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生皇后命》余生怀

6、感情深陷

　　清晨。

　　外头闹哄哄的，姜膤被嘈杂的人声吵醒，自被窝里缓缓坐起。今日天色灰蒙，屋内不怎么亮，似乎，没昨日热。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嗯？”她侧耳仔细一听，是雨声。

　　心头大喜，姜膤忙穿上衣裳去找白封启。她想，下雨了，辉州下雨他一定开心。

　　这场意外的雨是从半夜开始下的，下了之后便没停过。辉州百姓激动地纷纷冲出家门，每人都拿着大小不一样的器皿在外头接雨。

　　贺府前厅，雨水顺着瓦檐“哗哗”落下，如线如豆，又急又密，足足打湿了大半石板。

　　白封启负手而立，他仰头望着天，眉骨绷得直直的，一袭白衣被雨天衬得略显灰暗。

　　此时，孙昌从外头归来，抬手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闻言更是紧皱眉头。

　　见状，姜膤不由停下了步子，远远望着白封启发怔。看样子又有事困扰他，当皇帝真累，他一定活得很辛苦。

　　“膤儿。”

　　白封启出声喊人，姜膤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以往，他喜欢喊她“姜姑娘”，如今这称呼从他嘴里听来陌生，于她而言反而最熟悉。

　　“嗯。”她略带羞涩地垂下眼帘，一步步朝他走去。

　　“我们一起用早点。”白封启低头看她，笑容依旧，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许是雨天作祟，她总觉得他不一样了。“好。”

　　用早点间，谁也不说话。姜膤偶尔会瞥一眼白封启，他没看她，目光幽幽，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白封启确实在想事，想自己的命数。

　　父皇母后没告诉他的事，他自己悟到了，命数完整不是指找着她的人。他原以为，寻着人带回皇宫便成，眼下看来，并非单单如此。

　　他昨晚才亲她一下，辉州今日便下雨了，真叫人意外。

　　百姓不用受苦是好事，各地灾害停了也是好事，可他却觉得自己成了笑话。仿佛有她在，他什么都不用做。

　　早点过后，贺夫人带姜膤去做新衣裳，白封启去外头体察民情，孙昌跟在一旁。

　　临近午时，天降的雨势半点没小，反而还猛烈了几分，大街小巷里有几千人在嬉闹，庆祝这场难得的雨。

　　“你说……”白封启站定，顿了一瞬，盯着阴云密布的天际道：“她会不会一直待在朕的身边？”

　　孙昌抬高右手，将油纸伞往上扬，低声道：“皇上，姜姑娘瞧着温软，性子反而是烈的，老奴以为皇上不该骗她。”

　　“是么。”白封启不带一丝感情地吐出两字。

　　*

　　夜里，白封启照常坐在案前批阅奏章，这案上原本有一堆奏章，可到晚上，它便只剩一半不到了。

　　是因他批得快么，不，是因他亲了她。

　　传说还真就这么神奇，找着她后，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旱灾会停，饥荒也会停……

　　他用力捏着朱笔，眉眼贴近，不知在想些什么。

　　蓦地，视线里出现一道白影，他下意识抬起眸子，这一看便怔住了，呼吸跟着一窒。

　　清亮的烛火中，姜膤局促地站在案前，穿着一身崭新的轻纱白衣，白衣如雪，她整个人仿佛站在云端里，面上点了粉嫩的胭脂，盈盈动人。

　　片刻后，白封启敛起心神，不悦地移开目光，神色如常道：“站着做什么，过来坐。”

　　“嗯。”他反应这般平淡，姜膤心里不由涌起失落的情绪。来时，贺夫人说，她穿这身更俏丽。

　　自小到大，她没穿过这般贵重好看的衣裳，有些紧张，怕自己撑不起，穿低了衣裳的价值。眼下看他的反应，她确实没穿好它。

　　白封启随手拿了本奏章打开，看得专注而仔细，随口道：“这件新衣裳不错。”

　　姜膤刚往前凑去看奏章，听得这话心头乍然一跳，喉间藏着的疑问脱口而出，“我穿得，好看么？”

