯净眼神,易初辞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眼前就是那个赤脚立于霜雪中的孩子,双足被冻得发紫却依旧倔强。
那时的少年说。
“仙师,教我保护人的能力,好不好?”
“好。”
历历在目。
易初辞恍惚间点点头。
第二日。
朔方街世珍当铺前。
熙熙攘攘的闹市并没有因为多了几个人而打乱节奏,皆是为了几两碎银忙碌着自己的事。
只是偶有一些年轻人红着脸放慢脚步偷摸打量着易初辞一行人,没办法,他们的长相实在是太出众了,普通的布衣也无法掩盖那华光俊逸的气质。
叶声贴心地为易初辞准备了帷帽,倒不是怕他被谁认出来,易初辞甚少出山门,修仙届认识易初辞这张脸的人不多,他们更多的只知晓须弥山有个修仙“奇才”清洛真人。
传闻中,清洛真人不仅修为高深并且洁身自好,拒绝了一干师姐师妹,成了别的门派女修们好奇探究的对象。
到底是须弥山的女修模样太丑入不得真人的眼,还是易初辞长相俊美无以匹敌?这向来是女修们聚在一起津津乐道的话题。
不过,清洛真人本人可不知道。
帷帽遮住了叶声的私心。
“他们”果真全都来了。
许缘君想要关心民间疾苦。
秦伊秋自告奋勇监视盘云宗。
成婉婉害怕一个人待着。
最后,连韦瀚也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
真是败给他们了,他与师尊的二人时光变成了集体活动。
欢快的童声由远及近,洒下的欢笑声真诚而热烈,并没有因为他们衣衫的破旧而打折扣,快乐感染着街上的每一个人。
一群孩子围绕着他们,极有眼力劲儿得冲他们喊着“哥哥、姐姐”。
“小肆哥哥,我们天天盼你过来呐,老伯他们怎么没来呀?”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子率先冲过来,举起一双小脏手就扑到了小肆的腿上。
小肆并不生气,笑着摸了摸这个孩子的脸蛋说道:“爹娘今日有事来不了,童童,小肆哥哥来不也一样吗?”
稍大点的男孩立刻把这个叫做童童的孩子从小肆腿上拉下来,拍了拍留在裤子上的黑手印。小肆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他对童童的行为已经十分熟悉了。
“童童想老伯和伯母了嘛。”她立刻躲到了大孩子的身后,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小声说道:“也想小肆哥哥。”
热络与亲切的举动只发生在孩子与小肆之间,其余几人只是被礼貌地叫了声哥哥姐姐,有意保持着距离。
这些孩子从小受了太多冷眼与鄙夷,敏感脆弱的心催促他们成长,才这么小,他们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他们不会去主动招惹别人,怕惹得对方不高兴。
叶声捏了捏衣角,像极了自己,像极了曾经那个浑浑噩噩看人眼色的自己,那时他眼里的光甚至还不如眼前的这些孩子们闪亮。
“这些草鞋是那个小哥哥帮你们编的哦,是不是比我做的舒服多了?”小肆捧出一堆大大小小的草鞋,指了指叶声的方向。
孩子们立马甩开脚上已经裂开散架的鞋子,把脚伸进新的草鞋里,兴奋地跺跺脚,围着他们又跑又跳。
一个个孩子都想向叶声道谢,却又怕唐突他,惹了厌弃,一时间全部拥到叶声身边,与他保持着一尺的距离,七嘴八舌地说着谢谢。
叶声微笑蹲下,将一个小男孩拉近自己,意味深长地将他的衣服拉平整齐,最后抱了抱他。
他并不介意男孩身上是否脏兮兮的,也不担心这个男孩有多贫穷。
但是,他必须告诉所有站在这里的孩子,有人愿意拥抱他们,有人愿意为他们编织草鞋,也有人在意他们。
好像真的有作用,孩子们都大胆地往前挪了一点点,与叶声的关系也更为亲近。
易初辞透过帷帽上的纱幔看到这一切,若有所思地摸了怀里绛紫色的蹀躞带,昨晚突发奇想买来了它。
这时,秦伊秋笑盈盈地拿着几撮干草走到叶声旁边,对着那群孩子说道:“你们想不想学编蚂蚱和蝴蝶?”