　　朱笔移动间，白封启不自在地答了一句，“……好看。”答完之后他有些懊恼，她问他就得答么。

　　姜膤得了答案，满心欢喜，开始跟着他专注看奏章。

　　“你对……”白封启蓦然转头，而姜膤靠得近，这一下，他的鼻尖碰到了她小巧秀气的鼻子，她张大眼，长睫不住地轻颤着，呼出的气息正好拂上他的唇瓣，激地他心口一窒。

　　始料未及，两人皆是一愣，呆呆地眨着眼看对方。这一刻，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他的气息，她并不陌生。这么想着，昨晚那画面便在脑中清晰浮现，姜膤面上猛地一热，红云上颊。

　　很快，白封启挪开身形，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咳咳，你觉得这奏章上头的字写得怎么样？”

　　“啊。”姜膤讷讷出声，飞快挥去脑中的旖旎，匆匆往奏章上的字瞧去，仔细打量一番才下定论，“好看。”

　　“一般。”白封启抬手一合，将两字咬得犀利，说罢，他伸手拿了另一本奏章。

　　*

　　便在众人都以为这雨只有一日时，老天开眼，一连下了九日，大大缓解了辉州的旱情。

　　第十三日，他们启程回帝都。

　　到了夜里，路上并无客栈，一行人只能宿在荒郊野岭，随行的侍卫在空地处点了火堆，柴火燃得很旺。

　　姜膤坐于马车前咬干粮，白封启则坐于火堆前看奏章。

　　火光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她在火光里回想。这几日，他的脸跟辉州的天气差不多，一直没放过晴，她问起，他只笑着说没事。

　　白日，他在外头体察民情，晚上，他如往常一般教她习字，很耐心，也很温柔，可她就是觉得差了点东西，而这东西是什么，她说不上来。

　　女人最奇怪的一点是直觉，而她的直觉告诉她，他有事瞒着她。

　　“啪”，白封启合上奏章朝她走来，关切道：“山间夜冷容易着凉，吃完便进马车吧。”他在她身侧坐下，细细看她。

　　姜膤放下干粮抬头，开口单刀直入，“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离开渔村将近一月，她学了不少字，说了不少话，口吃症跟着也好了不少，几乎可以正常说话，尤其是在他面前。

　　白封启神色微变，笑道：“我没有心事，怎么了。”

　　他没有心事，只是厌烦命运将他们俩绑在一处。

　　那晚后，辉州旱灾解了，柳州地动止住了，安州的山匪也不作乱了。一切都在好转，怎么能不是好事，但这些皆源于她，而不是他。

　　往后时间久了，他会找不着自己存在的价值。

　　一开始，他出卖自己的感情尚带几分真心，这几日心情不佳便收了真心，没想被她察觉了。

　　她定定地望着他，果断道：“我不信。”

　　“那你信什么？”白封启俯身靠近姜膤，单手撑在马车门上，这动作瞧着像是在抱她。

　　这一次，她没逃，直直迎上他的目光问：“你跟我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白封启跟着念了一句，微抬下巴作沉思状，半晌，他吐了口气，怅然道：“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你知道么？”

　　“我更不知道。”她加重语气，抬手去抚他的眉心，“我不喜欢看你皱眉。”

　　“时候不早，进去歇息吧，再走四天我们便能到帝都了。帝都很美，你一定会喜欢上它的。”他握住她的手，如同叹息一般地说着，言语微妙。

　　姜膤默然。

　　两人虽是存了层莫名的命运关系，但到底不是真夫妻，睡一处也不像话。马车内，白封启背靠车门坐着，姜膤合衣躺在柔软的被褥上。

　　深夜，四周安静地出奇，偶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咻”，利箭划破空气，姜膤瞬间睁眼，白封启反应迅速，顺手抽出车壁上的长剑往前一挡，“汀”，箭头穿过车帘与长剑相撞。

　　接着，绵密的箭网接踵而来，几乎要将他们所在的马车射成刺猬，幸好侍卫们反应够快，迅速围城一圈，纷纷拿起盾牌将马车围住。

　　猝不及防被白封启搂入怀中，耳边尽是竹箭被打飞的声音，姜膤懵了。

　　他们这是遇上山里的强盗了？按理说，强盗该是直来直往的，而这架势更像是要他们的命。

　　忽地，外面的火光灭下，马车内跟着陷入黑暗之中。

　　“躲我身后。”白封启将她往后一推，他整个人拦在前头，右手紧握长剑，双眼时刻注意车帘。

　　“嗯。”此刻，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叫人心安，姜膤也不多话。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绵密的箭雨大部分都打在盾牌上，“汀汀汀”，铁器与铁器不断交击，竹箭不断跌落。

　　姜膤静静躲在白封启身后，其实以她的身手躲开竹箭并不是问题，可这种被人珍视保护的感觉，真好。

　　纵然她心头存了疑惑，他护的究竟是她还是自己的命数。

　　期间，有人赶了另一辆马车朝林中驶去，箭网徒然小了一半，之后，又有人骑了马四处乱走，之后，这边的竹箭更少。

　　大约一炷香后，竹箭停了，凌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奔来，接着，外头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惨叫声。

　　白封启冷静地掀开布帘一角，心想，这些人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他，还是她？

　　“拿好剑，我出去看看。”白封启将长剑交到她手中，姜膤下意识接住，手上一沉。

　　剑这种利器对姜膤来说并不陌生，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身手不会亚于外头的侍卫。

　　白封启一走，须臾，马车内变得空旷起来，里头有不少被长剑打落的竹箭，她随意一摸便能摸到一枝。

　　如今外头什么情况，他会不会出事，万一受伤了……

　　越想，她越是焦躁。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姜膤紧绷的神经开始发疼，外面的打斗声音终于缓缓止住，“哐”，马车门被人从外打开。

　　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她立即捏紧剑柄做出防御姿态。

　　好在进来的人是白封启，不是其他人，然而她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准确说，是从他身上飘来的血腥味，她心头一紧，“你受伤了？”

　　不一会儿，外头再次亮起火光，侍卫们在一具具死尸身上翻找确认身份的东西。

　　“我没事。”白封启挺直身板走上马车，他穿着一身白衣，白衣如雪，显得腹部的鲜血格外刺眼。

　　“皇上。”孙昌捧着一堆瓶瓶罐罐飞奔过来，脚步凌乱，焦急道：“这些都是治剑伤的良药，快，让老奴给您包扎伤口。”

　　“孙公公，让我来。”姜膤一把接过孙昌手里的东西紧紧拿住。

　　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做，孙昌的两手还维持着捧药的姿势。“……是。”等姜膤伸手，他才反应过来。

　　白封启半靠在马车壁上，呼吸略重，边上的火光很亮，但他的脸是苍白的。姜膤坐下身，小心解开他的腰带，动作万分谨慎，就怕碰着他的伤口。

　　伤口在腹部，约莫三寸长，瞧着不深，应该没伤到肺腑，然而她还是红了眼。

　　“姜姑娘。”孙昌从另一辆马车上拿了酒过来，“给。”

　　“嗯。”姜膤仰头喝下一口，俯身使劲喷在伤口上，“嘶”，酒上伤处，白封启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剑眉紧拧。

　　“对不起。”见他抽气，她的手不由抖了一抖，慌道：“我弄疼你了？”

　　“没有。”白封启摇头，淡淡道：“是酒太烈了，不疼，你继续。”说完，他笑着看她，再没皱过眉。

　　皮肉外翻，那道红艳艳的口子此时看来格外可怖。眼下，姜膤只觉鼻尖泛酸。她用干布擦净伤口周围的酒水，洒上药粉，再用细布一圈圈裹住。

　　“不必自责，我是个男人，以后也会是你的丈夫，保护你是应当的。”火光照亮了她专注的眉眼，看得白封启沉下目光。

　　这是他第三次仔细看她，无疑，她是个美丽的姑娘，然而后宫最不缺的便是美人，环肥燕瘦，什么样的都有。他自小长在皇宫，看得人太多，可她却是头一个叫他仔细看的女人。

　　其实，他不是非要挨刺客的那一剑，只是他觉得她学的东西多了不易糊弄，这才想了一招苦肉计来抵消她心头的疑虑。

　　再有，感情该一步步加深。他要的不仅是她的依赖，还有深陷。

　　“我不用你保护。”姜膤脱口道，她捏着衣角踌躇，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其实我……”

　　然而还没等她说出会武的事，白封启率先截了她的话，“即便你本事大，我也会保护你，这是男人的本能。有些伤我受得，你受不得。”他抬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你若伤了，我会心疼。”

　　这话彻底堵了她要说的话。“嗯。”姜膤心尖一软，侧身依偎在白封启怀中，闭眼倾听他强有力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这句，他说的不是假话。

　　见得此情此景，侍卫们识相地别开脸，不过孙昌没有，他一直望着两人，眼底升起的悲哀愈发浓厚。