此话一出,孩子们立刻被她吸引了过去,热情地簇拥着秦伊秋,央求她赶紧教。
纤纤细手上下翻飞,干草茎在她的指尖仿佛有了生命,不一会儿就成了一只大蚂蚱。
她从袖口里拿出一段红绳系在蚂蚱的颈部,炫耀式地托在手上展示。
“哇——”他们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秦伊秋手上的蚂蚱,她的动作太快太流畅了,孩子们来不及反应。
“送你了。”秦伊秋把蚂蚱放到刚才那个叫童童的女孩手里,对他们说道:“你们再好好想想步骤,过一会儿我来教你们编蝴蝶。”说完,托着草蚂蚱的童童就被孩子们包得紧紧的。
秦伊秋从孩子们中间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是叶声了,变成了一块“木头”。
许缘君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那只被托在童童手上的蚂蚱,蹙了眉,心里的某种异样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于是,他默默走到了秦伊秋身旁,有些事情不能只靠猜测。
“秦姑娘,刚才离得太远,我没看清,方便再演示一遍吗?”许缘君从来不叫秦伊秋道友,只喊“姑娘”。
“不方便。”秦伊秋斩钉截铁地拒绝,谁知道这回许缘君又要打什么主意。
许缘君哪那么容易被打发,上前走近两步:“在下没有恶意,只是看见方才秦姑娘编织的方法与我一位朋友有些相似,故来确认。”
谁是你朋友!见许缘君步步紧逼,秦伊秋第一时间往后退去,她秀眉倒竖:“会编蚂蚱的人多的是,方法又差不离,我与你那朋友定然不相识,巧合罢了!你再过来,小心我不客气!”
会编蚂蚱的人的确不少,方法也就那么几种,不过,会系绳带的人真的会是巧合吗?
许缘君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
夜幕微凉,有草间虫鸣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月亮已经困得挂在枝头,散发微弱的光芒铺在草坪上。
“呜呜呜…大骗子……”你说过你要来的,可是却让我等了那么久。
“好了好了别哭了嘛,是我错了,我不该来这么晚的,害你害怕了。”男孩笨拙地安慰着埋头哭泣的女孩。
“今日先生布置了许多课业,阿娘不让我出来玩,我好不容易偷跑出来的,你别生气了,我给你当乌龟骑行不行?”男孩戳戳女孩的手臂,侧脸满是焦急。
“哼…谁……谁要骑乌龟…慢的很……”女孩一边抽泣,一边从膝盖上抬起脑袋,脸上挂了好几滴晶莹的泪珠。
“那蚂蚱,蚂蚱怎么样?蚂蚱跳得高!”男孩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现在哪里来的蚂蚱……”
“我能变出蚂蚱!”他揪下草茎细细编了一只蚂蚱。
女孩傻傻地看着,忘记了哭泣。
末了,男孩撕下袖口的一段布条,将它匝在草蚂蚱的脖子上。
“为什么要撕衣服?”女孩惊讶地张大嘴巴,凝着满脸的泪痕。
男孩用另一个完整的袖口擦掉她脸上的泪水,说道:“这么多人会编草蚂蚱,你怎么分辨得清哪一只是我编的呢,现在,我系了布条的草蚂蚱就是我,你以后可以和它说话呀。”
“我…我也想要编一只,你也可以和它说话,它就是我,你能教教我吗?”女孩咧开嘴笑了,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
“以后…别再迟来了好吗?我害怕。”小姑娘怯生生的嗓音微颤。
“当然,我们勾勾手。”男孩不假思索地给出了承诺。
年少轻狂许下的诺言,让时间背弃。
当时只道是寻常。
作者有话要说: 瑟瑟:下期预告,白氏码头的主人该登场了。
秦伊秋:有一说一,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许缘君:秦姑娘你听我狡辩……
叶声:有一?是我。
易初辞(拽走叶声):打扰了,你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